今日果真是个大晴天。
怡安从宫中回来便暗下决心要好好练字。
见天气好,午后她便命人将书案搬去花园,准备在花园里写字。
阳光照在雪地上,雪层将融未融。
怡安披浅粉色浮光缎子貂毛披风,立在雪地中,她用白玉镇纸将纸张抚平,然后一手挽袖,一手提笔蘸墨,静心写字。
如瑜将那瓶宫里养的雀梅也带了出来,放在书案上,淡淡的花香在风中扩散。
写了几张后,怡安也渐渐寻回了些手感。逐一对比这几张的进益过后,怡安长舒一口气,满意地点点头,然后继续写。
这时,两个府上的花匠路过。
两人手里拿着花锄、拎一只黑色的袋子,见到怡安在园里吓了一跳,慌忙下跪行礼,“小人拜见殿下。”
怡安看了二人一眼,只道:“起来吧。”
如瑜本在研墨,她天生嗅觉灵敏,忽然闻到他们手中黑袋子里头的东西味道有异,蹙眉问:“你们袋子里头装的什么东西?”
如瑜道:“打开看看。”
“这……”花匠支支吾吾,道,“此物不宜观看,恐污了殿下与姑娘的眼。”
“有什么东西不能看的。”百景走上前,稀奇道。
如璋见二人遮遮掩掩,迟迟不肯交待袋中之物,便要上前动手。
怡安见状,也停了手里的笔。
如璋靠近,两名花匠大惊,忙道:“腌臜之物,怎能由姑娘动手。”
说罢,花匠自己打开了袋子。
袋子里头装的是一些带血的鱼肠和鱼鳔,这才叫如瑜闻见了血腥味。
百景本靠得最近,看清袋中物后立马跳开,她拿帕子掩鼻,大声问道:“这些东西打哪来的,你们把这些东西带到花园里做什么?”
“回姑娘,这些鱼下水都是厨房里不要的,小人要来养护花朵。”花匠小心翼翼道。
怡安也是头一回听这样的养花技巧,她挑眉问:“这些东西还能养花?”
花匠恭敬地答:“回殿下,将这些鱼下水埋在花树下,能叫来年花开得更好。为了避免这些东西在地里腐臭生蛆,一般都是在冬季埋下,我们管这个叫埋肉。”
“听闻殿下最近身体抱恙,不常出来走动,小人便想着趁机给花埋肉,不曾想冲撞了殿下,请殿下恕罪。”
“既是正常养花,又何罪之有。”怡安拂手,她又好奇地问,“什么肉都可以吗?”
“这……应当是可以的,小人一般都是埋些没人要的鱼下水,不浪费。”花匠挠挠头道。
“原来如此。”怡安喃喃。
这叫她想起一事。
幼时,她常爱在御花园的梨花树下玩耍,梨花白洁,春日里花瓣纷飞的样子煞是好看。
先帝见她喜欢,便说挪两株去她宫里,给她架个秋千。
挑来挑去,怡安挑中生得最茂密粗壮的两株,这两株花开得也是最好。
于是,小怡安便兴奋地在旁看宫匠给树“挪窝”。
刨开土,洁白的梨花簌簌落了一地,土下却刨出了一具已经腐烂了的宫女尸首。
现在想来,那便是为何独独那两棵梨花树长得格外好的缘由。
宫中藏污纳垢,奢贵华丽外壳下数不尽的腌臜,本也不稀奇。但那时的怡安太过年幼,目睹树下被挖出的女尸,高热惊厥,病了半月。
先帝得知后震怒,下令彻查,后头的事,怡安便不知晓了。
“殿下在说什么?”百景听见怡安的低喃,于是好奇地问道,“什么原来如此?”
“没什么。”怡安收回思绪,她挥手,对花匠道,“去做你们该做的便是。”
两名花匠恭敬地退下。
百景扁了扁嘴,“什么嘛,殿下告诉我呀。”
怡安道:“若是告诉你,你今晚得做噩梦了。到时候又要哭唧唧地缠着如瑜如璋陪你睡。”
“才不会。”
谈话间,下人来报,“殿下,将军府的人送了两箱东西过来。”
“将军府?”
百景闻言瞬间收起了玩笑的心思,严阵以待。
“嗯,既然如此,先回屋去吧。”怡安将笔放下。
雪中写字虽风雅,却实在有些冻手。
殿内。
怡安见到了两名将军府的将官,二人神情严肃,笔直地站在殿内,如两尊铜塑。
他们脚边放了两只箱子。
“末将拜见殿下。”见怡安,两名将官齐齐行礼。
“免礼。”怡安坐于主位。
其中一人上前,抱拳道:“末将奉将军之命,将这两箱东西送来给殿下。”
接着,他又从怀中摸出一则书信,他将书信呈上,“此信也是将军命末将转交给殿下的。”
如璋上前将信接过。
“有劳二位。”怡安温和道,“刚好,本宫亦有东西需给将军,二位稍坐片刻。”
“是。”两名将官对视一眼。
怡安命人给两人看茶,自己则去将早上提到的安神方子默写了一张,最后交给二人。
待人走后。
如璋将信递给怡安。
怡安从信封中将书信取出、展开。
信是陆策宣所写,写得简短,一如他本人一样言简意赅。
如瑜在旁问道:“殿下,信上写了什么?”
“陆将军说,他已查清那日他手底下的人假传命令来行刺我一事的原委。”怡安答。信上说,罪魁祸首已革职,依军法究责。
百景嘀咕道:“这么快便查清了?谁知道他是查清原委还是推卸责任呢。”
怡安笑了笑,将信放至一旁。她并不在意犯人是谁、结果如何。反正不管如何,都轮不到她越过陆策宣去处理此事。
她支着头,饶有兴趣地盯着地上两只箱子,“那两箱东西应是他给的赔礼的,不知里头装的是什么?”
“这两箱东西好沉。”如瑜走过去踢了踢箱子,箱子纹丝不动。
如璋上前,将箱子打开。
待看清箱子里的东西后,却叫几人一时震惊得失语。
“哪、哪有人这样送赔礼的啊?”百景咽了咽口水道。
那两只箱子,装着满满两箱黄金。
怪不得沉呢。
怡安哭笑不得,“知道的是赔礼,不知道的以为是行贿呢。”
负责打开箱子的如璋靠得最近,她呆呆蹲在两箱黄金前,盯着一动不动。
如璋平日看着不苟言笑,却有一个小癖好,她极其喜爱金银,看到摸到便会暗自开心。
怡安见她一时看痴,笑道:“快数数里头一共几根金条。”
“好。”如璋的声音有些虚浮,她痴痴地抬手,抚摸箱子里的冰冷的黄金。
怡安逗她,“今晚把它们都砌你床上,陪你睡觉好不好?”
只见如璋用力地点头。
怡安失笑,由她去了。反正放在如璋身边和放在公主府的金库里一样安全。
怡安又望向那两箱黄金。
这真是直白又阔绰的赔礼,看数额快赶上她公主府几年的开销了。
怡安脑中浮现陆策宣的脸。
值得庆幸的是,就目前的接触来看,陆策宣并非是一个难以忍受之人。
-
另一边的将军府。
陆策宣坐在书案旁,他的视线虽落在公文上,却久久未动。
送出去的两箱黄金,均是走了他的私库。
他不知该送什么给女儿家赔礼,也不知什么样的东西能入得了金尊玉贵的公主的眼。
最后才出此下策。
那些黄金,应该足够让她买到心爱之物。
陆策宣垂眸,手指无意识地扣紧笔杆。
敲门声响起,陆策宣这才放下毛笔,再抬眼时神色如常。
来人是白净秋。
“将军,送东西去公主府的人回来了。”白净秋道,他又从怀中取出一张纸,“还有这个,是怡安公主让人转交给您的。”
白净秋恭敬地将纸张递上。
上面的墨迹很新,应是不久前顺手写下的。上头的内容白净秋看过了,是一张中药方子,其中茯苓、百合、首乌藤等几味药草皆是安神助眠之用。
倒是那一手字,实在漂亮,叫白净秋忍不住赞叹。
看起来应该不是大夫的字迹,白净秋揣测,应是怡安公主亲自写的。
“我知晓了。”陆策宣接过纸张,见是张药方,便先放下。
“阿厌他……受完了杖刑,大夫已经去看过了,性命无虞,只是需躺上几个月。”白净秋再次开口。
钟淡月被罚了俸禄,革除在军中的一切职务,还有被罚了四十下杖刑。
白净秋低下头,“属下擅作主张,命行刑的人后二十下杖刑打在了臀部……”
在军中,为了不影响将士骑马行军,杖刑通常都是打在犯人背部。粗厚的军杖打在背部,次数多了,哪怕是身强力壮的武人也扛不住。钟淡月一介文弱书生,又哪里经得起四十下背后杖刑。
陆策宣颔首,算是默许了。如若不然,他也不会让白净秋去监督施刑。
白净秋松了口气,知道陆策宣虽惩戒钟淡月,却不是真的想要了他的命。
他道:“想必经此一役,阿厌也能记住教训了。”
交代完军务后,白净秋便离开了书房。
书房恢复寂静,陆策宣这才再次拿起怡安送来的那张药方。
陆策宣仔细端详良久,末了,他将纸张夹去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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