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提议一出,殿中有一瞬的静默。
大兴这边首先反应过来,连连点头——“只单方沟通,效果仍不佳,不若双方各派使臣?”
何泰眼见对面几人说着说着,似有要就此定下的架势,不由得气笑了:“几位,说来这误会……还主要是在柳城罢!”
今日尤其沉默的程豫,终于开口道:“柳城上下三代子民皆我大兴之人,今守将不力,引起如此多番误会……”
奚妙听着左一个误会、右一个误会,都快不认识“误会”一词了。
他起身,朝奚恒拱手道:“臣提议,由裴绍方裴县伯亲领家资,往殷京拜会殷皇。”
这个提议深得章元费的肯定,他表示——若非殷军于边疆集结,此事打一开始便不会发生,要论起来,得殷人先退一步才是。
其他人皆开始扯皮起到底谁先退一步时,贺兰渚透过身侧的何泰与侍立的宫人,遥遥与奚妙正对上了眼。
有意思。
贺兰渚微歪着头,白皙的手指轻抵在腮帮子上,嘴角若有若无地勾起一抹弧度,像是噙着笑意。但若定睛细看,便会发现那眼底不过是一片尚未消散的兴味。
最终,双方都达成了各自满意的结果。
比如大兴只需要派裴绍方带着赔礼——其实是赎金,前往殷京,但要在边疆地带再多打开几个自由交易市场,且殷人比兴人少交一成的税——这是奚妙理解的意思。
还有贺兰渚,他也成功留在了大兴,带着几个殷国“普通”官员,不过他要受到大兴兵士的保护,住宅也由大兴安排。
大兴这边,预备在年前派出使臣前往殷京,这个时间很赶。
奚妙对此并不算乐观,她觉得要在一个月不到的时间里,找到一个心肠弯弯绕绕的比贺兰渚还多的人,又要懂得纵横术——如今朝野上下皆以修礼为尊,与邻国修睦是他们的纲领之一。
但殷国使团离开后,几位重臣也只是在热火朝天地讨论着,要如何如何限制、监视贺兰渚在大兴的活动。
“吾以为,检查往来信件可摸清其交际之人。”
“天真!若信是送与殷皇,我等贸然查看岂不是有伤和睦?”
“查定是要查,虽是会有他途往来密信,但规矩首先要立下,岂能任由殷人在我大兴内,往来了无制约?”
“是极是极,杨公所说有理……”
“吾倒以为,可遣机敏之人侍奉殷皇孙左右,伺机监察以防他不轨之心。”
“自然,只这人选还需多多斟酌,无亲无故之人必不能用、无欲无求之人或欲念过甚之人用来也是不好,若是倒打一耙可要前功尽弃。”
“……或可选恶殷久矣之人。”
这些提议个个都展开讨论了一遍。
用间是写在兵法里的计谋,更不必说这些文臣,心眼都脏,双方说起这些来,都觉得对方心机深沉,怕是没少做过……
商议了近一个时辰,拿出了几条办法,奚妙翻阅了两下,觉得拿她以前看谍战片知道的招数,怕是效果不会有这些好——毕竟技术限制在这。
想来这个无需她来操心,这些人一致对外时还是颇为团结的。
“诸位明公皆是学识渊博见识广泛之辈,”奚妙正色道,“吾有一惑,请教诸公。”
“臣等惶恐……”这些重臣客套着。
“往殷国长留的使臣,诸位可有什么想法?”
杨渐信与奚妙最熟,也是几位里地位最高之人,他率先回答道:“自是从稳重老成、德礼兼备之人中选择,由四品及以上大臣推举,再由陛下殿下定夺。”
这个方法在这个时代很常见,他们选拔低级官员是靠乡老县官推举;选拔高级官员是由更高级的联名推举。
跟奚妙记忆里的九品中正制很像,但又还没有形成那么坚固的阶级壁垒——看看程豫便知道了,他这么不招人待见,却又还能坐到辅政大臣的位置上。
他是农户出身,娶的妻室又是商户,这些都让一众高门大户很是看不上他。可他本人博闻强记,学富五车,求学升官经历非常励志,是放在戏文里都要被说夸张的程度。
所以在经过反复考量,奚妙决定试探性地提出考试选拔这个杀器,而且在这时候提出并不会招到很激烈的反对。
——谁知道被选去的人,未来前途是好是坏?
对于皇权社会而言,位置决定与皇权的距离,而距离能决定的,可就太多了。
“吾以为,不如把有意向出任使臣、前去殷国之人,全部集中起来进行考试选拔?使臣责任重大,所需能力与治理地方的官员并不相同……”
程豫眼神一亮,脚步挪动了稍许,却似是想起些什么,最终没有选择揽下这件事。
如奚妙所料想的一般,殿内众人对这个提议接受良好,只不过在办事的人选上有些差池,是由一位平时不怎么说话的辅政大臣应下。
这个人叫富先善,是先帝留下来专门给新帝收拾烂摊子、干那些见不得光之事的辅政大臣。
奚妙打心底里就不太待见他,毕竟单从长相来看,富先善是刻板印象里奸诈小人的模样——嘴唇极薄,一双眼睛总是眯着,显得他阴恻恻的。
能被先帝看重的辅政大臣,各个都有几把刷子。
很快,一则通告就从宫中发往各部各所,时间场地和考核流程、标准,全部一清二楚地布列其上。
经史阁内,几位书吏正聚在一起讨论着这则通告。
他们俱是熟读典籍史书之人,对持节出使、为国效力一事很感兴趣,只可惜他们大都有家事牵累,这一去也不知是要多少年岁,实在无法下定决心。
“……行之兄,你家中有贤妻相佐,可以一试啊。”
其中有人喊住一位经过此处的中年文士,对方却扬了扬手上的竹牌——“吾已报名也!”
大家都没想到他的动作竟这般快,纷纷问道。
“行之可与家中商议过?通告才下未到半个时辰……”
“这报名可有何讲究?需往政通院处各公处,行走一二否?”
一通问题夹着他,中年文士不由得苦笑出声,连连向他们作揖,求饶道:“诸位且听吾慢慢道来……”
“吾一进至政通院,便有文吏过问清楚来意后,引至‘报名处’,处里管事之人交予吾一份文书,其上要求填写籍贯官职家庭情况等,一一填清后画花押。”
说到这,他指着手中的竹牌,笑道:“到考试之时,凭此可作为身份证明,且不必担心遗失等事,一切皆有记录,再行补办,也不过是花费这块竹牌的制造费用……”
众人端详着这块并不算精致的竹牌,啧啧称奇。
竹牌只巴掌大小,但已被刻了些小字上去,大意是这个竹牌是大兴明和元年,选拔使臣的信物。
本来奚妙想创造性地弄些防伪的措施,但富先善委婉地表示——这个差事其实不会有多少人想去,弄得太复杂反而费钱,于是她按捺住自己的一腔激动,任由他随意施为。
报名时间一共持续了五日,报名者不过寥寥,且大都是低阶官吏。
奚恒巴望着这份名单,犹豫地瞟了眼看不出满不满意的奚妙。
小孩总以为自己的举止很小心,但其实在大人的眼里看来,这些小动作要多明显有多明显。
她有些好笑地看着他纠结,故意装作生气的样子问道:“怎么啦?你今日书背完了?”
“……没,”他瞪了一眼在笑的钟荔和戴群,“阿姊,这些人官品都太低了吧?”
是啊,能担任正使的起码得是四品往上,但有这个官品的官员,哪个不是前途大好,何必自断一臂去往外国?
古代终究和现代不一样的。
但有这个结果也算不上失望,奚妙拽着他的帽兜,将他拉近自己,往殿外走去。
郁闷的时候出门散散心,是她从以前带到这里的习惯。
“一代人做一代人的事情,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最起码先种下了一颗种子,我先蹚个雷……啊不,我是说我先小范围实验一下,万一哪天就用上了。”
“这个有一天,可能是明年,也有可能是十年后……甚至有可能是百年后。”奚妙想到这里,突然觉得自己干劲满满。
人生苦短,但每一颗史前的种子都可以引发未来的一场巨变。
这个实验的范本还是太小,奚妙若有所思地站在皇宫后花园的流芳亭,往附近那开得正鲜妍的白梅望去。
那里有不少管理花草的宫女太监,他们正穿梭在梅树之间修剪枝叶。
都说皇权的三步之内是禁内,如果把内宫先当作考试选拔的实验地……所能得到的结果,说不定可以出乎她的意料。
内宫最是讲究论资排辈的地方,自从她安排康福在承德殿做事——那里与朝臣往来频繁,所得油水颇为丰厚,康福原本跑路的干儿子,一个接一个的、哭着喊着跑回来,想要继续孝敬他。
还有戴群,不过几月功夫,就有了两个徒弟,一个专门替他跑腿、另一个替他值班。
“……你觉得在内宫里也考一个试如何?我身边就钟荔一人处理内宫账册,实在是忙不过来。”奚妙继续兴致勃勃地畅想着。
“而且,你身边识字的宫女太监也不多,完全也可以由这个选拔……这次选拔就你我命题,不需要考虑朝臣的意见。”
这个想法很有诱惑力,尤其是对一直没什么机会自己做主的奚恒来说。
话音刚落,奚恒兴奋地叫道:“真的吗?我可以出题让他们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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