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节前是最忙碌的,不过好在有马林忻——马修远和林芜秀的长女,以及钟荔等人的帮助,奚妙逐渐对这项工作得心应手起来。
她借鉴了现代的分工领导制度,将管事的和做事的分别编制成小组,权责对等,一应流程清晰,做事效率显著上升。
今日事,今日毕;今年事,今年结。
待奚妙松快了手中的琐事后,特意嘱咐其他人无事不必来找她——是时候与钟荔聊聊了。
钟荔见到她将人都清走,心下也明白,沉默地坐到了奚妙座椅边的方凳上。
自从那次只有绣墩招待贺兰渚后,奚妙便命人多制作了些方凳,这样不够资格在皇帝面前坐椅子的官员、奴仆都可有个歇脚的地方。
“……在我的家乡,过年需要许愿望,当作来年的奋斗目标。”奚妙曾经犹豫过要不要照着这个时代的人的委婉含蓄风格,但最终还是决定直白地说出来。
“钟荔,你准备许什么愿望呢?”
身侧的少女低垂着头,她与公主自小一块长大,在公主四岁时,虚长三岁的钟荔因得到周皇后的赏识,而成为公主的贴身宫女……
一晃竟有十年了。
她们遇到的最困难的处境,也不过是皇后去世之后,先帝不愿垂怜他们,宫中之人踩低捧高。公主郁郁寡欢、担惊受怕了不少时日,在去封地的路上,病来如山倒,连日的昏昏沉沉的,眼看着便要香消玉殒了。
再后来,虽是活过来了,却好似什么都变了,公主变得不爱说话,连人也不愿亲近,昔年的习惯与喜好统统换了一个遍,小时候常听老人说,这是中了风邪所致。
她曾大逆不道地在佛像前,祈求上天能将她的公主换回来,若是哪位山中精怪、天上地下的神仙菩萨是想过过人间的生活,不要来折磨她的公主,她刚刚没了亲娘,又不被父亲喜爱……
不是没想过是不是突逢大变导致的性情变化,只是从未听过有人会既对曾经的器物、书画一概不清,又能有强势的作风,这不似脑子的问题。
如今听到公主突然的这番言语,曾经的猜想与恐慌都坦然落地。
“公主……”她顿住,问公主还在不在?还是继续装傻?眼前的这位,虽然相处不过大半年,但她的行事作风颇为乖张,令人摸不透想法……还是从实问吧,“她还在吗?”
奚妙愣住了,原主是否还在?她并没有什么感觉,她来到这个时代后经历了三个阶段——自我催眠,告诉自己这只不过是做梦,醒了就好了;自我摧残,发现这里是真实存在的、自己真的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想方设法地要回去,却被表面是护送他们、实则是监视他们的禁军护卫给暴力制止了……
后来她才知道,自我了断在这个时代是被认作对父母、对君主的不满。
最后一个阶段,便是现今的状态,自我防御——活下去,想尽办法地活下去。
可阴差阳错的命运将她推上了这个位置,虽然她至今都还不清楚这个所能具体代表的权力,但也足以让她辗转反侧,思索到底未来是何打算。
“我……没有感受到‘她’是否还在,”奚妙诚恳地回复道,她现在能信任的人并不多,钟荔算一个,可如果不把这个横在两人之间的芥蒂消除……
“不过你放心,我会善待这具身体的,还有奚恒和周家、周皇后。”
“这个案子我一定会翻,只不过目前时机并不合适,贸然行动只会功亏一篑……”
那次的对话不过一炷香的功夫,这片天地里没有第三人知晓她们曾经有过一次谈话,只是后殿的一处隐秘暗格里,突然多了一个无名木牌,没有香炉,也没有供奉品。
虽是国丧期间,但过年的氛围依旧十足,各府赐菜早早安排妥当,只等皇帝的命令,便可送入各府彰显皇恩。
这是奚妙在这里过的第一个年,亲人朋友都在遥不可及的某个地方。她也是陡然认识到了这一点,忽然觉得凄凉与孤苦之感遍布全身,令她再也无法提起兴趣去听奚恒的碎碎念。
奚恒叫了她三遍,他不是个很能耐住性子的孩子,于是直接跑出座位,扯着奚妙的袖子喊着:“阿姊!你不问问我许了什么愿望吗?”
殿中有不少宗室,皆有些惊讶于皇帝竟如此亲近长公主,不由纷纷举盏,恭维着他们的姐慈弟友。
“……回去守岁的时候再私下与我说,怎么样?”她被叫回了魂。
“好吧,那我今日想多听几个故事!”奚恒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宗室们大都是太祖传下来的血脉,与奚妙这一支并不近,但他们几乎都仰仗朝廷吃饭,每年能光明正大地回京也就这段时日,若能得皇帝偏爱,谋个一官半职的……加封他们是不想了。
先帝早年削藩,引发了不少祸乱——奚家的人,各个薄情寡义。
家宴结束后,奚妙与奚恒来到两仪宫的后殿守岁。
从上月起,她便时不时地给奚恒灌点故事,只要是自己还记得的,不拘是童话还是寓言,奚恒很喜欢,每日都要缠着她讲。
可奚妙也不是什么记忆大师,四大名著乱套时间地点和人物故事也囫囵讲了一遍,什么安徒生格林的,能记得的都添油加醋过……
那要不把一些在现代耳熟能详的、但这里没有的成语歇后语什么的拿出来讲?
这个做法风险有点大,她并不能保证这里真的没有。
虽然她早就研究过这里的历史走向,发现这儿从上古时期就跟自己那个时代的记录有出入。
但——算了,不管那么多了。
“今天我讲三个故事,他们分别是守株待兔、井底之蛙、和尚挑水。”
“还是老规矩,讲完了要写听后感。”
每一个长大的人都会变成小时候最讨厌的模样,比如说奚妙以前最讨厌写读后感,但现在却发现这招真好用。
这三个故事被奚妙进行了创意性地改编,添加了很多背景介绍和人物细节,比如那个守着兔子来撞树的宋国人,她说这个人啊,家境一般,又恰逢连年灾害,就快要吃不起饭了,但人又懒惰不愿去给人做短工……
她讲故事没有之前那位小将讲的动人,但奚恒也不挑,跟着奚妙的思路去猜测她想要告诉他的想法内容。
不得不说,在那些学士们的填鸭式教育下,奚恒的基础打得非常牢固,加上他平日里也要跟着各位大臣们开会议事,即使每天都瞪着眼看着他们议着议着就脸红脖子粗的……
但他的优秀水准也令奚妙震惊——“阿姊,第一个故事是想说人该有变通之能,死守一处无法等到转机。”
“第二个故事……是不是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第三个应该是用人不是简单的1 1=2?”
再过几年,自己该教无可教了。奚妙腹诽着。
不过也好,至少自己也不愧疚,还能早早退休、享受安逸的生活——不是她堕落了,而是古代贵族的生活实在是令人难以逃脱被腐蚀的结局……
“基本都说到了,不过我还有要补充。”
她的解读都是以前从题目答案里看、或是从网上的碎片信息里学来的。
比如说万物都是动态变化的,所以制度和思想也需要与时俱进——这是她想灌给奚恒关于改革的种子。
大一统王朝300年一个周期,这是自离开奴隶社会后各王朝难以逃脱的命运,如果还是早期,那还能通过强硬手段制定新规则……可越到后面,就基本只能通过改革来想办法续命。
奚妙不是什么政治家野心家,不懂所谓将国内矛盾转移到国外的办法,也不敢打包票自己能率领一场新革命,还是在这个精英掌握着时代绝对话语权的时代。
再比如说,真理都是相对的,人的认知决定了他的想法行为。
所以想要弄清这个人到底要干嘛,就得弄清他的认知里,这件事的模样——这是她正在为翻案、处理宫变做的准备工作。
最后就是用人了,正好和她最近在暗中推进的内宫选拔相关,而奚恒的题目已经出得差不多,过完年,便会是整个大兴的考试录用制的第一次正式尝试。
饭要一口一口地吃,步子也要一脚一脚地迈……奚妙反复告诫自己——冷静、谨慎、忍让。
且待她将这内宫清理干净,再来对付外面那些如狼似虎之辈。
或许,她还能在这里的史书上留下一笔呢!奚妙不无黑色幽默地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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