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常乐房间内摆了满桌的菜肴：手抓羊肉、炖牛肉、馕包肉等都是蛮丘独有的美味，除此之外还有些浇汁蔬菜并奶豆腐、烤包子等。
林牧川与胡益被她相邀一同在房间里用饭，待大家都填饱了肚子，她才开始提起正事。
“胡副将，可否将你们与蛮丘茶商联络的细节再说说？”
自从达成合作以后，常乐便打听了他们与茶商商谈之事，将经过了解了个大概。
今年开春，天子发布诏令开通与蛮丘的茶叶交易，许多茶商带着茶叶途径黎安城往蛮丘做生意。
在一伙茶商越过城池一日后，忽然队伍中有一人急冲冲赶至城下叫门，直说商队糟了蛮丘军队的袭击。
崔将军亲自带兵去救援，经过战斗，活捉了队伍的首领，那人看出黎安城缺饷的窘境，就提出了高价收茶的合作。
起初崔将军并未答应，但眼看着将士们越发面黄肌瘦的体格，他最终还是点了头。
但他也与众众将士说，只夺控茶司的茶叶，并不劫掠其余茶商。
一来，控茶司运送的茶叶数量多，只夺这一次便能有可观的收益；二来，茶商的生计被夺可能家破人亡，而控茶司运送的是朝廷的茶叶，到时将脏水往蛮丘身上一泼，他们不至于有太大的罪过。
常乐得知以后，不禁佩服崔将军的为人和胆量，若是他再黑心些，只挑平民茶商动手，朝廷甚至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他选择劫掠控茶司，届时控茶司的官员不论生死，天子都不得不过问黎安城的罪责。
自己的城门下，朝廷官员被蛮丘所袭，他们竟然无力夺回！
但崔将军却有这份胆魄，想来是因为整个朝廷已然找不出另一个堪担任黎安城守将职责之人，天子纵追究，也不会太过。
思索至此，常乐心中又不由得升起一丝悲凉。
胡益再次将经过说了一次，和之前并无不同，她便问：“昨夜上座那位将军，胡副将可知是否是当日活捉之人。”
“不是，那人生得膀大腰圆，和我有得一拼。”胡益说着拍了拍自己的胸膛。
常乐回忆起昨夜那位将军的体型，不矮也不瘦，但绝对和膀大腰圆扯不上关系。
于是她又问：“带面具一事，是当初就定下来的吗？”
胡益摇头：“并不是，大概是一个月以后，城门上忽然有箭射了过来，箭上绑着的信中皆是一样的内容，就是说要带着面具见面，对了，那面具也是一同用箭射进来的。”
“也就是说，你们其实并不能保证两次见面的人是同一伙人？”
常乐此言一出，把胡益吓得不轻，他瞪圆了双眼道：“娘子此话何意？难不成这两次接触的是两班人马？”
“现在还不确定，但如果我推测得不错的话，昨日与我们交涉的那个所谓的将军应该是个女人。”
“女人！”胡益与林牧川同时喊了一句。
常乐点头，然后起身将左手搭在右肩上，按照蛮丘的礼仪鞠了一躬。
“两位有看出什么异样吗？”她问。
“这不就是蛮丘最常见的行礼吗？就跟我们的抱拳一样，”胡益接话，“如果她是女人的话，应该用右手才是。”
“没错，这确实不是蛮丘女子的行礼习惯，但她既然伪装成男子那就必须用左手，但是，百密一疏，她还是疏忽了另一个点。”
常乐将左手抬起，道：“你们都未注意到，我方才行礼的时候，大拇指是扣在掌心内的，而这是女子才会有的动作。”
“可是，这会不会是那位将军不小心使然？”林牧川问。
“这个我也想过，但还有一件事可为佐证。”常乐接着说，“你们回忆一下，作为在场地位最高的蛮丘人，这个所谓的将军全程是不是没有说过一句话。”
“确实……”林牧川忽然接口，“当时娘子也是怕女子身份暴露才一直未搭话的，那她可能也是如此。”
常乐有一瞬间的呆愣，当时没有说话确实有这方面的考虑，毕竟在外邦，女子的身份更添了一份危险。
但更为重要的还是当时自己陷入了回忆，才迟迟未接口。
难怪习惯于沉默观察的林牧川当时那么主动地介绍起了茶叶，原来是为了不使自己暴露。
她不免多看了对方一眼。
“这……”胡益却在此时开口，“你的意思是，她是尔云珠的人？”
听到这个名字，常乐心中一动，但面上却并未显现出来，只是点点头：“我料想，是这样的。”
“当初被我们活捉的人，虽然此前没有见过，但能确定绝对不是尔云珠的人。”胡益说完一拳砸在桌子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蛮丘王妹也搅进来了？”
“此事尚未有定论，这也只是我们的推论而已，具体事实如何还待探查。”
常乐说完，林牧川接着道：“今夜，我们便要带着茶叶去与他们交易，届时那位将军应当会在场，我们到时随机应变吧。”
胡益此时也点了点头，然后起身说：“如果真的牵涉到了尔云珠，这事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了，今晚究竟如何行动，我还要请示崔将军。”
但是他刚想离开，却又被常乐叫住。
“胡副将，据你推测，如果此人真是蛮丘王妹尔云珠的人，那崔将军会有怎样的命令？”
胡益停下脚步想了想，忽然垂头说：“如今在对方的地界，万事皆要小心行事，将军想必只会让我们按兵不动正常交易，但将军深谋远虑，总归会交代些需要主意的事项。”
常乐见他说得在理，便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哥哥与我们通商，妹妹明知有人破坏此事竟然还自己伸手去做，这两人还真是针锋相对。”
胡益出门前嘴里嘀嘀咕咕，常乐听他说的话心头一紧，好似有什么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没等她细想，一道探索的视线就令她收回了思绪。
林牧川正打量着自己，常乐见状立刻在心中想着说辞。
方才自己的表现确实太可疑了，蛮丘那么小的行礼细节，连胡益这长期待在黎安城的人都没有察觉到，自己这个首次踏足此地的人是怎么知道的。
正预备着对方问起，就像原来那般推说到为了贩茶而对蛮丘风土人情的提前了解上，谁料对方一开口竟然提起了完全不相干的事。
“常娘子可休息好了？”
“啊？”她有些诧异，“哦……休息好了。”
“可否赏脸和在下逛一逛这蛮丘的街市？”他忽然走到窗户面前，将帘子掀开往外瞧。“我还是第一次到蛮丘来呢，瞧着这边的市井生活很是新奇。”
窗外的冷风吹了进来，将房间内的闷热吹散了些许，外面不断传来蛮丘语的叫卖声。
这是勒坦城最繁华的所在，虽然已是寒冬，但外出采买的人依旧络绎不绝。
嫁到蛮丘三年，一直生活在王城之内，还从未踏足此地。
“巧了，我也是第一次到这儿来，对这的风土人情很是感兴趣。”
叫来旅店的伙计收拾好桌子，常乐锁上房门就和林牧川一道往外走。
屋外寒风不断，但街头上人潮涌动，竟也不觉得有多冷。她走到在一处卖织物的小摊前，拿起了一条羊毛披肩围在身上比划。
那摊主立刻走上前来不住夸赞，待看清她的面孔后，又用蹩脚的昭国语言说着好看、美丽等字眼。
见说得几句眼前的女子都没有掏钱的趋势，他又赶忙朝着背后的男人开口。
“公子，买吧，你夫人，这个，好看！只要三十两。”他边说边比划，夫人这两字把林牧川吓得不轻。
他刚想摆手解释，就被一只手挡住。
只见常乐用蛮丘语和摊主说着什么，看样子像是在砍价。
许是没谈拢，那摊主手里捏着披肩又朝着他伸出两根手指：“二十两，只要，二十两。”
林牧川忽然一笑，他接过披肩对常乐说：“你喜欢吗？”
常乐回头，一张明媚的脸就落进了他的眸子，她道：“好看，喜欢呀。”
“那就买吧，二十两也不贵。”说着他就去摸怀中的钱袋。
“欸欸欸，你干嘛。”常乐立刻拉着他的手阻止。
“请娘子陪我逛这里的街市，这个披肩就当是赠礼。”林牧川回答。
“不是说这个。”常乐一把扯过他手中的披肩扔到摊主手里，然后急忙将他拉到一边。
“你傻呀，这个披肩最多只值五两银子，你怎么能出二十两银子呢！”
“啊？”林牧川哑口无言。
“一看就是没有逛过街市的。”常乐拉着他往前走，到了另一处卖织物的小摊前。
摊主是个女人，见到来人立刻热情地迎接。
常乐拿了一条与方才一样的披肩，摊主立刻笑盈盈地比出一个手势。
“她这是说，八两银子。”
“看来这个店主实在些。”林牧川搭话。
“你傻啊！”常乐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她分明是听到了我和前面那个摊主的对话，知道我是懂行的。”
林牧川便笑：“那便八两银子买下吧，这大冷天做生意也不容易，也让她好好赚一笔。”
说着，他便掏了钱，常乐还在一旁连声相劝。
末了，她拿着披肩感叹一句：“林大人，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你的钱这么好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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