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下晌的阳光,分明依旧是热烈不堪,秦叶蓁却好似瞬间坠入冰窖。此前不能解决的难题,思索许久未能明白之事,在这一刻,落定。
原来,这幕后之人,竟然是皇后!
秦叶蓁慌张道:“你囚禁我在此,六哥不会放过你。你贵为皇后又如何,天子脚下,皇城之内,由不得你放肆。”
娘娘气定神闲地斜眼笑,仿若妖魔转世,“哼!六哥?五妹妹到了如今这步田地,难不成还以为这事儿是我一手操办的?!”
见蓁蓁眼中的惊愕更深,娘娘越发疯魔起来。
“你也不好好想想,困你在皇城,纵然我是皇后,掌管内宫,可上头,还有陛下盯着呢。妹妹想来是脑仁疼,糊涂了。我一个为国为民,堪为表率的皇后,因何要如此行事。平白失了民心不说,怕是连皇后的宝座也保不住。”
普天之下,皇后之上,唯有天子。
这叫秦叶蓁如何肯信。
六哥待她那样好,打小担心她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后来她成亲,更是亲自去打听宋秉正的人品才学,这样的人,为何如此……
难不成,从前的一切,都是假的么。
突然,蓁蓁像是寻到救命稻草一般,想到适才黄大官的话,颤抖着分辨道:“你胡说!六哥操心北疆战乱,哪里有功夫做下这等无赖行径。”
娘娘起身,缓缓走到蓁蓁跟前,像是看一件稀罕物件般看她,直瞧得人心中发毛。
走了半圈之后,娘娘才悠悠然说道:“信不信,随你。总之,已经无可更改,你信不信,也不要紧了。”说罢,朝外大喊,几个侍卫模样之人入内,扈从她离开。
大门开了,光亮毫无阻隔,斜斜入内,照亮秦叶蓁脚边青砖。那几个侍卫眼中,有恭敬,却容不下秦叶蓁的影子。门扉开启,又转瞬闭合。落在脚边的光芒,暗了下来。
窗格之内,烛火未亮,帷幔翻动,幽幽暗夜,转瞬即来。
古朴雅致,明窗几静的紫云阁,唯余秦叶蓁自己。
欢喜,爱重,骤然成了囚禁、强取。
秦叶蓁小小一团,蜷缩在卧榻,头抵上双膝。一片黑暗当中,她告诉自己,秦叶蓁,你不要害怕,害怕是这世上最无用的东西。你要站起来,如同收拾宋老太太,插手朝政一般,站起来,明辨是非,分析局势。
你,更需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最好的决定。
她依着从前崔敬交给她法子,以及金先生分析时政的路子,开始。
皇后的话,应该不会有错。她受制于六哥,没道理欺骗自己。可如果她的话为真,那她此番行径,是受人指使么?
这人,会是谁?
谁有这样大的胆子,令皇后于皇城之中,如此行事。
一个大胆又不可思议的答案,渐渐浮现。可,秦叶蓁不愿相信,不敢相信。她宁愿相信,命令皇后之人,是皇后的父母亲长,是不成器的承恩侯,以及府中众人,也不愿多想,已然成为我朝陛下的六哥,会如此对她。
挣扎得有些累,秦叶蓁迷迷糊糊中,听得有人敲击窗户,声音极小,像是刻意隐藏。
她无声冷笑,她还未被明令褫夺封号,还是我朝最尊贵的公主,现今这般无名囚禁,就有人胆敢欺负她了么。真当她秦叶蓁好欺负么。
浑浑噩噩起身,还未走上两步,那处窗牖不再响动。反而是从外头伸进来一支竹竿,无声无息撬开,一个身着夜行衣之人,翻身入内。
这,这就要杀了她么?!
秦叶蓁吓得双腿发抖,想找个隐蔽之所躲起来。偏生此刻她俏然立于中央,丝毫阻挡也没。
乱世至此!
那黑衣人,灵活轻巧,一见便知是个中高手。脑子混沌徐徐清醒,秦叶蓁手无刀兵,只能心一横,拔下头上朱钗,以为防御。
黑衣人见秦叶蓁,反而过来请安。
“公主安康,我乃郎君跟前小厮,北疆,特来护卫公主。”
正值草木皆兵之际,蓁蓁自然不信,她握着朱钗的手微微颤动。
“凭你是谁?若是乱来,我可要喊人了!”
北疆轻轻从袖中掏出个东西,放在地上,示意秦叶蓁捡起来看看。
一个小小黑布口袋,包裹着不知道什么物件。秦叶蓁小心翼翼拆开,但见里头,躺着两个同心锁。一个名曰“秦叶蓁”,一个名曰“崔敬”。
丑兮兮的铜锁,划痕不少,委实有几分不能看。可,其上二人名讳,飘逸灵动,极有风骨。
一瞬之间,秦叶蓁双眼无神,手上朱钗掉落。
她不知道该想些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一点什么,像是被人使了法术,定在当场。
只听小厮北疆低声说道:“这同心锁,是我走前,郎君亲手交给我的。说是公主一见便知道我的身份……”
到得此刻,蓁蓁方才抬头,看向北疆。女子泪眼朦胧,满面泪痕,却一声哭嚎,一声啜泣也没。无声哭泣,默默流泪。
“西北战报有异,胡人和戎狄累世不合,此番像是得了好处,通了气,大举进攻。郎君怀疑,朝中有人通敌。是以,这才赶去西北大营,不能亲自前来营救公主。他说,待他凯旋,一定会来看望公主,带上一匣子沙棘果,一株北□□有的爬山松……”
秦叶蓁已然听不进去战报如何,将来如何,她打断北疆的话,“这才几日,他就到了西北大营了?”
北疆点头。
蓁蓁的泪光,越发厉害了。
前几日她查过驿馆,算过脚程,从京都到北疆大营,最快也得十一日。现如今,才七八日功夫,他就到了!该是何等不要命!
“他,可是还好?”
问不出其他的话,秦叶蓁双唇搅合在一块儿,说了句很是关心的废话。
北疆宽慰她,“换马不换人,行军途中常有。公主莫有心,眼下,还是随我出去为好?”
“如何出去?”
北疆看看窗外,估摸时辰,无奈说道:“守卫森严,只能等下一次换防。”
突然,北疆异常警惕,双眸锐利看向门扉,“来人了!”说着,飞身一跃,躲在房梁上。
下一瞬,紫云阁之外响起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随之而来的,是秦叶蓁愈加稳不住的心跳。咚咚咚,像是要窜出心房,到天上去。
不多时,门开启,今上一身常服,头戴幞头,出现在光亮当中。
外头,烛火透亮,映照侍卫铠甲,亮得使人张不开眼。内间,阴暗无光,秦叶蓁瑟瑟缩缩。
一见是今上,秦叶蓁习惯地一脸欢喜,可欢喜还未全然挂在脸上,翠然湮灭。
“六哥?”
她似乎不确定,叫得很轻。
陛下一脸开怀满足,仿若什么也没发生,走到蓁蓁身旁,“五妹妹,来,让六哥看看,哎哟,小狸猫,还哭了呢。”
恍若从前,蓁蓁有些分不清现实和记忆,“六哥?”
“六哥留你在皇城内暂住,是为你好。切莫哭泣,哭得脸花,不好看。”说话间,拉着秦叶蓁出门。
秦叶蓁反抗,可她一个弱女子,哪里拗得过一个成年男子的力道,几番挣扎之下,还是被人拉了出来。
一到紫云阁外间,透亮无比,秦叶蓁有那么一瞬,闭眼再睁开,几乎不能适应外界光亮。她不敢回头,怕今上知晓内间有人,别别扭扭,随着陛下走开。
一步,两步,灯芒亮了又暗下去。
就在秦叶蓁以为北疆不会被人发现之际,陛下顿住,领着她站在台基之上,远眺紫云阁。
此刻,今上毫不避讳,朝侍卫招手,“里头那个不知死活的,处理干净些。千万不要脏了紫云阁的地儿。”
听得这话,秦叶蓁蓦地发狂,推开今上的手,往回走。
她羸弱娇小,又刚病过一场,心力耗散过多,更何况力道。在今上的强求之下,她只能哭喊着,挣扎着,拳打脚踢地,看着一帮子侍卫冲入紫云阁。
房梁上的北疆,不久将丧命于此。
“六哥!六哥……你放过他,你饶了他吧,我不走了,我不走了……我留在这里……好好留在这里……六哥……六哥……我是蓁蓁……我是蓁蓁……”
凄风中的求救,持续许久。
“蓁蓁,你说的是真的?”
今上欣慰至极,将倒在地上的蓁蓁拉起来,掰着她的脸,让她看向自己,“可是真的?”
秦叶蓁已经哭喊不出声,一个劲儿点头,不断点头。
“好,放了他。五妹妹所求,焉能不允。”
终于得了活命的机会,然则,一团侍卫当中的北疆,浑身鲜血,长剑抵地,垂头丧气。他仿佛被抽干鲜血,仅有的一丝丝血气,留在长剑之端。这,是他伫立此地的唯一依凭。
蓁蓁的哭嚎还在继续,“你回去吧!好好活着……活着……回去吧……”
好好活着,替他秦叶蓁活着,替崔敬和秦叶蓁的从前活着。
人活着,才有希望,才能得见光明。
她自己是见不到了,可她想北疆见到,想崔敬见到,想西北的百姓见到。
花开春暖,一年又一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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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0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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