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晚今的算计,可谓是明晃晃。可她却将这番话彻底听了进去,虽有不甘,却终是无能为力。
她浑身枷锁加身,面色苍白如纸,目光空洞冷漠。
她的心魂确实已于四年前家人被害时死去,如今只剩一具平静的躯壳被判处死刑。
她其实也没有很想活着。
活着就拼尽全力,将亡时死得其所,挺好。
*
刑部诏狱内,幽暗森冷,巨锁横陈。高墙内,狱中之人,心魂正遭吞噬。
枷锁紧扣巫辰手腕,她被缚于刑架之上,现已是满身新伤,微弱火光映不进她低垂的眼眸。
刑部司陆堇上前,将拇指指甲嵌入巫辰肩膀处伤口,讥讽道:“骨头这么硬?还不打算认了?认下来,见了皇后娘娘,说不定还能保你一命。你莫要再指着殷公子那儿能有动静了,他殷家废人太多,早就自身难保了。”
她只低头忍痛,痛已入骨髓,只得咬紧牙关,不留一字。身体上的痛感,不久后便会随困梦噬心之感消散。
陆堇冷笑道:“......真有意思,本官倒要看你能忍到何时。来人,继续。”
狱卒手持长鞭,鞭梢起落声入耳,血撒阶石,仅闻声便令人胆寒不已。
......
刑部侍郎安固临,正入监房,狱卒忙讪讪去迎。
安固临:“没什么要紧事,只照常来看看。”
安固临坐于桌前,倒上一盏茶水,递到嘴边时转念问道:“里边在用刑的,什么人?”
狱卒回道:“回大人。说是‘荔平案’余党,且涉及户部解尚书之子刺杀一案,从前呆过缙华堂的,是个岁数不大的女人,叫巫辰。受陛下和皇后娘娘嘱托,刑部司亲审。”
鞭挞声骤起,安固临的动作却未有停顿,咽下清茶,眉头微皱道:“哑巴?”,安固临想着,被人打成这样却还一声不吭的,实属少见。
“啊?”,那狱卒一时未反应过来,而后道:“......回大人,不是哑巴,是个能说话的。”
“盛大人,这边请。”
与此同时,另一狱卒正迎着身着御前近侍服制的女子进门。
狱卒:“盛大人,您要见的人,现正在刑室内用刑。这位,是刑部安侍郎。”
盛心薇恭敬道:“见过安侍郎大人,在下殿前司副使,盛心薇。”,她语闭抬首,“下官受皇后娘娘之命,来见个人。”
安固临放下茶盏,饶有趣味得问道:“巫辰?”
“大人,正是。”
一旁狱卒无奈道:“盛大人,这......这女人嘴巴硬得很,来了几日,她愣是一句有关刺杀案和叛党的事都未说过。该用过的法子都使过了,您应是也难以问出什么的......”
盛心薇面上也不急,淡淡道:“所以今日前来,也给诸位出出主意。若是寻常刑罚无法逼她开口,可试试其他的。只需,放血、昏迷后用灸催她苏醒,醒后反复放血用灸;若是撑不住了便喂补药,把那最后一口气吊住了。”
“......这。”,几个狱卒闻言面面相觑,狱中刑罚多样,却未见如此的。
盛心薇再三强调:“皇后娘娘嘱托,消磨她可以,但千万别叫她死了。”
安固临看向盛心薇,“皇后娘娘还真是重视此事。”
盛心薇:“牵扯多年前的叛乱要案,事关大苍太平。自是要重视的,劳烦各位大人了。”
......
“见过陆刑部司。”
“盛副使客气。”,陆堇见盛心薇进刑室,连忙吩咐身后的狱卒过来。“过来,将她弄醒。”
“是!”
冰水倾盆过后,寒流由经脉末梢处直直击向心口,巫辰混沌的意识逐渐苏醒。冰冷空气灌入肺腑,她艰难抬眼,去看向眼前的盛心薇。
陆堇退出刑室后,盛心薇才开始与巫辰说话。
“巫辰,我劝你早些认了,还可少受些苦。皇后娘娘很赏识你......”
巫辰唇边浮起一抹轻笑,蔑意盈然。
“你笑什么笑?”
巫辰断断续续道:“你身上的伤.....已好全了吗?我只笑......有人被狗咬、咬惨了之后,竟和那狗......找了同样的主人......”
“你......看到了什么?那日屋顶的人是你?”,盛心薇闻言却未恼怒,往日痛苦情境浮现,心生惧怕。
巫辰不断调整气息,欲借此刻稍加喘息恢复气力。
“说话。”,盛心薇见巫辰不再言语,盛心薇追问:“怎么?可怜我?还是......”
巫辰自己就是最讨厌被可怜的,更不会去可怜别人。她道:“你有什么......有什么好可怜。我只觉得你、蠢......身在御前,却兢兢业业为害你的人办事,真是蠢得可以。”
“你.....活生生,站在这儿便没什么好可怜的。”,巫辰说罢低头,借机运转心脉以减缓痛楚。
“你知道.....知道自己在为什么人做事,即使知道......也无愧于心的话,我与你就再没什么好说的。”
盛心薇心中萌生出些异样,追问道:“你还知道些什么?巫辰,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皇室、世家官员,都在盯着你。”
巫辰尽力抬眼凝视着眼前的人,轻轻挑起眉尾,一字一句认真道:“我是......和你不一样的人......我不像你一样蠢。”
“不知好歹。”
盛心薇知无法再探出其余话来,只好作罢,转身离去。“不要再对她用鞭刑了,只能用我刚才交代过的那一种刑罚。”
陆堇吩咐道:“放她下来,放血!”
“是,大人。”,几个狱卒解开巫辰手腕处的镣铐,失去倚靠后无力的身体瘫软无处可依。
其中一个狱卒压低面貌,又借拉住她的动作,将药塞入她的口中,动作极快,难以被人察觉。
......
诏狱内萦绕起熏天血气。
陆堇大笑:“哈......果然管用。巫大人怎么好像怕起来了?”,陆堇随后又于巫辰手腕经脉处划开一口,滚烫血液顺着苍白手臂缓缓留下。
巫辰已是再难维持清醒,陆堇见状继续调笑道:“原来......你真的怕这个?”
“一副全然无所谓的样子,不还是在怕死吗?”
巫辰紧盯手腕出血的位置,气息混沌。
陆堇捏紧她的手腕,血液的流速在外力压迫下猛然加快。
巫辰只觉眼皮沉重,随后失去意识。
陆堇笑道:“真有意思,原来真是怕放血。过来,用针,让她再清醒些。”
“陆大人,若是再继续。这姑娘便是难以撑住。她如果失了性命,陆大人应当也不好与陛下和皇后娘娘交代。”
一旁的医师开口,陆堇才顾上抬眼去看那医师。“蓝夫人?您怎在此处?”
大理寺少卿蓝君冉的夫人,出身于司空氏,名为司空茗。司空氏并非大族,却许多代都为御医,所传医术了得。
司空茗嫁人早,从未有过任何女官官职,也未去过御前看病,但医术不错。多年前便因年纪相仿与殷怀疏成了朋友,常为其看诊。
陆堇笑道,“看来殷公子的本事不小,竟已将手伸到了刑部来,还找了蓝夫人亲自过来。”
蓝夫人未再管陆堇的挑衅,直接上前为巫辰施针。先是刺向她掌横纹尺侧凹陷处的神门穴,此穴为心经原穴;再刺内关穴与头顶正中线的百会穴。
陆堇却上前阻止。“蓝夫人,百会穴怎可轻易用针,她若是因你施针死在此处,蓝夫人更是......”
蓝夫人悠然回首,朱唇浅勾,那翦水秋瞳中,却隐隐流转着寒芒。“用针不险,如何能救人?”,而后转回头,盯着昏迷不醒的巫辰瞧。“陆大人真是处处矛盾,又想害这姑娘受苦,又怕她真的死了,莫不是陆大人也有些把柄在旁人手中?”
陆堇眉头紧皱。
蓝夫人:“把柄......用对位置才可发挥出事半功倍的作用。这姑娘心似铁一般,重刑之下仍然神色不改,陆大人仅于空无一人的此处折磨她,一点用处都没有。”
......
当意识破碎散落时,又会回到巫辰最惧怕的地方——梦魇深处。
听觉觉醒,模糊不清。
“阿颜......我对你很失望......” “不可以休息......站起来......”
“醒过来.....”,待巫辰细细分辨音色,惊诧不已——这声音竟是皇后。
她并不想于此时听到皇后的声音。
耳鸣于侧,嘤嘤嗡嗡,再次将她的心神搅乱。“阿颜......别怕......”
“还冷吗.....” “阿颜,不要怕。”
是他,是殷思。
是那个很讨厌的人。
他的身体总是那样烫,竟会在她耳边喊着冷。
......
她想起那日马车上,冰冷与灼热反复交替,还有难以言说的,奇怪的感觉。
鼻腔中余下的气息,不再是作呕血气,而是淡雅清茶香,沉静平淡,未掺杂一丝杂质。
忧思无数,茶香已散,意识回归。
刀刃刺破手腕,她真切感知到体内血液涌出后滴落在地上,留下片片殷红,身体止不住的颤抖,昏迷后便会就着汤药苏醒,反复无休。
她此刻真的活够了,只是觉得还缺了点儿什么,难以割舍。
她舍不得。
浑身痛楚难以忍受,一口殷红鲜血喷出,梦癔之苦早已深入肺腑,精神备受折磨。
睁眼后便是陆堇那张令人作呕的脸,他一脸奸相地嘲讽道:“呵......在想什么呢?巫大人?”
陆堇枯瘦的手指抚在巫辰眼前的利刃刀尖上,“对了,自从你昨日来了,那位殷公子便再无消息了。你不过是个缙华堂出来的孤女,没有任何倚仗,殷公子从不缺你这样的女人。”
“所以,有些事不要奢望,世家贵族,最是无情的。无用之人,对他们来说如草芥般可以随时践踏、抛弃。”
“你已是颗弃子,清楚了吗?”
巫辰开口,声音极小,似是有意引陆堇靠近,“我......”
陆堇:“嗯?想好了?”
巫辰脱口而出道:“滚、远、点......”
“你大爷的!”,陆堇猛然掐在她颈上,暴怒之下不管不顾,此时是真动了杀心。
巫辰头部迅速向后一躲,正好咬在陆堇右手虎口处,直直带下一整块皮肉。
“我草.....呃.....”,陆堇吃痛缩回右手。
巫辰低着头,笑声不止。
“你大爷的找死吗?属狗的?巫辰,你最好再多撑几日,本官也好多折磨你几日。”,陆堇说罢抬起手中短刀扎在巫辰肩头。
痛感刺激致使她瞬间清醒。多了这一刀,便可多挨住一会儿梦魇折磨。
巫辰艰难抬首。“我......”
“我要见殷思。”
......
*
湖波渐冷,秋声即尽,寒风轻抚残枝,惹暮寒。
王姨娘正推着殷怀疏于湖边散步,瞥见步道旁散落几片仍未枯萎的落叶,连忙拾起来递到殷怀疏手上。
王姨娘转身时瞥见躲在树后的殷思。
殷思示意王姨娘不要说话,轻声上前后换下王姨娘去推轮椅。
他推着轮椅行于湖边,寒湖欲凝,暖阳映射下,湖面上浮现出完全相同的盛景。
殷怀疏忽然开口,“溯理,再往前,你就要将姐姐推到湖里去了。”
殷思:“阿姐,你知道是我.....府上遇刺那晚,我对阿姐说了不敬的话,我......”
“罢了。你归家后便是一副被抽了魂的样子,在想什么?可是在怪姐姐罚你?”,殷怀疏回头去瞧他,轻轻叹气,“在想她?”
“没有。”
殷怀疏微微颔首,似早已预见此般,道:“我看你也是一时间图个新鲜,不过是与官家小姐稍有不同的姑娘,你心血来潮得喜欢个几天,也便忘了。”
他的眉头依旧深皱,满脸的愁苦如江水般连绵不绝。“我绝不是图新鲜,更不会忘......”
绝对忘不了,这辈子都忘不了,下辈子也要忘不了了......
枯树藏然立于湖边,根旁衰草悠悠,无所依靠,风过后,几欲折断。
正与殷家如今的境地别无二致,只留有往日威名。殷怀疏身残,殷思则是近年来萎靡不振。
殷怀疏自知无力救他心志,只好放任他自甘堕落下去。外边的人只见殷思整日无所事事流连于烟花之地,殷怀疏却见他的落寞无奈,摒弃真实的自我,被禁锢于不属于自己的地方,痛苦不堪。
殷怀疏亦是如此,往后余生仅可被关在殷家,锁在轮椅之上。
殷怀疏缓缓道:“溯理,你知道她是谁,是不是?”
他身形一颤,脚步踉跄,眼中满是震惊与费解。“阿姐在说什么......”
殷怀疏:“探诊手段如此之‘狠’,除去军营中的军医,便只可能是出自展氏。你清楚你在做什么吗?”
执念如丝深缠旧梦,相思作引,此情不断。
他已认准了她,一定要足够难缠,才可得偿所愿。
殷思:“我知前路千般恶,却仍想与她走这一遭,好想、好想、好想......”
“阿姐会因此怪我吗......”
殷怀疏轻笑道:“阿姐已是一条烂命,很难活得更差。”
“大苍有闵国侯在,殷家有长女在,你的身边有阿姐在。你想做什么,尽管去做。”,殷怀疏眉目端肃,语气却是温柔的,随后问道:“好吗?”
“嗯。”
湖泊边潋滟晴光,长天蒙上薄雾,雾霭散去后,不见暖阳,唯留血色。
侍女一阵疾步扰乱秋波,其声音颤抖道:“侯爷,公子......巫侍卫使被押来了咱们府上,现正在......”
那侍女话未说完,湖边便仅留坐在轮椅上行动不便的殷怀疏。
殷府前,熙攘之声盈耳。
最先听到的是封姨娘的怒斥声:“当真是放肆,刑部何时敢如此犯到殷氏头上来了?!”
刑部司陆堇踏下车舆,身形消瘦,两颊深陷,眼窝凹进。
“王法前,人人平等。殷家再高,却也高不过皇权。本官今日是奉旨查案,并无意冒犯闵国侯,谁敢阻拦,便是抗旨。”
陆堇嘴角微微上扬,目中满是不懈,行至封姨娘身前后却毕恭毕敬行了一礼。“不知您是殷家哪位夫人,是否可全权代替闵国侯与本官说话?”
“陆堇,圣旨在何处?拿给本公子瞧瞧,你若拿不出,便是假传圣旨。”
殷思一袭赤红长衫、身披红裘外袍,冠上佩着玉制长簪。迎风招展,如一团烈火现身于众人眼前,眉宇凛然,继续冷声道:“她人在何处。”
陆堇将眼眯成一条缝,面上的皮肤紧锁至面中,阴森森道:“殷公子别急,下官特意带了些有趣的玩意儿,来与殷公子叙旧。”
“她昏迷前,曾亲口说,要见殷公子。”
殷思目光扫过陆堇身后的马车。阵风过时,掀起车舆幕帘,又吹动他的衣袍,然忧心阵痛难以吹散。
陆堇:“带上来。”
数名刑部侍卫踏上马车,破旧木板承不住重压,“吱呀”一声。殷府前仍是吵嚷不断,侍卫却从车内拖出一个安静的姑娘来。
她浑身上下尽是鞭伤刀伤,粗布囚衣早已撕裂,发髻散乱如枯草,唇角渗血,双目微闭着,惨不忍睹。
巫辰跌跌撞撞地被拽到殷思眼前,似是伤上加伤。
那离巫辰最近的侍卫冷笑一声,一脚正要踹在她背上,腰腹却先糟了一记力沉的横踹。
那侍卫身体离地飞出数丈,撞上车轮,发出一声惨叫。
巫辰失去被人强拽着的外力,终是支撑不住,向前栽去。
她如一片残破枯叶,落在他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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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受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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