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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芙蓉血

一场伏击,半夜从驿站从马车拉了六具尸体出去。有运石料的劳工、厨子、马夫、甚至是驿卒。

尸体用稻草掩着,扮作大工漆料推到梁父山后的悬崖,浇上火油点燃。烧得差不多,成了灰烬,推到悬崖底。

杀的全都是来银尾狐报仇的山匪,同元嘉混得熟。常趁着休息,带她进山抓野味,给温玉补身体。

她那拿不出手的厨艺也是跟着他们所学,再乐颠颠的做了给送来。

而温玉得到敏山河杜仲情报,一个月前鬼牙林诱杀银尾狐有漏网之鱼逃窜。遂将计就计引元嘉入院,山匪放松警惕,半夜潜入院刺杀。反成瓮中之鳖,被绞得一个活口不留。

随后院子里扑腾了只信鸽出去,暗夜恢复平静。血气在空气中静静的弥漫,被现身的暗卫打水冲洗干净。血水渗进地砖中,凝结成一片乌黑的泥垢。

所有人动作轻盈灵敏且熟练,像是穿行在夜间索命的鬼差,行走间没有任何声音。

温玉换去染血的寝衣,穿了件明黄四爪金龙戏珠长袍而出,肩上搭着狐白裘。立在屋下,桀骜不驯,贵气逼人。

不足半尺的青石台阶,被他登出君临天下之感。对面墙角就是吓到腿脚发软的元嘉,茫然无措,像只落水猫一样抽噎着在哭。

武兆跟于一侧,递上只紫铜南瓜手炉,手臂上还挂着一间藕色的干净裙子。

手炉被包着纱布的手掌接过,手心手背翻着烫了会儿,才扬首示意道:

“带她下去,好生看管。她若是安分就留着性命,多嘴的话就杀了,不必来禀。”

“是”。

武兆招呼两个随身侍卫卫骁和小五上前来,架起元嘉的胳膊带出官舍。

她有些害怕,适才血溅进眼睛里,猛烈烧了一阵,洗干净后不但眼睛看不到了,耳朵也不听到了。神智慌乱,分不清上前来的人是谁。

“你,你们要做什么?大人,大人!”

她急的大喊,喊破了嗓音。声音又尖又细,像是瓷片喇在地砖上,哽咽不下。

武兆先是回头看了一眼温玉,他已拂袖进去了,留下一道清冷的身影。

“没事,驿站闯入山匪了。已经被制服,扭送官府,现下没事了。你受伤了,这段时间就不必来照顾大人,回去好好养着吧。”

他说着,又拉起她的手,在掌心里写道,没事,送你回去养伤。

元嘉手脚还软着,脸色青灰,迟迟恢复不了血色。紧张的抓住他的手摇了摇头,商量道:

“武大哥,我有些不舒服。可不可先不要送我回家,我眼睛看不见,耳朵也听不见了,回去我怕我娘担心。在驿站寻一处空房让我待着就行,许过两天我就自己好了。”

武兆答应她了,拍拍她的肩膀,眼神示意卫骁和小五将人提溜出官舍。

温玉明显是不想再看见这个让他失常的女人了,但也还不能杀她,因为他性情阴晴不定,指不定什么想起来了还要找。

武兆吃了教训,将人放在驿站后院的杂物间里。只有一道小门出入,在里面支上一张木床供休息。铜盆茶壶碗盖,换洗的衣物给她放到膝盖上了,才退出去。

但带上门还未掩实,背后就走来微弱的脚步声。像是软乎乎的猫垫一样,悄无声息。

若不是他待在那人的身边足够久,熟悉了气场,他也是察觉不到的。

“大人”。

看见来人,他退开,躬身至一旁。

温玉没说话,玉面蒙着寒冰。阴冷的眸子,在门扇上扫了两圈,伸手推开。

动作很轻,竟是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杂物间只是透了风进去,吓住床榻上姑娘。

她惊恐的抬起头,衣衫脱了一半,只剩下件墨绿色的小衫,望向门口同他的目光撞在一起。

两条光溜溜的胳膊,立刻将手中的裙子揉做一团捂在胸口上,遮住雪白的肌肤。

“武,武大哥?”

她疑惑的喊了声,面露恼色,咬咬牙,撒开手以最开的速度穿上衣服,摸索去关门。

武兆就站在温玉身后,不支声,似料她在里面换衣服一样,早就低下了头去。

只温玉目光灼灼的盯着她,藕色的斜领衫没系好,松松垮垮的挂着。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头发上凝结着没洗净的血痂,睁着一双无辜困惑又微恼的粉色眸子。

她就站在那里,从脖颈胸口裸露的大片肌肤上,好像又散发出了好闻的香气。能够清楚的分辨出来就是草木香,从她小小的身体散发出来,似乎将夜幕中的血气都冲散了。

“武兆,你闻到了吗?真的有香味,从她身体发出来的。”

温玉奇道,叫武兆仔细去闻。

可他低着头,使劲的吸鼻子也只梦到半夜清凉的空气。

往后两个月元嘉一直待在后院杂物间里养伤,温玉再也没提过她。

只武兆会来看她,除请大夫,还弄了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来服侍她。在月门下派有两个侍卫轮流看守,和小姑娘的吃喝都在里面。

工部侍郎抵衮州督工的消息很早就传了出去,因受伤谢绝访客。

到五月底,山道、肃然山 、梁父山功祭坛皆工毕,各地进送的大典礼器仪仗接踵而至。

温玉前去验收,西川的蜀锦,韦州的青铜编钟、遵化的定窑瓷器,远洋西域各样的犀角玉器,藏地喇嘛经幡……堆得满仓满谷。

清点账目,核验礼器无损后验收入库。次日安排人劳工运送上山,安置妥当,再于正月二十日,皇帝御驾抵达衮州前做最后一遍巡查。

二月初二,皇帝登临泰山祭祀天地,举行封禅大典。直至月底结束,平安归京。这宗声势浩大,又劳民伤财的工程便算得是圆满了。

地方州官悬着的心,也能安稳的放回肚子里去。

现下来督工的爷终于是养好伤出窝了,该有的孝敬自也要孝敬上了。

遂是礼器清点验收完后,第三日,由衮州州官朱钟山做东在府中,同下面几个县官、盐道、按察使、布政使给工部侍郎温大人接风洗尘。

席间筹光交错,酒过三巡。温玉酒意微醺,兴致正盛,丝竹声中府中仆役搬上六口樟木箱。

朱钟山亲自上前打开木箱,最顶上的便是一尊青玉神人纹玉琮。青玉色,沁斑点点。

只这一件便价值七十万两,更自不必说其他古玩玉器。

“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请温大人笑纳。”

温玉见着那几口大开的箱子,眼睛瞬间就亮了。

“你我共为朝廷当差,实心事便是。朱大人,何须客气。”

客套两句,他就搁下酒杯,兴致勃勃的跑下座去查看。

奈何他是个“眼瞎的”并不识货,看不出好赖来。那玉琮是个假货,箱子里东晋王家的《三希宝帖》是张做旧了新画,还有里面的瓷器虽同出遵化定窑,却不过是些次等货色。

朱钟山在京师人脉颇广,知晓温玉面上矜贵,实则是粗鄙,贯喜附庸风雅。

所以敢拿这些次等货来诓骗他,料定他那双鱼眼分不辨不出真假来。一张巧嘴说的天花乱坠,假亦成真。

唯一一件真货,是只塞在角落里的华胜,忍冬缠枝纹,其间点缀细碎的粉珠。

不过珠子太小,还没有豆子大小。纹样又用的是铜丝,更就不值什么钱。

这样的首饰,去到衮州府,凡是有点家世姑娘几乎是人手一件。

朱钟山瞧他将那东西揣在手里看了半响,想起传闻他在驿站里收了个姑娘进院,殷勤道:

“这是上任盐运崔闵政家中抄出的赃物,谓之华胜。听说大人近来收了个美人,用来赏赐美人岂不妙哉。”

温玉手指摸着小粉珠,不好意思道:

“哪儿是什么美人,一个乡野丫头罢,上不得台面。”

“大人此言差矣,京城里大鱼大肉吃腻了,偶尔换换山野清口小菜也自有一番风味。”

“看来朱大人对此颇有心里,本官少不了要讨教讨教了。”

“哪里哪里~”

朱钟山堆起脸上的肥肉哈哈大笑,接过管家手中的账册,双手呈上。

“这是详细账目,温大人请过目。”

温玉剑眉一挑,丢下那枚华胜,笑意盈盈的拿过来翻了翻。大手一挥开心收下,再吃过一巡酒,才欢欢喜喜的离开。

回到驿站他的脸色就没有那么好看了,在屋子里再次将箱子打开来。一样一样细细地看,却还是分不清楚真迹和赝品。

关于他眼拙,此事温玉自己是知道的。曾有心钻研,却不得其法,所以屡屡被人当成冤大头。

吃了杯茶清火,才往外喊了声武兆。

应声的是小五,“大人怎么了,武哥去后院里了。”

温玉对上那机灵的脑袋瓜,胸中突生一口郁气,朝他扔了本账册过去。

“叫武兆回来掌掌眼,缺的少的假的,派几个人去朱大人家取。”

小五伸手接过抛来的账册,应了是,转到去后院找武兆。他不在,去镇上给元嘉取药去了。

小五又回来禀,温玉就坐不住了,没想到自己忘了那个女人,武兆倒是上心得紧。

小五提心吊胆的给他带路,瞧他脸色不好,替武兆赶忙找补道:

“大人,武哥最近一直在查那个女人身上的香味,已经快要有眉目。而且那个女人挺安分,也没乱问乱说。”

温玉睨了他一眼,呲道:

“喔,有眉目,有什么眉目了,怎不见他来禀?”

小五只得闭上嘴,其实是一点眉目都没有。

那姑娘现在变得迟钝不堪,他们好几侍卫都凑到她身上去闻了。

真的是什么都没闻到,温玉要查,他们夹着尾巴硬查。

两人走出官舍,穿过月门。走过一条青砖铺的羊肠小道就到了门外,看守的侍卫要行礼,被温玉抬手制止。

进门去便就看见武兆屈着伏元嘉的跟前,接着给她换眼带的功夫,悉悉索索的在她身上闻。

“在干什么?”

温玉突然出声,声音阴沉沉的。吓了院子里的人一跳,元嘉抬头狠狠的撞到武兆,俩人都疼的倒吸冷气。

“没,没干什么,属下在给元嘉换药。”

武兆退开,蹿出半丈远,离元嘉半尺远,像是躲什么豺狼虎豹一样。

心底发着虚,不敢看温玉。却又觉得冤的慌,憋屈。脸色也板了起来,一副我什么也没干,我没错的样子。

小五赶紧喊道:

“武哥,大人得了两箱宝物让你去掌眼。我适才来找过你,你不在。”

温玉看到坐在椅子上的人,眼上缚着薰过药的丝带,分辨不清方向,茫然的对着院子,用手捂着撞疼了的下巴。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小五指了指门口,示意武兆赶紧跟出去。

追到青石小路上,武兆连日来已经被不知所谓的香,和到底要不要杀元嘉之间弄得神经衰弱。颇为不怕死的抱怨,道:

“大人,刚才属下真的没干什么。您说的香,属下们几个都在元嘉身上闻过了,什么都没有。而且她的眼睛坏了,在后院里属下总不能什么都不管她。还花银子给她请大夫,抓药。您不知道她有多金贵,一吃药就吐。要用什么天香雪凝丸,配着无根水化开来蒸眼。那药丸卖一两银子一枚,这些天都是我和小五、卫骁轮流出银子。弄得我们一点盈余都没有......”

温玉停下脚,回头嗤笑道:

“我只说先不杀她,是我让你们给她治眼了?”

武兆默了默,好吧,您没说,是我们当下属的自作多情给那姑娘治眼了。

温玉瞧他一脸的不满,温怒道:

“还有你们跟着我,我什么时候亏待过你们。你们没银子,来同我支去便是,我还能没有这几两给她治眼睛的银子?用得着你们东拼西凑,是想明里暗里说我们苛待你们了?”

他一张嘴说起来也厉害,又仗着主子的身份。武兆懒得同他争论,深知他是只貔貅,想要吐银子不容易。

“属下不敢内涵您,只是再下去,元嘉的药也要续不上了。”

那意思是您不管,那只好看那姑娘瞎一辈子了。

温玉深吸吐纳了一口郁气,压住心头的不快。疾步走回官舍,不耐烦道:

“先去看看朱钟山送我的那几口箱子,然后拿着账册去朱家把该是我的都拿回来,送到吉州安山大营去。交给林用让他购置火枪军械,还有就是朱家用银尾狐的名义去。让他破回血,不必杀人。”

“是”。

武兆一脸认真的应下,推开屋门硬着头皮又问。

“那,那属下们给元嘉垫的银子呢?卫骁连老婆本都搭进去了,他们叫我来问您,说您会给。”

温玉扶额,气笑了。

“书案上有地方官送的二百两银子,你们自己拿去分了。”

“哎”。

武兆喜上眉梢,打开箱子将里面的宝物挨个掌眼过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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