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雪舟字如其人,清逸有致,一行行落在雪白的信笺上,十分赏心悦目。
在手写信的末尾签好自己的名字,这封信就算是完成了。
他把薄薄的信纸放进信封里,和装钻戒的锦盒摆在了一块儿。即使隐去了另一半的身份,结婚报告终究是两个人的事,需要永岛回来之后一起看过才能够最终决定。
做完了这一切,阮雪舟托腮注视钟表上的时针一下下走着,因为心中紧张,他右手仍抓着方才写信的那支钢笔,不时转来转去。
等待将一分一秒都拉长,明明预估的返家时刻还没有过去多久,他已经开始感到有些焦灼。
怎么还不来呢?
永岛临没回来,麻里子也没到,都堵在路上了吗?
阮雪舟摁亮左手边的手机屏幕,本想着打个电话过去问问看,又觉得这样会有损惊喜的感觉,犹豫了片刻还是打算放下。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起来,永岛临的名字在屏幕上闪烁。
阮雪舟只得接起电话:“阿临,你到哪里了?今天几点回家?”
阮雪舟的三天时间是在期待与忙碌中度过的,而永岛在躲回静冈老家的三天里,只觉得压抑仿佛永无止境。
这一场逃离已经不能回头,而最终的决断更加需要勇气。是应该等阮雪舟自己察觉到事情不对来责问他,还是尽早亲自宣布结束同他道别?
永岛踌躇了许久,最终还是选择了后者。
等人不是什么愉快的事,而被人等的滋味也并不好受。
主动拨通电话之后,永岛还是感到难以启齿。他静默了一会儿,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我不回去了。”
“发生什么事了吗?”阮雪舟关切地问,“拍摄延期?还是车子坏在路上了?”
永岛缓慢地答话:“我的意思是,以后都不回去了。”
原本被握在手中把玩的金尖钢笔掉落桌面,又顺着桌子一路滚到了地上,未盖紧的笔帽与笔体脱离,金尖上溅出的墨水殃及了米色的地毯。
阮雪舟冲击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终于能够开口时,他的声音里有了些微的哽咽,徒劳无功地确认道:“你已经决定了?”
永岛心如刀绞:“你不要难过……为我这样的人难过,是很不值得的事。”
喉头艰涩得像被放了钢针,大脑也在听到微颤的尾音时有一瞬间的空白。
倘若是面对面站着,永岛临的决心恐怕已经被阮雪舟睫毛上的眼泪所摧毁。但此刻终究隔着电波,有些话也已经在他心里颠来倒去过无数次。
永岛几乎是凭着本能在往下说:“雪舟,你要好好的,我希望你能拥有这个世界上任何形式的幸福。”
曾几何时,永岛临只想他的月亮一直陪着他向前走,不要丢下他,不要爱上别人。
时至今日,永岛才明白,无法抓住月亮,并不是因为他的月亮抛弃了他。是他自己走得太慢,怨不得旁人。
今后阮雪舟的身边迟早还会再出现新的恋人,给他触手可及的温暖,跟他一起享受爱情最美好的样子。
而永岛临已经彻底没有了嫉妒的资格。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电话这端,阮雪舟仰起脸庞,执拗地求一个答案。
一个要分开,一个还没有准备,结果注定使人伤心,已经无论出于什么理由。意识到这点,永岛临把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可能……可能我只享受追逐的乐趣。”
永岛苦笑,“你就当我是这种人吧。”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如果不是还有呼吸声,永岛几乎以为阮雪舟已经放下了电话。
良久,阮雪舟终于有所回应:“那,好吧。”
他的声音轻如叹息,昭示着一切终于尘埃落定。阮雪舟始终是如此,不懂得如何拒绝别人闯入自己的世界,也不知要怎么阻拦这些人的离开。
能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两个人却都迟迟没有把电话切断,沉默相对了许久,最终还是阮雪舟先受不了这种气氛,指尖触上了结束通话的按键。
在逐渐晦暗下去的天色中,阮雪舟慢慢俯身,想把那支可怜的钢笔捡起来,却在不觉间顺着书桌无力地滑下去坐在了地毯上。
浑身的力气像被抽干,他不再勉强自己重新站起来,背靠书桌把脸埋在双膝之间。
阮雪舟以为一切都还来得及,他安排了未来,准备了求婚,尽管有些紧张,但其实从未想过永岛会有拒绝的可能。
更没有想到,这世上,原来有比求婚被拒绝更令人难堪的事。
他想要共度一生的人,已经对他厌倦了。
门响了一下,玄关处传来高跟鞋走路的响动。
“我赶上了吗!雪舟,你至不至于这么紧张啊,玫瑰花都能忘记买,这就是灯下黑么?”麻里子一面高声调侃着,一面举着束红玫瑰往书房走来,“我买好第一束刚出来就让个小伙子给撞散了,只好重新……雪舟,你怎么了!”
阮雪舟从膝盖间抬起头来望向她,苍白的脸上沾满了泪痕,眼睛已经因为流泪而变得通红,而大滴大滴的眼泪仍在汹涌倾泻。
麻里子手中的花束垂了下来,玫瑰花瓣上沾染的露水随之滚落。
即便是她,也已经很多年没有再见到阮雪舟这样悲伤地哭过。
麻里子手足无措地走上前,正打算要扶他起身时,阮雪舟突然哑着嗓子开口:“麻里子,你还记得你曾经说过,我这辈子都结不了婚吗?”
泪水从他的眼眶涌出,又顺着脸庞滑落,他自嘲地笑着,“被你说中了。”
永岛临曾经想要亲手“惩罚”阮雪舟,就在一年半之前,他还在想,要让阮雪舟也尝尝“被人抛下的滋味”。
现在,他做到了。
但无论是当时的永岛临,还是现在的他,都无从知晓,他最终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完成了当初的那个“计划”。
在最不愿离开的时候离开,伤害了最不想伤害的人。
静冈旧居的二楼阳台上,永岛临放下电话,望着天际的落日久久不能回神。
他终于不必再提心吊胆,因为他所畏惧的分别,已经成为了现实。
从今往后,晴时风,阴时雨,都要各自去体会。
一个六岁的小姑娘突然闯进了阳台,抱住他的腿撒娇道:“阿临叔叔!双叶想听叔叔念故事书!上面有的汉字我不认识!”
双叶是永岛临表兄的孩子,正在换牙,说话漏风。永岛临对小侄女勉强撑出一个笑脸,接过那本《浦岛太郎》陪着她走回房中,抱她坐上软椅后自己也坐下,开始念书上的内容:
“很久很久以前,有个爱幻想的渔夫,名叫浦岛太郎,一天,太郎救了只会说话的海龟,把他放回了大海。后来那只海龟再度出现,驮着太郎去到了海底龙宫。”
“海底世界比太郎幻想的还要美好,还有龙宫里温柔美丽的神女愿意和他结婚作伴,太郎在那里过着像做梦一样的生活,快活得忘记了一切。当太郎终于决定要回家时,神女送给他一个宝盒,让他永远不要打开。”
“太郎回到渔村,却发现人间已经过去了几百年,认识的人一个都不在了。人间和海底,哪个是现实,哪个是梦境,太郎已经分不清楚。他打开了宝盒,从中喷出的一股白烟,把太郎变成了一个白胡子白头发的老头……”
双叶有很多疑问,她不解地伏在椅子上问永岛:“既然海底那么好,太郎为什么要走呢?”
永岛临惨淡地一笑:“因为他意识到,海底的这些东西都不属于他。”
双叶更加困惑:“可太郎以前不是总想着要去海底吗?跟海龟走,也是他自己选的。”
“因为……”永岛迟疑了片刻,“在去之前,他也是不知道的。”
不知道海底究竟有多么美好,也不知道这种美好究竟意味着什么。
双叶似懂非懂,但很快,眼前的变故便使她顾不上继续追问。
“阿临叔叔,你怎么哭了?”双叶向永岛临伸出了稚嫩的小手,认真地拭过他的脸庞。
永岛临低头看去,她的小手上沾着晶莹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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