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子涵从醉酒中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在床上伸了个懒腰,感觉身体好长时间没有这么轻松舒适过——
大爷的药酒真是神了。
已经将近上午10点,手机上有未打开的私信。
昨晚,小薇很程式化地问:
“怎么样?有进展吗?”
苟子涵有些不高兴。
第一,事情进行得并不顺利,每天这样盯着,确实有一定心理压力。
第二,苟子涵更愿意和爷爷交流找杨奶奶的过程。小薇,只是个照顾爷爷的小护士。
他心里带着点怨气,也很程式化地回答:
“进行中,有进展会告知。”
发完,便气哼哼关掉了和小薇的对话。
这时,有个名叫“女人花”的加他。
苟子涵疑惑打开,看到头像照片,才想起这就是昨天那个蓝衣服的大姐。
通过验证后,大姐直截了当说:
“孩子爷爷回来了。你们要打听事儿,这会儿过来吧。”
苟子涵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给涂冲打电话:
“涂哥!走呀!”
大姐家的小院儿被密密匝匝的葡萄藤和丝瓜蔓覆盖,太阳几乎全被遮住。
只偶尔从叶和叶的缝隙间泄露下点点光斑,随着叶片摆动,光斑在红砖地上明明灭灭。
紫色的葡萄一嘟噜一串,和半米来长的丝瓜交错挂在叶间,蜜蜂在嫩黄的丝瓜花蕊里进进出出,很是热闹。
苟子涵深深吸了口气,觉得空气里都带着甜味儿。
大姐用方言朝小楼喊了几句,一会儿工夫,就有个五十多岁的大叔,背着手、派头十足从小楼里踱了出来。
看看他俩,很有气势地点点头。
苟子涵马上乖觉叫道:
“叔叔好!打扰叔叔了!”
忙不迭把刚才在小卖部买的一大堆烟酒零食送过去。
大姐拎了小桌子和几个塑料凳在葡萄架下摆了,热情招呼:
“坐、坐,都坐,我去切个西瓜。”
这位大叔一看就很高傲,眉心一道竖纹,脑袋始终昂着,用尽量标准的普通话问:
“听说你们昨天就过来了,还特地等了一晚上,要打听人是吧?”
苟子涵连连点头,把做科研那套话又讲了一遍。
大叔听完,看看苟子涵染成灰色儿的脑袋和亮闪闪的钻石耳骨钉,眼里都是怀疑。
这时涂冲又拿出名片来,双手送给大叔看。
大叔眯着眼,仔仔细细看了,又看过盖着钱州大学鲜红公章的公函。
大姐在旁边帮腔:
“昨天我找王干事问了,有这事儿。”
大叔这才放下戒心:
“找谁来着?”
苟子涵立刻拿出手机来,把便签放大了给他看:“杨素花”。
大叔仰头,想了好一会儿:
“杨……老杨家坪差不多都姓杨。你这还是个姑娘家,我们都叫小名……她小名叫啥?”
苟子涵努力回忆杨奶奶的信息:
“当年还有宣传队,她在红旗宣传队唱戏,小铁梅……”
大叔恍然,眼睛都亮了:
“啊!是杨家大姑娘。小铁梅!一枝花!”
苟子涵这个激动:
“对对对!就是她!”可算找找认识杨奶奶的人了!
大叔摇头叹息:
“可惜啊可惜,那么好的姑娘,愣是让知青给祸害了。”
苟子涵……
大叔感叹连连:
“小铁梅特别好看,十里八村都有名的好看。”
“让一个插队的知青给糟蹋了。”
“还大着肚子,那个知青就跑了。”
苟子涵不敢抬头,小声问:
“那……后来呢?”
大叔一拍大腿:
“那年月,还没结婚,又大了肚子,嫁人嘛。”
“嫁给了谁!”
大叔寻思半天,摇头:
“那我哪知道?我那时候才……七八岁,能记得她就不错了……也就是她有名儿的漂亮。”
“反正听说嫁得挺远,自那以后就没见过。”
“他家可能嫌丢人,打那以后提都没提。”
苟子涵龇牙咧嘴,痛苦都写在脸上,心里乱成一锅粥。
这时候,涂冲说:
“杨素花嫁人之后,她家里人应该还在村里。”
“就算她妹妹杨金花也嫁出去了,那弟弟杨得宝是不是还在村里?”
“那移民的时候,杨得宝去哪里了呢?”
苟子涵:
“对对对!她弟弟肯定知道姐姐嫁到哪儿去了。”
“那叔知道她弟弟去哪儿了不?”
大叔脸色突然难看起来,现出鄙夷神色,停了会儿,才阴阳怪气说:
“那哪能不知道,杨得宝谁不知道,哼!”
苟子涵和涂冲对视一眼:有问题。
苟子涵、涂冲,加上大姐,三双眼睛齐刷刷盯着大叔,等着他往下说。
大叔高傲劲儿上来,挺着胸脯,拿手指头指点着自家小院,仿佛指点江山,朗声说:
“我们搬家选地方,都想过得更舒坦。”
“你看这刘家冲,虽然在山上,却家家户户都过得不错——因为这个地方出药材。”
“再往高山去,长年都冻得慌,过得不舒坦;再往下走,就种不出这么好的贝母。”
“所以当年移民,我千挑万选,才选了这刘家冲。”
大姐适时拍马屁:
“那可不,还得是爸,想得周到。”
大叔就很得意:
“移民那时候,多少地方随便挑,哪家哪户不想趁着这个机会去好地方。”
“要么和亲戚住得近些,要么去熟悉的地方,好生活么。”
“只有杨得宝他家一户,去了东岭。”
苟子涵有点懵:
“东岭?哪个东岭?”
大叔有些瞧不上他的样子:
“不就一个东岭,还能是哪个东岭?”
这回连涂冲都有点没反应过来:
“这边是西南腹地,东岭在东南沿海。”跨度是不是有点大?
他们惊愕的表情让大叔很满意:
“可不是,整个杨家坪——说不定整个畔西,自愿搬到东岭的,就他们一家。”
“你说谁能不知道?”
苟子涵不理解:
“为什么要搬去东岭啊?那么远!他们那边有亲戚?”
大叔大摇其头:
“他家几辈子都是老杨家坪人,东岭有什么亲戚。呵。”
“反正搬去东岭,补贴最高。”
苟子涵:“什么?”
“那么远,安家费总要多些。”
苟子涵不太聪明的脑子里开始出现全国地图的轮廓,东岭在哪里来着?想不起来。
反正很远,特别远。
那么远,去一趟不现实:
“那……叔,你有杨得宝的手机号吗?”
大叔大摇其头:
“没有。不光我没有,我敢说,整个杨家坪的老人儿都没有。”
“为啥?”
大叔撇嘴:
“我们都不爱搭理他——嗯,人家也不爱搭理我们。”
苟子涵……这人得讨人嫌到什么地步啊!
挣扎道:
“那、那您知道杨素花的妹妹杨金花现在在哪儿吗?”
大叔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杨素花她妹,也漂亮,也会唱戏,但不如姐姐。”
“十来岁上就进了县剧团,搬到城里去了,再也没回来过。”
苟子涵想哭:这不等于线索都断了吗?
扭头眼巴巴看着涂冲。
涂冲心里捋了下现在的情况:
杨素花在苟自强回城没多久,怀着孕远嫁。
她家里人忌讳这事,再没提起过她。
也就是说,除了她家人,没人知道她嫁去哪里。
杨素花的妹妹杨金花,几年之后进城,再没有回过村。
杨素花的弟弟杨得宝,人缘特别差,移民的时候,很可能为了高额补贴,搬去了东岭。
同时,这姐弟俩的联系方式,眼前的大叔都不知道……
好像线索都断了——但这个大叔不知道,别的大叔大姨未必不知道:
“那你现在还和老杨家坪的人有联系吗?能不能帮我们问问其他人?”
大叔很爽快:
“那当然,我们有群,你等着。”
说着打开手机,翻了两下,对着手机用方言说了几句。
一会儿工夫,手机滴滴响。
大叔看看他俩,很是为自己好人缘得意,特意开了扬声器,点开来听。
两条回复,一男一女,听声音都不年轻了,全是方言。
大叔又用方言问了几句什么。
这一问,简直像一滴水落进滚油锅,手机滴滴滴滴滴滴响个没完。
大叔高兴起来,也顾不上涂冲苟子涵,和群友们聊得火热。
他家那大姐也搬了个板凳坐下来伸着脖子听,时不时还“啧啧”感慨。
苟子涵一句也听不懂,急得抓耳挠腮,使劲儿捅涂冲。
涂冲听了一会儿,跟他说:
“他们在聊杨素花当年的事。”
也就是说,他们在八卦。
苟子涵又忍了会儿,凑到涂冲耳朵边,小声问:
“有没有人知道杨奶奶现在的下落?”
“没有。”
“那有没有她妹妹弟弟的联系方式?有个手机号也行啊。”
涂冲听了会儿:
“没有。”
……
大叔这一聊,就聊了半个小时。
他那群群友,从当年杨素花的故事生发开来,进行了一大波共同怀旧。
聊得唏嘘不已,欲罢不能。
涂冲还能听听热闹,苟子涵一句都听不懂,只垂头丧气坐在一旁失望。
下午,大叔帮他们联系到一户要下山卖药的村民,搭他们的车,晚上两人又回到恩都镇的五星宾馆。
这趟乘兴而来,败兴而归,苟子涵十分丧气。
在五星宾馆简陋的标间里,涂冲跟他复述了老杨家坪乡亲群里大家聊到的杨素花和苟自强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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