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自强下山加入宣传队之后,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他不仅会唱歌,还会吹笛子,以前在学校里就是文艺骨干。
又是干部子弟,本就很有些风流意气,只是后来生活诸多坎坷,才消沉下去。
这一从山上下来到宣传队,脱离了繁重的体力劳动,顿顿都能吃饱饭,又浸泡进熟悉的文艺气息中……不到三个月,身体就恢复了正常体重。
他本来就长得好,现在谁见了都得夸句仪表堂堂。
天群山在两省交界之地,群山之间,距离最近的畔西县城也有几十里,并没有受运动影响太多。
苟自强的出身问题在这里很少被提及,只要他表演精彩,观众就不会吝惜掌声欢呼声。
这让他心理上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有时演出结束得到满堂彩,内心还会升腾起久违的骄傲。
这一年,苟自强刚满十八岁,而运动已经持续了他整个少年时期,超过他一半的生命长度——
因此,他理所当然认为运动会永远持续下去。
面对父母双亡、成分不好、户口已迁出的现状,他彻底丧失了回城的希望——真真切切以为自己将要在天群山了此残生。
在这种心理基础上,当年的苟自强,是确确实实想要和杨素花结为伴侣,甚至白头偕老的,追杨素花也追得热烈坦荡。
那时的杨素花,绝对是宣传队一姐,但凡宣传队所到之地,观众无不为她痴迷。
可以说,以天群山为中心,向周边辐射,大家说起美女来,不可能不提到星火公社宣传队那个“小铁梅”,追她的小伙子能从天群山山脚排到山顶。
但她都淡淡的,唯独对苟自强多了些笑意。
这年杨素花十七岁,不仅有这个年纪女孩子的美貌,这个年纪女孩子的骄傲,还有一颗这个年龄女孩子的萌动春心。
有天演出结束,宣传队暂住在红旗二队村民家。
这天晚上的月亮又圆、又大、又亮,整个山村笼罩在月色中,就好像只是给白天的景象加上一层薄纱滤镜,伸出手来,掌心的纹路都看得根根分明。
苟自强借住的那家村民不舍得点灯,太阳下山没多久,全家都睡下了。
苟自强心里想着杨素花,怎么都睡不着觉,索性披衣出门,看看山村夜景。
这一逛,就逛到了小溪边,看到一个姑娘正摸黑举着棒槌敲打衣裳。
苟自强隐隐约约觉得那个背影很熟悉,走到近前来一看,果然是杨素花。
便招呼道:
“怎么这么晚了还摸黑洗衣裳?”
杨素花回头看看他,手上的活儿不停:
“现在不洗,就来不及干了,明天就得穿湿衣裳上台。”
苟自强蹲到她身边:
“还有多少?我帮你洗。”
“就好了。”
苟自强蹲在杨素花身边,看她用力捶打衣裳,身体随着捶打的动作线条起伏。
突然就问:
“素花,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杨素花停了下了手上的动作,扭头看他,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苟自强心里边有些发虚,手上的烟险些拿不住。
杨素花忽然笑起来,扬起眉毛,看着他手里的自制卷烟:
“行呀。”
苟自强惊呆了,结结巴巴:
“真,真、真的吗?”
杨素花把头扭回去,继续捶打衣裳,嘴里说:
“嗯,只要你能把烟戒了,我就当你女朋友。”
苟自强一动不动定了半分钟,手上的土烟质量不好,不紧着抽自己就熄灭了。
他站起来,拿出洋火,划了一下,重新把手上那根土烟点燃,猛抽几口。
杨素花从诧异到失望,低着头不想搭理他。
苟自强把烟头往地上一扔,拿脚狠狠碾来碾去,指着月亮发誓说:
“这就是我苟自强这辈子抽的最后一根烟。”
苟自强果然把烟给戒了,不久之后,成功摘下星火大队最美丽的金花。
杨素花对谈恋爱的事大大方方。
确定关系第二天,趁演出开始之前,整个宣传队都在的时候,杨素花拉着苟自强的手来到大家面前:
“跟大伙儿说一下,我俩谈恋爱了,他以后就是我对象。”
在场众人都蒙了,好半天没人说话。
还是王队长先反应过来,指着报幕那姑娘:
“快快快,幕都拉开了,快上去。”
那姑娘连忙“哎”了一声,忙不迭跑上台,一下忘词了,站台上半天,闹了个大红脸。
大伙儿虽然看出杨素花对苟自强有所不同,但没想到她真的会和苟自强在一起。
这年头的人都挺实在,一旦确定恋爱关系,那肯定就是奔着结婚去的——
一旦考虑到结婚,那苟自强这个条件,真是根本就谈不上条件。
他只是一个插队知青,户口挂在公社,自己连一间破屋都没有,还父母双亡,据说底下有个还没成年的妹妹。
优点是上过初中有文化,长得还不错,会吹笛子唱戏,但又都不是特别出色。
追求杨素花的小伙子里,也不乏畔西县城里颇有根基的高中毕业生,也有军队里的干部。
可以说,只要她点个头,就可以实现阶级的跃升。
但她偏偏选了个什么都没有的苟自强。
对杨素花的选择,村里人只是看个热闹,也不好说什么。
杨素花她爹杨大力,可是当场就跳起来,指着杨素花的鼻子这顿骂。
可是呢,杨大力大小是个公社干部,不能像那些没有觉悟的村民那样,拎着砍刀找苟自强拼命。
况且,倘若不给自家女儿恋爱自由,岂不是带坏了整个生产队的风气?
杨素花从小主意就大,她看杨大力怎么都不肯同意,干脆从家里搬出来,住进宣传队宿舍。
杨大力爱面子,不好意思去宣传队闹,一拖再拖,只好不情不愿接受了既定事实。
总之,杨素花和苟自强,就轰轰烈烈地谈起恋爱来了。
十七八岁的年纪,帅哥和大美女,还都能唱会跳,谈起恋爱来可真好看。
宣传队在平地和低山的时候,来回转场经常坐牛车。
就是一头牛拉着个平板车,上头放着服装道具箱,演员们坐在车沿上,遇到沟沟坎坎就得跳下来推车。
杨素花作为宣传队的角儿,在道具箱上有自己固定的专属位置。
但她不坐,偏偏要坐在后车沿儿。
坐在后车沿儿,和苟自强肩并肩,手牵手,耷拉下来的两双腿,随着牛车的前进同一频率一晃一晃……
每当他们进了一个村子,都会被小孩子们围着欢呼。
随着牛车的前进,孩子们边唱边跳边跟着跑。
而杨素花和苟自强这对恋爱中的男女,就是那些小孩子们眼里爱情本身的样子。
苟自强能和杨素花谈恋爱,让人羡慕得眼睛发红,他也很享受这种感觉。
1975年过年之前,宣传队在各个村子巡演,到了红旗三队,演出结束以后,曹永庆特地把苟自强找出来叙旧。
两人站在管理室后头的小溪边聊天,曹永庆习惯性递给苟自强一颗纸烟。
苟自强连连摆手:
“不抽了,不抽了,我戒了,素花不让我抽。”
曹永庆讪讪地把烟收回去,自己点了,使劲吸两口,漫不经心地问:
“你真要和杨素花结婚啊?”
苟自强想了一会儿,说:
“素花是个好姑娘。”
曹永庆沉默了会儿:
“跟我们同船过来的知青,有两个已经回去了。”
“万一结了婚,是带着老婆一起回去,还是留在这边?”
苟自强吸吸鼻涕,没有说话。
曹永庆自顾自说:
“山里的姑娘,漂亮是漂亮,到底不能和城里的姑娘比,什么都没见过,谈话也不是一个水平。”
“这几年谈朋友的时候高兴,等生了孩子过上日子,说话都听不懂,到时候对着一个黄脸婆,我也不高兴。”
“万一将来遇到个真心喜欢的,要是跟她离婚吧,孩子都有了,免不了被人骂陈世美,要是不离就凑合过吧,那这辈子岂不是很亏?”
苟自强听到这里,笑道:
“你既这么想,那一定是看上了哪个姑娘。你看上了哪个?”
曹永庆慌乱起来,手脚都没地方放,好一会儿才说:
“你别管哪个嘛,你说我说的对不对?咱们都是一条船上下来的知青,这话只有咱们俩能说。”
苟自强看他慌乱的样子,轻笑一声:
“你说回去的两个我都知道。”
“一个是人家爸爸平反了,工厂特地把他加进招工名单,定点召回去的;”
“还有一个直接办的病退,户口还在这边。人回去看病,也是家人帮他在医院找的关系。”
“我爸妈都不在了,就一个十六岁的妹妹在街道小工厂糊纸盒,你说我怎么回去?”
曹永庆低着头不说话。
他能被分配到这种三不管地界的山上,家里情况和苟自强也差不多:
没有家人能帮他办回城。
苟自强又说:
“要说我的事你最清楚,去年我差不多就死这儿了。”
“要是再不想开点,让自己高兴高兴,那活着多没意思。”
他扭头去看曹永庆,
“你说是吧?”
曹永庆抬起头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话。
等过完年,苟自强就听说,曹永庆和红旗三队的妇女主任黄雀谈恋爱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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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番外 知青的爱情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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