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贺天佑推着苟子涵去医院拍核磁。
滑雪场附带的医院很小,人手也不怎么够的样子。
护士接过单子,只撂下句:“稍等”,人就没影儿了。
俩人在小候诊室里,十分无聊。
贺天佑干坐了会儿,指着墙上宣传栏:
“这么小的医院,医生倒是挺厉害。”
苟子涵顺着他手指看过去:
墙上贴着医生简介,照片贴成金字塔形状。
最上头塔尖那张是个穿白大褂的老头儿,脸上全是抬头纹鱼尾纹,眼睛只有一条缝,不仔细看都找不着。
这不是昨天晚上缆车上那个老头儿么!
苟子涵七上八下的心安定了些:
怪不得那么晚遇到大爷。
原来大爷就在这儿上班啊!
照片旁边印着简单的介绍:
张自强,院长,教授,博士生导师。
主要研究方向为运动创伤的诊断和治疗,侧重于髋关节、膝关节创伤的关节镜及微创治疗……
好一会儿,才有人喊他们过去。
这次是个中年女医生,很和蔼,很健谈,拍完之后又仔仔细细给苟子涵检查了一遍,交代不少注意事项。
苟子涵觉得她有点儿像郑女士,挺喜欢这个医生,和人家套词:
“刘医生,我认识你们院长。”
“哪个院长?”
“张自强张院长啊。昨天晚上我俩还聊天呢。”
这话不知怎的,把刘医生逗得咯咯咯笑起来。
笑完才说:
“我信你个大头鬼!张院长上个月就去世了。还昨天聊天哈哈哈哈。”
苟子涵起了一身白毛儿汗。
缓了会儿,艰难地问:
“你们张院长,是不是眼睛特别小……穿一件那种老式军大衣……”
刘医生面色凝重起来,上下打量苟子涵:
“他年轻的时候当过兵,冬天就喜欢裹着军大衣到处逛。”
两人陷入沉默。
这时,贺天佑敲门进来:
“大夫,我们什么时候能拿结果?”
直到被贺天佑推回酒店房间,苟子涵还没缓过神儿来。
章诗琪、于俊杰、孔一诺都来探望他,送来热情又客气地问候。
贺天佑见他不愿意说话,站起来笑:
“这个止疼药吃了就是会犯困。”
“你尽管睡,一会儿我去给你拿核磁报告。”
“走走走,咱都走,别耽误子涵休息。”
他们走后,房间空荡荡的。
酒店隔音很好,好得似乎有些过分,一点儿白噪音都没有……
苟子涵觉得耳朵里堵堵的,自己的呼吸和心跳越发明显,忍不住胡思乱想。
按理说,这种不太科学的事儿,郑女士最有发言权。
这会儿的苟子涵,也特别想和亲爱的妈妈说说话。
可是呢……
他虽然确实是个妈宝,同时也非常中二。
二十年来,在郑女士的持续洗脑下,他都没有动摇自己的科学信仰,倘若现在和她聊这种事……
岂不是等于投降?
苟子涵怎么肯轻易认输?
这止疼药吃了果然想睡觉……
他在迷迷糊糊间,还在修补自己已经出现裂痕的世界观:
谁说小眼睛穿军大衣的大爷,就一定是已经死了的院长……
兴许这个地方的人,就是眼睛小呢?
再说,人老了,脸上的皮总归会撮巴到一块儿……还会耷拉下来,眼睛自然就看不见了。
还有,这个年纪的老头儿,穿个军大衣有什么稀奇。
……
狐狸在山林里出现也很普通……
这年头到处都是白毛儿狐狸,不少人拿来当宠物养。
……
这样想着想着,他心底渐渐安定下来,沉入梦乡。
醒来之时,四周一片漆黑,左腿和脑仁都突突着疼。
苟子涵反应了会儿,才记起自己是在七朵峰的酒店里。
摁亮手机,想看看时间,一眼看见触目惊心的小红点:
十六个未接电话——
还都是郑女士的。
连忙点开私信,郑女士果然给他留了言,只有短短一句:
有事,马上回来。
苟子涵心里一凛,立刻就想打电话过去问问什么情况。
一看表,半夜四点。
只好忍住。
他焦灼地躺在酒店的床上,左腿肿起老高,太阳穴一跳一跳,嗓子眼儿像着火一样。
忍了差不多三分钟。
实在忍不了。
给郑女士发私信:
“怎么了?”
过了会儿,又发:
“出什么事儿了?”
又躺了两分钟,坐起来,想下去喝口水。
左脚一触地,一股又麻又酸又疼的劲儿从脚尖儿直冲到天灵盖。
惨叫一声,倒了回去。
过了几分钟,点开手机。
果然没有回复。
……
就这样睁着眼,一直等到早上。
六点整,给郑女士打去电话:
关机。
六点半:
关机。
七点:
关机。
七点半,苟子涵给他大哥苟浩然发私信:
“哥,爷爷没事儿吧?”
等了几分钟,苟浩然没有回复。
苟子涵直接打电话过去:
电话响了好几声,被挂掉了。
苟子涵心里越发不安。
连续给郑女士打了好几个电话:
都是关机。
又给苟浩然打了好几个电话:
不在服务区。
他点开“相亲相爱一家人”群,先发了个太阳升起小鸟叫的老年人表情包,然后才说:
“大家好~”
群里其他八个人,没有一个搭理他。
苟子涵等了会儿,私戳他弟苟伟轩:
“爷爷没事儿吧。”
等了一会儿,那边显示“正在输入”。
苟子涵一下提起精神——
好一会儿,那边停了,却什么都没有发来。
过了几分钟,又出现“正在输入”提示。
苟伟轩:
“上课了,不让玩手机。”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苟子涵这会儿脑子嗡嗡的,没着没落。
他强迫自己冷静,想了会儿,给贺天佑发信息:
“老贺,帮我问问你爸,看他知不知道我们家出什么事儿了。我爷爷情况怎么样。”
贺天佑第一时间打电话过来。
了解情况之后,先安慰他:
“别急,要真有事你弟早就说了。”
“肾病本来就是慢性病,爷爷病情挺稳定的,你别乱想。”
又说:
“我先挂了,现在就给我爸打电话。”
苟子涵一秒一秒等。
好不容易过了两分钟。
给贺天佑打过去:
“喂?怎么样了?”
贺天佑:
“别急,我爸打听呢。”
又等了五分钟。
贺天佑打过来:
“我爸说没听说你家有什么消息。”
苟子涵“嗯”一声,挂了:
贺天佑他爸早就把金达开大部分股份套现,早已是边缘人物。
之所以还在董事会挂着,完全是看在当年和苟子涵他爸苟健一起创业的面子。
打听不出什么,也很正常。
过了十来分钟,贺天佑带着早餐过来。
一进屋,发现苟子涵已经穿好了外出的羽绒服。
诧异问道:
“怎么了?你要去哪儿?医生说你最少得躺48小时。”
苟子涵拉上拉链,扶着墙艰难蹦了两下:
“不行,我等不了了。我得回去。”
乐队成员都不能理解苟子涵瘸着腿也要立刻回家的决定:
从他看见郑女士的留言,到决定瘸着腿赶回去,拢共不到四个小时,这四个小时还是正常人睡觉的时间。
这会儿联系不上,可能再等会儿就联系上了。
孔一诺眼神震惊,站在其他人后面,和乐队成员们送苟子涵上滑雪场班车。
此时的苟子涵,左腿绑着两条铝合金夹板,俩咯吱窝下各夹着一条不锈钢腋拐。
太阳一照,金属bulingbuling闪着寒光,让他看起来像个来自未来的机械战士。
贺天佑最后一次试图劝阻他:
“兄弟,咱都20了,总要有自己的生活嘛。”
苟子涵只笑不说话,冲大家摆手作别,龇牙咧嘴拄着拐蹦上了车。
这一路异常艰辛。
滑雪场在七朵峰最高的山上,海拔六千多米,一路下来从寒冬重回酷暑,满车人都一件接一件脱衣服。
苟子涵上身还好办,羽绒服一脱里头就是T恤,但下半身,腿都没办法蜷,只能忍着。
下了大巴又转出租,苟子涵架着拐上车下车,再小心都免不了伤腿着地,一着地就是钻心疼。
等到了机场,左腿肿得跟腌萝卜似的,透亮,一摁一个坑,伤处一跳一跳地疼。
他什么也顾不上,刚找个地方把腿架起来,就给郑女士打电话:
还是关机。
这会儿是真慌了,心脏砰砰砰直跳。
努力平静了下,找出苟老爷子几乎从来不用的私信,琢磨了会儿,发信息:
“爷爷,我子涵啊。我去看你啊。”
等了一会儿,果然没有反应。
苟子涵心里扑通扑通乱跳,一头冷汗,呼吸急促,小脸儿煞白。
还好一个地勤路过,看他不对,马上给他送进医务室。
医生检查之后,帮他重新固定了腿,开了新的止疼药,建议最好还是躺两天。
苟子涵摇头,坚定地:
“不。”
让人推着从绿色通道上了飞机。
半夜三点半,飞机落地长觉机场,这时他的腿已经肿得不能弯曲,整个人发起烧来。
但他拒绝工作人员带他去医务室休息的提议,请他们帮自己上了出租车。
四点,苟子涵终于出现在郑佳女士的别墅门口。
此时的苟子涵,头昏脑胀,左腿麻木,右腿酸软,胳肢窝被腋拐怼得火烧火燎,整个人汗流浃背。
只想进屋把自己撂到沙发上——
使劲儿往锁上一摁,指纹锁闪起了蓝光,机械音提示:
指纹错误。
他愣了下,把大拇指在胸前蹭了蹭,再放上去:
指纹错误。
苟子涵突然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退后几步,转到旁边,从栅栏往里看:
没错啊,桂花树下就是多多的狗房子,还是自己亲手装的。
这时,只听一阵陌生而稚嫩的狗叫:
一只键盘长短的小狗从门厅的门洞里钻出来,飞快冲来栅栏门这边,冲着苟子涵汪汪汪汪狂吠。
苟子涵定睛一看:
一只……小金毛?
和它大眼瞪小眼好一会儿,问:
“你谁?我多多呢?”
小金毛:汪汪汪汪汪汪汪!
一人一狗正对峙着,门厅门一开,从里头走出个不认识的彪形大汉:
这大汉起码有一米九,肩膀有郑女士那辆大G的轮子那么宽,腰只有大G的方向盘那么窄……
穿着紧身跨栏背心,运动短裤,胳膊上的肌肉疙疙瘩瘩,大腿发达得好像一只牛蛙……
苟子涵和这横眉立目的大汉对视了三秒,同时问:
“你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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