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子涵从长觉火车站出来,已经是傍晚时分。
刚到广场,路灯正好“唰”一下全亮了,让他感觉自己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
眼前的人摩肩接踵,拉着行李匆匆而过,人们说话声音汇集在一起,“嗡嗡嗡”地让狗子安心。
他深深吸了口混有汽车尾气的长觉空气,给自己握了个拳:
加油!
从今往后,我就要老老实实当个人了!
我要上大学,我要考公务员,我要结婚生孩子当爷爷!
但凡正常人喜欢干的事儿我一样都不能落下!
——我要当个人!
喊完口号之后,迈开大长腿钻进小巷拐个弯就到了隔壁街,伸手就打到车,完全不用排队。
不等司机问,就用长觉本地话报出郑女士小区的名字。
心中充满了身为本地人的自豪。
他要马上找到郑女士,试探下关于自己的来历她到底知道多少——
但愿她不知道!
以后也永远不会知道。
夜色逐渐浓重,车子离郑女士的小区越来越近,苟子涵的心跳得越来越快。
他几乎有些气愤地想:
就算我真的是狗又怎么样嘛!
谁还不是妈妈的小狗狗了?!
司机在后视镜里看到这个乘客一会儿满脸愁容,一会儿咬牙切齿,一会儿握拳砸腿……
不自觉脚上用力猛踩油门:
赶快开赶快到,赶快送走。
下车之后,苟子涵在小区门口站了好一会儿,保安都要过来问了,才鼓足勇气刷脸进去。
这个小区**度很高,别墅被曲曲折折的小路相连,路边种满了高大的树木,树与树中间还用花丛填补,路灯都在地上,只照亮脚下。
黑暗中放眼望去,只有一条泛着微光的曲折石子小路,别的啥都看不到。
郑女士的别墅在紧里头,苟子涵走了好久,拐了好几个弯,都没有遇到一个人。
再转个弯就到了,他心里开始紧张,一个劲儿盘算见了郑女士要怎么说。
一抬头,最后那个弯儿的路灯旁边站了个人。
苟子涵明明没能看清那个人的样貌,却在一眼之后,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涂冲。
戴着黑边眼镜,中年教授样貌的涂冲。
这个看起来规规矩矩温和无害的涂冲,此刻正靠在花篱上,两手插在裤袋里,一只脚在地上画圈圈儿。
他见苟子涵停住,抬起头来,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温和笑道:
“来了。”
苟子涵血都凉了。
苟子涵现如今口袋空空,再没有什么救命的法宝。
事到如今,只有任其宰割。
认命中叹息:就剩最后一道弯儿,还是没能看郑女士一眼。
苟子涵老老实实跟着涂冲,七拐八拐,上了小区湖心亭。
涂冲自自然然捡了个石墩子坐了,指着旁边那个:
“坐啊,那么客气。”
苟子涵小心翼翼在石桌对面坐了。
涂冲微笑:
“坐那么远干嘛?”
拍拍身边的墩子,
“来,坐这儿。方便说话。”
苟子涵抬起眼,可怜巴巴看着他。
涂冲保持笑容,和他对视,不为所动。
苟子涵只好蹭到他旁边,坐下了。
低着头抠手。
涂冲伸出胳膊来,在苟子涵后背轻轻拍了两下,让他放松。
这两下,在苟子涵感觉中,无异于泰山在他背上咣咣蹦迪。
一口气上不来,咳得肺都要出来了。
涂冲也不管他,让他咳个够。
直到他咳得满脸通红,趴在石桌上,才拖着音儿说:
“我看你胆子一向很大嘛,现在怎么了?”
苟子涵本来就脑子不太好使,这一激,火“噌”就上来了。
当即挺直了腰杆儿,梗着脖子瞪着涂冲。
皮笑肉不笑道:
“反正我已经落你手里了。你想怎样就怎样吧。”
涂冲刚要说话,苟子涵抢着说:
“但我有个条件!”
涂冲宽容地看着他:
“你讲。”
“我和你的事儿和我家人没关系。”
“你看,我妈还供着你当我们家保家仙。”
“她对你可是一片诚心。”
“我,我用那些东西……就是想活命。”
“谁不想活呢?也请你理解一下。”
他停了几秒,拿大拇指戳自己胸口:
“你要是心里还不舒服,冲我来。”
涂冲看了他一会儿,才说:
“你放心。一码归一码。”
苟子涵不信,死死盯着涂冲眼睛。
涂冲解释:
“我们妖怪轻易不得对普通人下手,要不容易被雷劈。”
“你看,米依依给你那些东西,也没办法在有人的时候用。”
苟子涵瞪大狗眼,竖起眉毛:
“你有法拉第笼呀,怕什么雷劈。”
涂冲哽了下,没想到他在这里等着。
想了想,解释:
“运势也会变差。干什么都不成。没修炼到飞升就老死了。”
“真的?”
涂冲举起两根手指对天发誓:
“真的,我保证。”
苟子涵已经见识过天道的威力,这回信了。
他坐在那里运了半天气,闭上眼睛,摆出一副死狗模样,勇敢说:
“那来吧,你想怎样就怎样!”
涂冲盯着他看:
苟子涵死死闭着眼,眼珠在眼皮下“咕噜噜”地转,胸脯剧烈起伏着。
即便在如此昏暗的灯光下,也能看出脸憋得通红。
看了好一会儿,忍不住笑了。
他这一笑,苟子涵睁开眼来,气呼呼,哑着嗓子,问道:
“怎么了?动手啊!”
涂冲从碎裂的妖丹中补齐了传承,从中得知:
想从种丹的动物身上获得他在人间的修行所得,必要对方把他的整个人生心甘情愿奉上,不可以强行占有。
因此以前有狐妖种丹之后,就会不停明示暗示,显示各种“神迹”给对方洗脑,以确保他对自己疯狂崇拜。
或者编个故事,说对方是自己在凡间的“替身”“转世”,他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
这样到需要之时,对方自然就心甘情愿把自己的所有都奉献出来。
但涂冲因为传承不全,在苟子涵种丹的二十年里,从来没有在他面前出现过,甚至连让他献身的心理暗示都不曾有。
以前的苟子涵,连保家仙的存在都不相信,现在怎么可能心甘情愿把自己奉献出来呢。
涂冲思考很久,觉得只能让他自己对人类生涯绝望,才会心甘情愿放弃人生。
对一只这样把亲情看得比天还大的蠢狗来说,让他放弃生的**,应该并不很难:
只要戳破他亲人的谎言,把真相给他看就行了。
但他当然不会把这些直接告诉苟子涵,缓和了语气,假惺惺说:
“你就是我看着一天天长起来的,我不会勉强你。”
苟子涵把一边眉毛挑得老高,脸上写着:
呀呀呸。我信你个鬼。
涂冲全当没看见,可惜错过了儿童黄金期,只好从现在开始给他洗脑。
现在就得下点儿猛药,索性直接扔下一颗炸弹:
“你不用怕你妈知道。”
“她什么都知道。”
“难道你没有感觉到,她对你和对你弟弟完全不一样吗?”
“她从来就没把你当儿子。”
轻飘飘几句话,把苟子涵震得脑袋嗡嗡响。
一字一句都像拿凿子在他心脏上现凿。
每一凿子都把心凿得哗哗流血。
什么?我妈知道?
我妈知道我是一条狗?
所以她……
天啊!
怪不得……
可是……
缓了恨不得有十分钟,苟子涵才把涂冲这几句话勉强消化了。
捏着拳头抬起头来,双目充血:
“不可能!”
涂冲再接再厉:
“她不仅知道你是一条哈士奇,还知道这次我去找你,就是为了取回内丹。”
苟子涵僵住。
这就是说:
郑女士知道涂冲找他是想弄死他。
她什么都知道,还让他好好接待涂冲。
她让苟子涵接待自己的死神,还批了活动经费……
我妈妈……
巴不得我去死……
苟子涵捂着胸口气儿都喘不上来的时候,涂冲又加了把火,轻飘飘说:
“这会儿她以为你早就没了。”
“可能户口都注销了。”
苟子涵“噌”一下站起来,不管不顾揪住涂冲胸前的衣服,拼命晃他,压着嗓子恶狠狠说:
“不可能!”
“你胡说!不可能!”
“你胡说……”
但他心里,却隐隐约约想:
这些天总也联系不上郑女士,好像总算有了原因。
涂冲也不反抗,任他揪着自己晃,在他气势弱下去的时候,继续说:
“其实你自己也不是感觉不到。”
“要是换成一个普通人,被原生家庭这么对待,可能早就断绝关系了。”
“只是你,根本不是人。”
“狗是需要一个主人的。”
“无论主人对它有多不好,它都无条件爱着自己的主人。”
“你只是认了郑佳做主人。”
然后迎着苟子涵绝望的眼神,微笑着,一字一句说:
“你得接受自己不是人的事实。”
苟子涵松开手,跌坐在栏杆旁边。
把脑袋埋在两腿之间,好半天一动不动。
夏天的晚风送来阵阵闷热气息,伴随不知哪户磕磕绊绊的钢琴声,听得人心浮气躁。
这时,苟子涵站起来,好像已经恢复冷静。
面无表情对涂冲说:
“我不相信。”
好像怕涂冲没有听见,一字一顿重复:
“我、不、信。”
涂冲保持微笑:
“那我们一起去问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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