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冲也不问,带他去吃晚饭。
这个吃饭过程中,苟子涵只是机械性的一勺一勺往嘴里填,眼神都不聚焦。
吃完饭,涂冲又把失魂落魄的苟子涵带上车,载他回家。
车开到一半,苟子涵突然说:
“停车。”
涂冲一脚急刹,车猛得停下来。
苟子涵冲出去,扶着路边的树,把刚才一勺一勺塞进肚子里的东西,又一股脑儿全吐了出去。
涂冲等他吐完,递过去一瓶水,趁热打铁又捅了一刀:
“前几天你还说他虽然对旁人不好,但对你还行。”
“现在看看,对你也一个样。”
“该哄哄该骗骗。”
“他就没拿你当孙子。”
苟子涵蹲在绿化带旁,身后华灯初上,车来车往。
拧开矿泉水瓶,吨吨吨一口气灌下去半瓶。
涂冲拍拍狗子脑袋:
“走吧,回去吧。”
苟子涵回身把脑袋重新怼到冬青丛里,“哇哇哇”把那半瓶水也给吐干净了。
吐完一抹嘴,站起身来,坚毅地说:
“走。”
回到住处,涂冲觉得这次兴许能行,
又把剑抽出来,递给苟子涵:
“来,再试试。”
这回苟子涵毫不犹豫,拎起来就捅。
“嘡”一声,涂冲又废了件衣裳。
苟子涵扔下剑,倒在沙发上躺尸。
还是不行。
苟子涵对人世间、对他的家人,还是舍不得。
涂冲理解不了:
狗子的情感竟然能这么强烈。
那些名为家人的人如此对他,也不能让他斩断尘缘?
只好揉着胸口,坐在苟子涵身边,试图和他谈心,找出问题症结所在:
“人本来就很虚伪的,不像我们动物,爱恨都很直接简单。”
“你有什么想不开,偏偏要当人……“
苟子涵闭着眼睛平躺,双手放在胸前,一动不动。
好像信徒在进行什么虔诚的仪式。
“你的性格,根本就不适合当人。”
“你又简单,又真诚……“
”他们只会骗你利用你,从来没有爱过你,哪怕对你好一点儿都没有……“
苟子涵胸口起伏得更剧烈了些。
他睁开眼,仰脸看着涂冲,很认真的说:
“我爷爷确实不能算个好人。”
“当初他抛弃杨奶奶,本来就是自私。”
“可是人是很复杂的东西,他对杨奶奶不好,但他对我好。”
“他对别人怎么样,我管不着。但他对我好过,我就得记得。”
涂冲疑惑:
“他什么时候对你好过?”
苟子涵闭上眼,不搭理他。
涂冲莫名其妙有些生气,尖酸道:
“你不会又想说,小时候他带你去海边吧?”
苟子涵睁圆了眼睛,气鼓鼓。
这是他童年最珍贵的记忆,他讨厌涂冲这种态度。
涂冲:
“你可真是个傻X。”
苟子涵翻身坐起,怒目而视。
涂冲迎着苟子涵愤怒的眼神儿,丝毫不让。
时间静止。
苟子涵执拗地瞪着涂冲。
涂冲忽然撇起一边嘴角,转化成一种蔑视的态度。
这拨旺了苟子涵的怒火。
涂冲逼视着苟子涵的眼睛,慢慢说:
“你有没有听说过,人很少有三岁之前的记忆。”
“你说他带你去看海,那时候有多大?不到两岁?”
“你为什么对这件事记得特别清楚?同时期其他的事你记得多少?”
苟子涵忽然有些胆怯,好像突然感知到一头藏在浓黑夜色中的巨兽……
他用眼睛祈求涂冲:
别说了。
涂冲全当没有看见,此时此刻,他只想把他碾碎。
把其他人塑造的这个苟子涵碾碎,碾成齑粉。
然后再造一个自己的狗子。
“其实当时我也在那里。”
“我看见的,和你经历的完全不一样。”
“要不是我,你早就死了。”
苟子涵慢慢坐起来:“你说什么?”
涂冲直视他的眼睛:
“也罢。我帮你回忆一下。”
语毕,他五心朝天坐下运功,使出几个法决。
一会儿功夫,五颜六色的灵光从窗缝门缝挤进屋子来。
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聚集起来围着两人慢慢旋转。
涂冲对苟子涵抬起手:“来。”
苟子涵第一反应是飞快把手背到身后。
涂冲强硬地抓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扯——
下一瞬,苟子涵就掉入了时间的漩涡。
1976年,苟自强回城,很快被安排进市委某部担任科员。
此时他父母均已平反,妹妹苟永红也从街道工厂调入市委,在母亲原先任职的部门工作。
母亲的旧友孟阿姨很喜欢苟永红,把自己的儿子介绍给她,在苟子涵的工作安排上也帮了不少忙。
苟自强进入机关之后,因为外形条件好,又有相关经验,很快成为单位文艺骨干。
在一次汇演中,结识了省委某关键部门领导的女儿,两人很快谈婚论嫁。
1977年初,苟自强婚礼在即,杨大力从杨家坪赶来长觉向他讨说法。
苟自强雇了几个人装作警卫,把杨大力一顿恐吓,轻易就把一辈子没出过山的老头儿给唬回去了。
1978年,苟自强顺利调入省委。
同年,苟健出生。
1996年,苟健18岁,高中毕业,进入省委机关打杂,同年取得编制。
1997年,苟健和同一个机关大院一起长大的姑娘结婚。
1998年,苟健长子苟浩然出生。
2001年,苟健23岁,认识了百合花歌舞厅一姐郑佳,两人迅速坠入爱河。
2002年,郑佳跑到苟健单位闹,要求苟健给个名分。
当时,苟自强44岁,事业黄金期,正在争取城市规划部门一个颇有分量的职位。
苟健的岳父在组织部,负责干部考核。
苟健本人原本也打算在25岁之前再升一级。
郑佳这么一闹,苟自强和苟健的上升之途都停滞了。
苟自强觉得儿子这事儿和自己当年打发杨素花差不多,吓唬吓唬就行了。
还端着架子约见郑佳,想给她个下马威。
但郑佳是什么人?
十岁出头,就自己背个小包从斥州打乌市进天地关,一路南下。
16岁,就混成长觉最大销金窟百合花歌舞厅一姐。
怎么可能被他三言两语唬住。
她在苟自强面前委委屈屈唯唯诺诺,转头就把录音拿给苟健,引起父子二人好一番龃龉。
然后她再接再厉,直接在机关门口堵了下班的苟健老婆。
苟健老婆打小娇生惯养,哪是郑女士这种泼妇的对手,被她撕吧得披头散发,满脸都是血凛子。
回去就大病一场,非要和苟健离婚。
郑女士之所以敢如此嚣张,全因为她拿捏住了苟健。
此时的苟健虽已经有了个4岁的儿子,但也只有24岁,还是个血气方刚没吃过生活苦的情种。
他是真心喜欢郑女士,倘若不是上有老下有小,早就和郑女士浪迹天涯双宿双飞了。
正好老婆要离婚,他就想,反正当初也是父母非让结婚,没有什么感情,不如趁这机会干脆就离了。
双方都不想凑合着过了,那这婚就很容易离。
正当郑女士觉得稳操胜券,就要成为苟夫人的时候,苟自强的岳父出手了。
苟自强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可以说全靠老婆她爹。
老爷子就要退休,原本不打算管孙子辈这些破事。
但是呢,苟自强他老婆,苟健他亲妈非常厌恶郑女士:
一个歌舞厅出来的女人,怎么配和她儿子生活在一起。
因此,就算以往也并不很待见苟健他老婆,这回也回了趟娘家,跟老爷子说了这事。
老爷子并没有怎样怎样,只是把苟自强苟健叫过去聊了聊工作上的事,希望他们努力工作,家庭和睦幸福。
又抽空和苟健他岳父一起钓了个鱼。
接着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么大个百合花歌舞厅一下就停业整顿了。
不出三天,郑女士就被百合花一脚踢出去,其他娱乐场所也不肯收留她。
很快,她就从长觉娱乐江湖消失,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苟家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2003年,苟自强终于进入心仪的城市规划部门,苟健还是受了作风问题影响,被记过处分。
2004年底,苟自强岳父去世。
紧接着,大家都以为已经回打乌市的郑女士突然抱着个一岁多的男孩儿出现,声称是苟健的儿子。
很多人对这个孩子的身份存疑,郑女士毫不胆怯,拉着苟健做亲子鉴定。
结论是亲生,孩子取名苟子涵。
接下来,苟家风云再起:
时隔两年,26岁的苟健对郑女士的心已经没有当初那么迫切。
苟浩然已经上了小学,苟健他老婆舍不得儿子,也不像上次气头上那样坚决离婚。
苟健他妈倒是看见小孩子就舍不得了,态度从坚决反对,变为:
我管不了你们了,爱咋咋地,烦。
躲出去眼不见为净。
郑女士凭着苟子涵,和苟家展开了艰苦的拉锯战。
这一折腾就折腾到了2005年。
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一年来,郑女士越战越勇。
苟家人都在机关单位,被她搅合得别说前途无亮,根本没脸见人。
郑女士和苟健之间那点情义,也在多次争吵中耗尽,他们之间的关系,好像就剩苟子涵了。
在一次大冲突之后,郑女士索性把苟子涵往家属院门卫一丢,撂下句“这是苟健的儿子”,人就消失了。
苟子涵终于进了苟家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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