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上辈子的我呢？
谢萦珠看着他眼中的冷漠，忽然很想问问他这个问题。
上辈子在海浪里对你喊着救命却被忽视的我，对你来说也是“不相干”的人吗？
谢萦珠忽然用力挣开了他的手，大步向海边走去。
海滩上围了一群人，都是被刚刚呼喊声吸引来的，正彼此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而最开始发现有人溺水的女孩正焦急地打电话找救援队。
“电话打不通呀......”女孩放下手机，有些绝望地望向周围的人，“有没有人会游泳？”
谢萦珠刚好听见了这句话。
眼前围着海岸的人和上辈子的画面重叠起来，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大风天，毁天灭地似的卷起海浪，而他在海浪中起起伏伏，好像下一秒就会被卷入深海，再也无法生还。
那时候的海岸边没有这么多游客，也少有人注意到海里有个人，他在近乎昏厥的时候才被回来避风的渔船发现，再晚一会儿说不定就要葬身海底了。
因为这件事，谢萦珠上辈子到死前都很怕水，也害怕大海，这辈子重生后有了机会，先逼着自己对水脱敏，又去学了游泳。虽然他本身身体一般，但现在的水平游泳早已足够。
搜救队的电话还未打通，眼看着时间在硬生生地流逝，谢萦珠一咬牙，拨开人群向女孩走去，低声道：“我会游泳，需要我做什么？”
他是个惜命的人没错，他这辈子是为了复仇而生的也没错，但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就这样被海浪吞噬，就像上辈子无助的自己。
女孩终于打通了搜救队的电话，刚描述完具体的位置和情况，闻言慌张地抬眸：“但是很危险，你......”
“等搜救队来就太晚了，”谢萦珠说，“让我先试试。”
他说完，径直脱下鞋袜，将手机留在了岸边，再众人的惊呼声中扎进了水中。
今天海面的风不大，哪怕是谢萦珠这样游泳水平半吊子的选手都能往前游一游，没游多远，他就看见了那个在海水里一起一伏的人。
好像有点眼熟。
对方应该是个经验丰富的游泳者，这会儿正将头仰起来试着自救，而就是在这一瞬间，谢萦珠看清了他的脸。
和应承宴相似却并不相同的五官，黑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上，显得格外狼狈。
应承舒。
哪怕从未见过面，只当过素未谋面的“笔友”，谢萦珠在此刻居然能立刻喊出他的名字。
似乎听到了他的喊声，应承舒猛地转过头，眼前一亮，
“谢……谢萦珠！”
应承舒猛地咳出一大口海水，奋力向他游来，终于在海浪中抓住了谢萦珠伸来的手。
“我还以为……我还以为……”
应承舒一双和他哥哥神似的眼中满是恐惧，像一只被人丢掉的小狗，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紧紧地抓着谢萦珠的手。
“保存体力，我带你游回去。”
应承舒却摇了摇头：“我的腿抽筋了，游不动。”
难怪俗语说，淹死的都是会水的。
但是他下都下来了，说什么也不可能再把应承舒丢下自己回去。谢萦珠一咬牙，拽着应承舒就往岸边游去。
海市的温度比港城高了不少，但晚上海水的温度依旧凉得刺骨。谢萦珠一身衣服被海水浸湿，贴在身上更冷了，眼前不断闪回曾经溺水的恐怖回忆。
海岸上传来叫喊声，听不清是在喊谁，远远有灯光照来，刺目的白将几近昏暗的海平面照亮，像是在给谢萦珠引导方向，背后忽地传来一阵推力，他回头，发现是应承舒在不断地推着他向前。
应承舒的嘴型一张一合，不知道在说什么，一个浪头打过来，险些让他直接背过气去。耳朵里灌进了海水，让他一瞬间失去了听觉，只被探照灯的光闪得睁不开眼。
沙滩上终于响起了鸣笛声，救援队姗姗来迟。谢萦珠觉得自己的力气几乎用尽了，借着海浪的力将应承舒猛地往前一带，让他恰好暴露在灯光下，立刻接到了岸上抛来的救生圈。
他看着应承舒慢慢被人拉向岸边，在心中松了口气。
上辈子的记忆中，他对这个应家老二的印象少之又少，唯独记得应家别墅里，那双透过楼梯栏杆看向自己的胆怯的眼睛。那时候他并不认识应承舒，后来才在应承宴的轻描淡写里知道了对方也是应家的孩子。
他没想到这辈子应承舒会主动来联系他，也没料到应承舒会在海市落水险些溺亡。命运似乎不会真正重来，有很多事都在他做出另一种选择时悄然改变。
谢萦珠的口鼻因为呛咳海水而不适，耳中仍“轰隆隆”地嗡鸣着，听不清外界的声响。
好累。
有一瞬间，他忽然想，算了吧。
无论是好好活着还是复仇，要么算了吧。
上辈子他见识太少，终生被困在爱与不爱的囚笼里。这辈子拼了命往上爬，本以为能过上好日子，却发现天外有天，出生在罗马的人太多，像他这种人磨破了鞋子磨破了脚才到达的地方，说不定是人家的起点。
这个世界从来都不是公平的。
今天他救了应承舒，就当是救了当年那个无助地在水中沉浮的自己吧。
力气几乎被耗尽，又丧失了大半求生意志，谢萦珠深吸了一口气，任由自己越来越沉的身体在海浪中缓缓下沉，整个世界都渐渐变得模糊而遥远。
一道鸣笛声倏地刺破昏暗，在他耳边炸响。谢萦珠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人七手八脚地抬上了一艘小搜救船。
应承宴就在船上，面沉似水地看着被抢救上来的人。
刚刚应承舒被救上岸时，搜救队看人还有自主意识，原本想让他联系家人，身后却响起一道冰冷的声音：“救你的人呢？”
“先生他刚被救上来，可能——”
“我是他哥哥。”
应承宴的声音里充满了煞气，刚说完这句话就猛地蹲下身，揪起应承舒的衣领，近乎咬着牙地问他：“我问你，谢萦珠呢？”
他惯来冷漠的眼中掠过一道明显的慌张，现在看着应承舒怯懦的表情更生气了，抬手就要给应承舒一巴掌，被站在旁边的搜救队员拦了下来。
“先生，我们的船马上出发去救人，”队员急得满头是汗，“您，您先别冲动！”
应承宴松开手，将浑身发抖的应承舒摔在地上：“我和你们一起去。”
那个搜救队员看出来应承宴不好惹，反对的话在嘴边打了个圈，最后还是被他咽了回去。
船出发时，应承宴心里想了最坏的结果，无外乎是谢萦珠救了应承舒但是自己死在了海里。
可就像他说的，谢萦珠这种人不相干的人死了就死了，但为什么他这样想的时候会忽然特别生气，恨不能调头回去把应承舒丢进海里代替谢萦珠去死呢？
应承宴看着被抬上船毫无知觉的人，慢慢攥起拳，这才发现自己早已手脚冰凉。
“人还活着，准备心肺复苏！”
谢萦珠的脸色苍白，被浸湿的黑发贴在脸颊上，让他像一个陶瓷娃娃，很美，但也易碎。
搜救队员不停地按压着他的胸腔，谢萦珠忽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脸上泛起了不健康的潮红，颤抖着睫毛，缓缓睁开了眼睛。
应承宴倏地松手，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慢慢靠近，甲痕却仍深深地留在掌心里。
谢萦珠看见他在这里会觉得很感动吧？
如果他和自己说对不起的话，或许会考虑原谅他，应承宴想。
害得他刚刚在沙滩上失态，害他脑子一热跑上搜救船吹海风，害他......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搜救员问他，“有哪里不舒服吗？”
谢萦珠缓缓摇了摇头，而这样简单的动作似乎都让他的脸色更苍白了几分。
他动动唇说了什么话，但因为声音太小，夹杂在海风里谁也没听清。
“你说什么？”搜救员低下头去听他说的话。
应承宴看着他那双好看的唇，莫名有些期待谢萦珠到底会说出什么话。
下一秒，他听见搜救员重复道：“应承舒......你问应承舒吗？”
应承舒？
什么意思？
他应承宴人站在这里了，放着好好的岸边不待陪着他们来救你，结果你问的人是应承舒？
应承宴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谢萦珠，宁可是他自己听错了。
“应承舒是刚刚被你救上岸的人吧？”似乎生怕应承宴不开心似的，那搜救员还非得大着嗓门继续说，“他现在很安全，你完全不用担心，哦对了，有一位先生跟着我们上了搜救船，好像是你的朋友，你......”
那我呢？
现在能注意到我了吧？
应承宴抱着点不知名的期望等着谢萦珠继续说下去，却见那人听见应承舒安全的消息后唇角微勾，露出了一个释然的笑，而后再也撑不住了似的闭上了双眼，力竭昏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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