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金灿灿的阳光从百叶窗缝里溜进屋子,在云执梳头的手指间晃悠。
宋行舟站在旁边,攥着骨瓷咖啡杯,眼睛却总往那边瞟。只要看着云执无名指光秃秃的,他心里就静不下来。
杯中的咖啡还未饮尽,早已凉透。
“你没把戒指带过来?”他放下咖啡杯,终于忍不住开口问。
“戒指?”云执的指尖在发尾一顿,随后慢条斯理地将长发从脖颈一侧绕到胸前,“没。我只按你的要求准备了行李……难道戒指也是行李?”
戒指不应该比行李重要多了吗?
宋行舟噎了一下,但什么也没说出来。
早餐后,云执独自操纵轮椅来到花园透气。
清晨的空气带着阿尔卑斯山特有的清冽,喷泉水声潺潺。
他一眼就看见了倚在汉白玉石栏边的祝燃。阳光下的银发耀眼夺目。少年指尖夹着一支燃了一半的烟,烟雾缭绕,浑身萦绕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阴郁和烦躁。
轮椅的声音让他指尖猛地一颤,一截长长的烟灰簌簌落下,
“抽坏了嗓子……”云执的轮椅已经滑到他身侧,“还怎么玩音乐?”话音未落,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已伸了过来,将那半截烟从他指间抽走。
“还给我!”祝燃下意识想抢回来,掌心却猝不及防地被塞进一颗圆润的、带着对方体温的薄荷糖。
半透明的糖纸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那点微不足道的暖意竟然烫得他掌心一缩,连带着心脏也莫名地悸动了一下。
“谁、谁要这玩意儿!”愣了一瞬后,他立刻抬手,作势要将那颗糖狠狠扔进喷泉池里,耳尖却不受控制地泛起一层薄红。
云执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双琉璃般的眸子仿佛能穿透他强装的愤怒。
祝燃慌忙背过身,手腕用力一扬——
薄荷糖在空中划过一道银光,“扑通”一声,精准地落入了喷泉池中央,溅起一小圈涟漪,很快消失不见。
云执没有责备,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祝燃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心慌意乱。
喷泉的水雾在阳光下折射出细小的彩虹,祝燃的视线开始模糊,记忆像被打翻的颜料桶,五颜六色地晕染开来。
宋行舟那只紧紧扣在云执腰侧、宣告所有权的手;云执被迫仰头时,那段脆弱又诱人的雪白脖颈;那被吻得湿润泛着嫣红水泽的嘴唇……这些画面像刀子,一下下剜着他的心。
渐渐地,血色褪去,记忆定格在初见那天。
婚礼后的花园,喷泉边轮椅上的身影。那人穿着米白的西装,腿上却盖着一条厚实的羊毛毯。几缕黑发垂落肩头,阳光穿过纤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
谁会喜欢他这种……
当时的祝燃满心都是被侵犯领地的愤怒,只想用最恶毒、最伤人的语言去侮辱他、刺痛他、将他彻底赶出自己的世界!
可鬼使神差地,当那些刻薄的字眼涌到舌尖,吐出来的却是一句“瓷娃娃”。
现在再看,也是贴切。
阿尔卑斯的春天来得迟缓,即便冬雪消融,山间的风仍裹挟着料峭寒意。云执整个人陷在厚重的羊绒围巾里,苍白的脸被柔软的驼色绒毛衬得近乎透明。
他太白了。白得病态,白得像新落的雪,连淡青色的血管都清晰可见,仿佛下一秒就会碎裂在光里。
祝燃不自觉地屏住呼吸。他总觉得,眼前这个瓷偶般的人,即便被层层昂贵的羊绒、丝绸、棉麻包裹着,但这些也不过是暂时困住他灵魂的华丽囚笼。他随时会化作一缕抓不住的轻烟,从那些精密的针脚缝隙间悄然溜走。
……永远地,离自己而去。
祝燃的心脏骤然一紧,他仓皇地抬起头,想要抓住什么,却见那人已经转动轮椅离开。
午夜的花园浸在泠泠月色中,喷泉水声依旧潺潺。
祝燃单膝跪在池边,强光手电刺破幽暗的水面。
他的指尖无数次划过光滑冰凉的池底鹅卵石,被冰冷的泉水浸泡得发白起皱,传来阵阵刺痛。
他已经在这里徒劳无功地跪了一个多小时。
“该死!”
挫败感和一种莫名的、疯狂的执念交织着,几乎要将他撕裂。就在他精疲力竭,几乎要放弃这愚蠢的行为时。
指尖突然触到了一个带着塑料质感的物体!
哗啦!
密封袋破水而出,在月光下甩出一串晶莹的水珠。祝燃的心跳都停了,他颤抖着手,几乎握不住手电,光束剧烈摇晃着,好不容易聚焦在掌心的密封袋上。
那颗他亲手扔掉的薄荷糖,正安然无恙地躺在透明塑料里。而薄荷糖旁边,还了一个小小的的精致糖盒。
他用冻得麻木的手指艰难地翻过糖盒,看清盒底那张被防水层保护着的字条,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傻狗捞月
字迹飘逸灵动,就像那人散落的发丝一样。
祝燃几乎立刻就明白了这场“恶作剧”的始作俑者。这简直是一种只存在于他们之间的……禁忌的默契。他似乎能想象出云执在写下这张字条时,那微微上挑的唇角,和眼中促狭的光芒。
祝燃屏住呼吸,死死攥紧了密封袋。
远处传来夜莺的啼叫,祝燃一惊,做贼般仓皇四顾。
确认四下无人,他才稍稍松了口气,但那颗心却跳得更快了,隐秘的悸动和罪恶感在黑暗中疯狂滋长。
夜色将明。
整夜未眠的祝燃依然精神抖擞,他悄无声息地穿过铺着厚地毯的度假酒店走廊,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拐角处传来皮鞋叩击大理石地面的声响,他慌忙一躲,正是宋行舟握着手机疾步而来,眉心拧成川字。
祝燃后背紧紧靠住鎏金壁纸,屏息凝神。
“法兰克福的并购案必须今晚敲定。” 男人对着话筒沉声下令,“……告诉瑞士信贷,要么接受新条款,要么终止合作。”
他烦躁地扯松领带,并未察觉暗中窥视的人。
“十五分钟?我等不了。让整个风控团队现在上线。”
话音未落,男人已推开露台玻璃门,寒风中传来最后一句:“……天亮前我要看到终版协议。”
确认宋行舟远去,祝燃摸到那扇熟悉的套房门前,他屏住呼吸,如同最熟练的窃贼,用一张从保洁那儿顺来的房卡,轻轻刷开了门锁。
晨光未醒的卧室里,云执还在睡,黑发散在雪白枕间,像泼洒的墨。呼吸轻得几乎听不见。
祝燃没有立刻靠近床边,而是先警惕地扫视四周。目光定格在角落那个设计简约的垃圾桶。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屏住呼吸,用脚尖拨开桶盖,探头往里看去。
空的。只有几张揉皱的纸巾。干净的,没有异味。
这个发现让祝燃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一股难以言喻的病态满足感涌上心头,驱散了部分紧张。
做完这件事,他才重新将注意力投向床上熟睡的人。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天鹅绒戒指盒,当时他从义父和云执的婚礼上捡来的。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即将进行一项神圣的仪式,单膝缓缓跪在了柔软的地毯上,就在云执的床边。
蓝丝绒盒子在他微微颤抖的手中开启,铂金对戒熠熠生辉。两枚戒指内侧都刻着他特别定制的“Z”字母。
是他的姓氏,也是云执的名字。
越是靠近,祝燃的指尖抖得越厉害。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朝那只搭在薄被上的手探去。可就在即将触碰的刹那,一抹幽绿的冷光刺入眼底。
祝燃的呼吸停滞了。
云执的无名指上,赫然戴着那枚绿碧玺戒指,幽光莹莹,就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他脸上。
啪嗒。
祝燃踉跄着后退,撞翻了床头柜上的水杯。
玻璃碎裂的声音惊醒了云执。云执纤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随即茫然地睁开。那双初醒时还带着朦胧水汽的眸子,毫无准备地,对上了祝燃那双布满血丝的通红眼睛。
“……祝燃?”刚醒的嗓音带着浓重的沙哑和疑惑。
少年却疯狂后退,撞翻了倒在地毯上还在滚动的碎玻璃杯残骸,发出更大的噪音。
他看也不敢再看云执一眼,更不敢去看对方手指上那枚戒指。他慌忙捡起掉落的蓝丝绒戒盒,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跌跌撞撞地夺门而出。
云执一头雾水,睡意彻底消散。
他撑起身,环顾一片狼藉的房间。碎裂的玻璃杯,泼洒的水渍盒……房间里早已不见了宋行舟的影子。
他蹙着眉,下意识地想拿床头柜上的手机,目光却先一步落在了自己的左手上。
无名指上,那枚绿碧玺戒指正幽幽地散发着冷光。
云执的眉头骤然蹙紧。他记得清清楚楚,出发前,那枚婚戒被他随意地留在了宋宅主卧梳妆台的抽屉里,怎么会……
他将戒指取下,翻转过来,内侧的“S”字母清晰可见。
S,宋。
云执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戒圈内侧。这枚戒指的切割角度更锐利,宝石的镶嵌方式也更粗犷,处处透着宋行舟的风格。
他故意不戴婚戒来瑞士,没想到那个男人竟趁他熟睡,把自己那枚戒指套在了他手上。
“真是……”云执轻嗤,“明明就定制了一对,还要我送?”
祝燃夺路而逃的脚步声在走廊尽头消失不久,宋行舟不紧不慢地挂断了电话,重新推开套房的门走了进来。
男人西装笔挺,手里拿着早餐托盘。他的目光慢悠悠扫过房间,对那片狼籍视若无睹,最后落在云执手上的戒指。
“醒了?”宋行舟慢条斯理地放下托盘。
云执抬起手,指尖捏着那枚绿碧玺戒指,举到他眼前,无声地质问:解释。
宋行舟笑了笑,他并不直接回答,而是拿起了一个新鲜的可颂面包,修长的手指撕开金黄酥脆的外皮,在内部涂抹上一层草莓果酱。
“我昨晚在阳台上抽烟,”他将涂好果酱、散发着诱人甜香的面包递给云执,“你猜我看到什么有趣的了?”
“……什么?”
宋行舟语气平淡却不无讥嘲:“看见一条傻狗跳进水里捞月亮。”
云执接过面包,反应了几秒,突然笑了。他掌握着这个世界的真相,此刻看着这位在火葬场道路上狂奔的主角攻,眼神里带着几分怜悯几分嘲弄。
“宋总,知道外人怎么看你吗?”他抿了口牛奶,唇上沾着一点奶沫,“——残疾人的配偶。”
宋行舟仍旧慢条斯理,拿起咖啡送到嘴边。
“既然你是祝燃的义父,那他是什么东西……”琉璃般的眸子直视宋行舟,云执一字一顿,“你就是放大版的。”
宋行舟端着咖啡杯的手指收紧了一下。
窗外,阿尔卑斯的晨光正好,金灿灿地洒满雪峰。
死寂却在房间的空气中蔓延。
许久。
“呵。”一声低沉的笑从宋行舟喉间溢出,听不出喜怒。他将咖啡杯重重放在床头柜上,站起身,走到枕边,将云执笼罩在自己的阴影里。
云执太熟悉这个节奏了。和这个男人相处这么久,他几乎能预判对方接下来的每一个动作。奈何双腿不听使唤,躲避的动作总是迟缓又笨拙。
当他抓着床单努力后退时,宋行舟已经从容地附身,封死了他的所有退路。
“躲什么?”宋行舟低笑,右手扣住云执的下巴,拇指擦过那抹奶渍,“又不是第一次了。”
语言戏弄得够了,这个强势的男人这才将吻覆上去。
宋行舟的唇远比这个人的气质灼热,还带着咖啡的苦涩和晨起的干燥。齿关被撬开,残存的牛奶被搜刮一空,连带着他的呼吸一起掠夺。
“嗯……”
云执的后颈被一只大手牢牢扣住,指尖在身下的床单上无助地抓挠,留下乱七八糟的褶皱。
这个又深又凶的吻终于结束,云执脸颊泛红,眼中水光潋滟,呼吸都乱了节奏。宋行舟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神态仍是游刃有余。
可他开口时,语气里明显带着几分与商界精英身份相悖的、仿若18岁少年般幼稚的较劲。
“放大版吗?”
“但这种事,只有你的配偶一个人能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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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残疾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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