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沉的夜色下,谢柚背对着月光站在廊庑下,清冷皎洁的月影落在她周围,仿佛形成一道圣洁的屏障。
谢眠眨了眨眼睛,他见过她。
明华公主——亦是他的三姐姐。
只是与他体内流着肮脏卑贱的血液不同,她是众星捧月,如云端上的仙女高不可攀。
谢眠眉心黯了黯,抿着唇往后退了一步。
这样高高在上的人,怕是同那些权贵一样,喜欢看他出丑,喜欢捉弄他。
谢柚看到了他的一脸防备,她虽然知道宫里面有这样一个弟弟,可平时没有交集,私下也没有说过话,此刻谢眠对她生分,是在情理之中的。
尤其他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宫里人人拜高踩低,不用想都知道他经历过怎样的磨难,思及此,谢柚无声叹了口气。
脑海里冒出另一个弟弟的面容,谢则顽劣,可从小娇生惯养,吃穿用度上皆是上品,眼前之人比谢则年纪大,却瘦弱可怜,看上去一点不像个皇子。
思及此,谢柚笑着道:“小眠,我是你的姐姐,以后有任何困难,都可以来找我。”
谢眠不为所动,依旧警惕的看着她。
许嬷嬷朝一旁使了个眼色,便有内侍过来带着谢眠要离开,“十一殿下,您该去休息了。”
谢眠木讷的点了点头,眸子仍旧紧紧盯着谢柚,这一回,眼底的警惕与防备微微消散了些,犹疑之色一闪而过。
许嬷嬷温声道:“殿下,这边请。”
“十一殿下不爱说话,方才对您无礼,请您不要放在心上。”
谢柚摇摇头,她不怪他,眼下谢眠既生活在太后宫里,短时间之内应当是不会陷入危险了。
从前是她羽翼未丰,不能同青贵妃撕破脸皮,但现在,谢柚眼眸冷了冷,谢眠的出现倒是提醒了她,若她真的要与青贵妃对抗,谢眠则务必是要保住的。
否则,青贵妃的孩子便会是父皇唯一的继承人,到时候,可是麻烦了。
入夜后,天气骤变,淅淅沥沥的雨声响了起来,谢柚从床榻上惊起,满额大汗,眼前几盏烛火轻轻摇曳,配合着外头黑沉沉的雨幕,倒像是几缕鬼火,在黑暗里跃动。
“来人!”谢柚唤了一句。
外头侍女声音响起,“殿下,可是要水?”
“还有几个时辰天亮?”
侍女恭敬回答,“不到两个时辰。”
繁乱的思绪戛然而止,谢柚点点头,“没事了,你下去吧。”
雨声仍旧连绵不断,比起初次落下的狂暴与急切,此刻多了几分温和柔软。
谢柚躺在塌上,脑海里却突然冒出了白日里的场面,那箭射入马车里时,她确实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但反应过来那只是威慑与警告外,她心里倒没有那么害怕了。
只是……
谢柚抿了抿唇,奚淮出现的那一刻,不得不承认,她慌乱无措的心情确实在那一瞬间安稳了下来,思及此,她缓缓摸上心口,黑眸在夜色里悄悄闪烁,她好像,没那么讨厌奚淮。
-
翌日,荣国公府一案进入了另一个阶段,贺子初无故失踪,尸体却在一处偏僻的竹林里被发现,消息不胫而走,一时间,街角巷落议论纷纷。
寿安宫里偶尔有几个嘴碎的,却被许嬷嬷狠狠教训了一番。
不管如何,此案还没审出来个结果,由旁人胡乱猜测总归不好。
经过许嬷嬷的一番敲打,寿安宫上下倒也安分了不少。
这一日,谢柚刚从塌上起来,日头斜斜晒入室内,许嬷嬷领着两个侍女一脸含笑的走进来。
“老奴给殿下请安。”
谢柚颔首,眼底浮着一丝疑惑。
“殿下近来可好?太后娘娘一直牵挂着您,这不是正好赶上您进宫了,画师也刚好完工了,殿下看看吧,可有满意的?”
许嬷嬷笑的殷勤又古怪,谢柚看着她,心底蓦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捧着画卷的两个侍女闻言,径直走上前来,将怀抱里十余幅画卷徐徐展开,全都是些样貌周正的青年郎君。
“这些都是画师画了许久的,不只有京中才俊,也有江都青年,其实选来选去,太后娘娘最钟意的还是奚世子,可惜殿下对他无意。”
“但这里面也有些家世样貌品行都不错的人,殿下不妨观上一观。”
许嬷嬷热情的为她介绍着,谢柚错愕了半晌,脑海里一时有些未反应过来,她还没做好出嫁的准备。
“这是永安侯府二公子,前年中秋宴上,您还与他说过几句话,永安候后院人少,老侯爷与夫人相敬如宾,二公子品行样貌都是上乘,他家里是大公子承袭爵位,殿下嫁过去,也不必为了操持一大家子生计发愁。”
“还有这个,威远将军的幼子,去年冬岁时,入宫给太后娘娘请安,您当时也在寿安宫,据说这小公子对您一见钟情,老奴也打探过了,小公子也过了冠礼,后院清白,将来前途无量,也是个不错人选。”
“这个也不错,江都叶家世子,才貌双全,温和体贴,据说是除了奚世子外,第二个在江都颇具盛名之人,就是可惜,叶家有点远……”
许嬷嬷喋喋不休,大有一副未曾说完的架势,谢柚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压压惊,她是实在没想到,祖母这回来真的。
往常虽然也暗示过此意,但大多数时候,她随便糊弄几句也就躲过去了。
可这一回,连画像都给她备好了,可见不是轻易能躲过去的。
不知过了多久,许嬷嬷终于说完了,她一脸热情的站在一边,大有一副谢柚不表态她就不会离开的感觉。
无奈之下,谢柚只得随意指了一个人,“就他吧。”
“诶,好,徐二公子前年参加科举,也进了殿试,殿下选他,也是不错。”
谢柚看了一眼,画师画的确实不错,那画卷上的人瞧着温润儒雅,颇有几分书卷气。
得了结果,许嬷嬷带着侍女向她告退,谢柚也跟着来到了窗前,如今夏日炎炎,院子里的几处池塘都开出了芙蓉花,碧波荡漾,偶有几只飞鸟盘桓其中。
晌午过后,大理寺终于传来了消息,荣国公府一案有了最新进展。
宋瑶已经承认,贺子初是被她关起来的,但她不承认,是她杀了贺子初。
昨日傍晚,奚淮将人带回了大理寺审讯。
才不过短短几日,盛京城里那个才貌双全,气质出众的女子瘦了不少,李仁将执笔放在她面前,还没开始审问,宋瑶便全招了。
夫妻一场,她做不到对贺子初下狠手,哪怕知道他在利用她,她也要听他亲口承认。
她说,她是对贺子初动过杀心,可这决心还不够坚定,贺子初的死,与她无关。
宋瑶的话里没找出任何漏洞,此案仍旧在审理阶段,李仁已经连续几天都很晚回府了,今日将荣国公府案子重新梳理一遍,仍觉得没有异常。
思及此,他走进殿内。
暖融融的光影下,那一抹淡青色衣衫的男子正襟危坐,光影落在他俊美凉薄的眉眼间,透着一层不似人间的圣洁。
李仁笑着走上前去,殷勤道:“大人,那宋大小姐说的话,可信么?”
外头蓦然响起一道惊雷,方才还是平静漆黑的天际,骤然划过一道亮堂堂的光影,像是把天幕撕开了一道裂口,扰的人心里不宁。
奚淮垂眸,翻看着手里的卷宗。
他已经一连几日都宿在此处了。
“没有确凿的证据前,一切都还是存疑阶段。”
嗓音清透温冷,仿佛能在无形之间给人力量。
李仁摸了摸脑袋,从前他一直都觉得,那些权贵家中的公子大多都是纨绔子弟,有真才实学的人少之又少,即便坊间传出几句盛名,也不能信其真假。
直到他遇见了奚淮。
江都奚家少主,惊才绝艳,素来冷清,但这一刻,李仁在他身上看到了几分人情味,不是那种人间烟火气息,而是一种旁人没有的执着镇定。
仿佛不管发生什么,只要有他在,一切都不是问题。
“刺杀事情有消息了吗?”
猝不及防的,一道清润声音打破了李仁的思绪,他怔了怔,连忙回答,“还未,不过有侍卫在竹林附近发现了这个,不知是不是此刻落下的。”
话音落下,他从怀里拿出一枚用手帕抱过着的带血的箭头,缓缓递上去。
奚淮接过,垂眸看了片刻。
那箭头做工普通,箭上也未曾带毒,而这几滴血更像是抹上去的,此刻都干涸凝固在了上面,实在看不出什么。
正因为没有任何特殊的标志,李仁才不能确认,这箭头是刺客留下的。
“先好好保存起来吧,另外,去查一查这张名册上的人与荣国公府有何交集。”
李仁从奚淮手里接过那张纸,只展开看了一眼,脸色大变,“大人,这……”
“有何问题?”
奚淮语气平淡,掀起眼皮轻轻看了他一眼。
李仁忍着心惊将名册看完,缓了好半晌,才道:“这上面记载的,都是一些朝堂上的重臣,甚至有些,是陛下最亲近的大臣,容属下多嘴问一句,这份名册,您是在哪里发现的?”
奚淮眼眸沉了沉,手指不自觉紧了紧,他从李仁手中抽出那张纸,忽然想到了什么,道:“先别查了。”
“哗——”的一声,豆大的雨滴砸在地上,伴随着雷声滚滚,一股浓重的阴沉席卷了地面,奚淮蹙了蹙眉,他大概猜到了贺子初为何而死。
荣国公府遭逢此难,表面上看是姐妹反目,实则背后有无数双手推动着,亦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窥探着。
他们结茧布丝,一步步将棋局搭建起来,入则成为棋子,稍有不慎,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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