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过后，碧空如洗。
荣国公府之事被人短暂的议论了几日，便又湮没在新鲜的话题之下。
一大早，谢柚便被许嬷嬷催着起来，因着前几日说好要见徐庭序，才刚过了卯时，谢柚便困倦的坐在铜镜前。
许嬷嬷含笑服侍着她更衣，一边说道：“殿下风姿更胜从前了。”
粉腮玉面，雍容精致，额间一抹芙蓉点缀，多了些娇艳明媚。
永安候府门庭显赫，虽不如王公贵族，但多年经营，也是清贵人家。
郑太后对徐庭序虽不如对奚淮那样满意，却也觉得可以，徐家二公子也是京中有名的人物，年纪轻轻便已入了仕途，假以时日，定能有一番耀眼光彩。
谢柚困的眼皮都睁不开，前几日随手一指，谁知正好指在了祖母心坎上，徐家家风端正，徐庭序又出类拔萃，只是……谢柚极力想了想，发现脑海里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
前年中秋家宴，她贪杯多饮了些酒，觉得殿内闷热想去外面吹吹风，刚走到御花园便遇到一个人迷路了。
许嬷嬷口中她与他说过几句话，也不过是她给他指了一条路而已。
她连他的样子都没看见，只依稀记得那人极重礼仪，举手投足间皆是清贵儒雅。
至于其他的，她一点印象都没了。
不过去见一见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正好她好久未曾外出游玩了，上一次泛舟游湖，还是在奚淮进京那一日，半个多月过去了，她倒是越发困顿犯懒了。
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外出走一走。
长宁街依旧人声鼎沸，街道两侧商铺人影攒动，谢柚与徐庭序在永安巷浮云楼见面，这是盛京最大的酒楼客栈，不同于一般的酒楼，在这里，越往上走，越是位高权重。
谢柚选择的是三楼靠窗一间上等厢房，离越好的时间还有半个时辰，她早早便坐在了这里。
从这里往下看去，恰好能看到底下一条蜿蜒的湖面，以及一座横跨在湖面上的玉桥，她眼眸闪了闪，半个多月前，奚淮就是打马路过那座桥，而她的画舫停在不远处，周围都是些惊呼议论之声。
才短短半个月，再次来到这里，心境却极为不同了。
谢柚垂下眼睑，执起杯子抿了口凉茶，刚咽下去，便听到门口传来一道趾高气扬的声音。
“知道我是谁吗？你们居然敢拦我！”
“贵人，小店的规矩，有令牌者才可入内。”
“规矩？”先前那一道尖锐刻薄的嗓音再度提高，接着道：“我姑母可是当今圣上心爱的贵妃娘娘，也不看看自己是谁，竟敢拦爷！”
谢柚蹙了蹙眉，缓缓放下了手里的茶盏。
绿绮走上前去查验，没过多久，脸色难看的回来，道：“殿下，是叶公子。”
叶荀，三年前宫宴上，对谢柚出口不逊，后来借着酒劲又多番诋毁于她。
如果说奚淮曾经是谢柚的死敌，那叶荀，则是上不得台面的狗皮膏药，典型的纨绔子弟，游手好闲，整日流连烟火柳巷。
“他估计是看到您进来了，这会儿正在外面闹呢，殿下，可要奴婢派人将他赶走？”
谢柚眼眸冷了冷，抬手道：“不必，让他进来。”
正好，青贵妃左右逢源，让人挑不出半似错处，可她这侄子，却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废物。
绿绮闻言，抬步向前走去，不一会儿，门口的声音就小了许多，与此同时，叶荀迈着张扬不羁的步子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件墨色圆领长袍，本是清隽秀雅的模样，却被眉宇间的阴狠浮躁生生破坏了。
叶荀不屑的走进来，轻佻的目光落在谢柚身上，极为散漫的行了一个礼，便狎笑道：“公主殿下好大的架子，见您一面可真不容易。”
谢柚不置可否，指尖轻轻敲在木桌上，她本可以不用见叶荀的，只是想起许久没与青贵妃交锋了，她唇角微勾，一抹风情映上眉梢。
“叶公子找本宫有事？”
叶荀被明媚的笑容晃乱了心神，不由又想起初次见到谢柚的模样，他常年流连烟花之地，见过的美人没有上千也有成百，可却没有任何一个叫他魂牵梦绕，一直念念不忘。
眼下他刚巧在这里吃酒便碰上了谢柚，焉知不是缘分使然。
思及此，叶荀心思越发飘忽，公主又如何，待他姑母完成计划后，他想要什么还不是手到擒来。
“听说公主在浮云楼里见徐庭序，凑个热闹。”叶荀丝毫不在意的坐在谢柚对面，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
接着又抬眸，道：“只是在下听闻，公主殿下与奚世子有过一段，在下比较好奇，公主为何又看上徐庭序了？”
谢柚垂眸，并未回答。
叶荀反而眼冒精光，继续道：“徐庭序那个书呆子到底有哪来好，难不成殿下喜欢这种反差，白日里是清冷雅正的君子，夜间脱了衣服却……”
“叶荀！”谢柚忽然出声。
叶荀挑眉，以为谢柚被说到了痛脚，丝毫不以为然，在他看来，谢柚虽然身份尊贵，实则就是个无实权的公主，比他高不到哪里去，他敢出言不逊，完全是仗着背后有人撑腰，他料谢柚也不会把他怎么样。
可谁知下一刻他便傻眼了。
谢柚忽然笑了起来，笑意却不达眼底，看上去阴恻恻的，叶荀感到后背发凉，“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谢柚忽然抬手，身后两个侍卫毫不犹豫走上前来，轻而易举就将叶荀钳制起来，紧接着，谢柚抚了抚衣袖，慢条斯理问绿绮，“辱骂公主，该当何罪？”
“按律法，要下大狱的。”
谢柚嘴角勾了勾，拖着曳地的长裙，往前走了几步，“叶荀，你听到了吗？”
“放开我！”叶荀开始挣扎，奈何他刚吃了酒，脚步虚浮，根本挣脱不了。
“谢柚，你敢让人绑我，我姑母不会放过你的。”叶荀长了这么大，还没有被人这样对待过，他与谢柚本来就不对付，眼下落了下风，只后悔自己是单枪匹马，没有带任何人来。
“好大的口气！既然如此，本宫倒要看看，贵妃娘娘如何不放过我。”
“来人，将叶荀带下去，没有我的命令，不准放他离开。”
“是。”
侍卫闻言，左右架着叶荀便往外走去，浮云楼里都见到了这样大的阵仗，一时人声唏嘘，左右相顾，皆在小声议论着。
不远处的扶梯口，奚淮与李仁刚拐过去，便听到几声不大不小的议论声。
“听说了吗？太后娘娘要给明华公主择婿。”
“我知道，是永安候府家的二公子。”
“说起来，二公子仪表堂堂，才貌双全，与明华公主站在一起，倒是般配。”
“唉，那你是没瞧见过奚世子与明华公主在一起时，那模样，真真是一对璧人。”
“……”
李仁小心翼翼去打量身旁人的神情，目光里的好奇就要掩饰不住了。
谈话的人似乎是某几位王公大臣家的嫡女，坐在并不隔音的厢房里品茶闲谈，却不知为何，将话题引到了谢柚身上。
后又继续牵扯出了奚淮，李仁抹了一把额头，心想这可是他第一次在奚世子身边听到有关他的八卦，当真是刺激。
不过明华公主要择夫婿了吗。
这消息倒是十分令人意外。
见状，李仁不由问道：“大人，我们是继续往上走吗？”
“不用，就在这间房。”他脚步不疾不徐，没过多久，就站在三楼拐角处的一间厢房里。
好巧不巧的是，隔壁正是谢柚待的那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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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发完叶荀后，谢柚百无聊赖的坐在窗前发呆，叶荀愚蠢，不足为惧，真正让她担忧的是青贵妃。
有父皇的宠爱，她好像做什么都得心应手，就如叶荀之所以敢这样猖狂，不就是仗着有青贵妃替他撑腰吗？
他笃定谢柚不敢对他怎么样，那她偏偏还就是要杀鸡儆猴了，让青贵妃看看，触犯了她的逆鳞，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又过了半柱香时间，门口才响起一阵轻缓的脚步声，谢柚算算时间，大概就是徐庭序了，敲门的声音缓缓响起，谢柚坐直了身子，淡淡开口道：“请进。”
与此同时，隔间的李仁也不由屏住了呼吸，他发现，明华公主屋子里的声音竟能清晰的传到这里来。
漆木门转动，一抹雪青色身影缓缓走近，谢柚眼眸闪了闪，脸上浮起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
上京民风开放，对未出阁的女子并未有太多限制，今日虽然暗地里是要与徐庭序相看，但她却并未挑明，而是找了个理由，想向他请教一些学术上的事情。
“微臣见过公主。”
清润好听的声音响起，徐庭序抬手作揖。
他样貌偏于温和，周身更是给人一种如沐春风之感。
行完礼后，徐庭序抬起眸，微微怔了一下。
“本宫听闻，徐二公子前年参加科举，中了榜眼。”
谢柚温声开口。
徐庭序轻轻蹙了蹙眉，迟疑的点了点头。
他心底浮着一丝淡淡的疑惑，接到明华公主的邀约后，这点疑惑就一直存在。
他原以为，是明华公主要在浮云楼办诗会，邀请了许多世家子弟参加，可现在只有他们二人，徐庭序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谢柚见他一脸茫然的神情，心下叹了口气，她并未与徐庭序言明，一是想看看他的反应，二也是为了完成祖母的心愿。
“殿下，此处只有……你我二人？”
徐庭序犹豫再三，还是问出了心底的困惑。
隔壁的李仁握着茶杯的手抖了抖，孤男寡女于青天白日私会，真真是……他悄悄抬了抬眼，心下轻叹一声。
真真是完全不顾奚大人的感受。
但他看奚淮神色平静，端坐在窗前，似乎在闭目歇神。
“对，只有你我二人。”谢柚笑容依旧，问声开口。
徐庭序深吸一口气，眼前的女子生的太过明艳动人，可他却完全不知道她想要做什么，他与明华公主一点也不熟悉，眼下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传出去，怕是于她名声有损。
思及此，徐庭序友善开口，清润的嗓音再度响起，“殿下，这于礼不合。”
谢柚挑了挑眉，这徐庭序，倒真是名不虚传，看上去不是那种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许嬷嬷挑人的眼光，到真是极好。
她唇边浮着一抹淡淡笑意，温声道：“实话与你说了吧，今日邀你前来，是太后的意思。”
“太后？”徐庭序不解。
“太后想让你我成婚，不知徐公子，可愿意？”
“噗嗤——”一声，刚入口的茶水猝不及防喷了出来，李仁惊了又惊，明华公主说了什么？成婚？！
奚淮淡淡朝他看了一眼，李仁立马收回了惊讶，却轻轻凑了上去，憋了许久，却憋不住好奇，压低声音道：“大人，兴许公主殿下是开玩笑的，您别放在心上。”
奚淮掀了掀眼皮，眸色平静漆黑，“我为什么要放在心上？”
也是也是，毕竟曾经被明华公主追求了那么久，如今公主殿下变心，奚大人即便是难受，也不会表现出来，思及此，李仁不由更同情他了。
他默默退回了原来位置，感情之事，还是要自己消化比较好。
被李仁随意揣测心思的奚淮此刻并没有多余的想法，甚至在谢柚说出那句成婚之言时，他竟一点都不感到意外。
三年前，她便是这样去接近他。
三年后，又是这样去接近旁人。
一模一样的语气，丝毫未变的话语，奚淮脑海中蓦然浮现出一幅画面。
一袭粉衫的少女娇俏靠近，满眼笑意，扬声道：“奚淮，我喜欢你，你想当驸马吗？”
人声鼎沸，车马依旧，奚淮不动声色抿了口茶，眼眸渐渐淡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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