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酒?”狸先生琢磨了好几遍这词的意思。
一炷香后,当他陪叶景栖来到全城最大酒楼前,才明白过来是真喝酒。
叶景栖是有枕头递来就躺一躺的一位主,说花的不是他的银两,知府大人来请,随便吃。
狸先生腹诽,花他侯府银子时,叶景栖不也是肆意玩乐,何时拘着了。
狸先生观察着叶景栖,努力想看出这顿是否另有玄机。
他们自是单独一间,从窗子望去,真定城中的街市景象尽收眼底。酒菜一道道地上,掌柜殷勤地介绍着。
掌柜身边跟着个毫不相干的妙龄女子,狸先生暗想该不会是刺客时。
那姑娘嚷着让父亲休息去吧,一边斟酒一边越过碍眼的狸先生新奇又带着些痴迷地望向叶景栖。接着偷偷问了狸先生一句这位大人不知从哪里来,可否娶妻,急得那掌柜直擦汗。
这场面狸先生完全不奇怪,悻悻让了让位置。忽又想到,钦差第一日就出现在酒楼,让百姓知晓岂不是乱了套?酒宴不仅是地方官员的手笔,还在这府外,光天化日的。按说第一日无论如何都要召集地方文武官员,提出安排,叶景栖的行径确实太荒唐了。
叶景栖居然点点头,介绍起自己钦差到此,府中女眷很多,要装不下了。
姑娘懵懵懂懂地,失望离开了。
狸先生见叶景栖这态度,眼皮直跳。
“那知府大人何时到啊?”狸先生因为要躲避姑娘的提问,已经拿起了筷子,一时不知道是否该放下。
“你吃完就到了。”
见侯爷没这么说,狸先生也就不在意了。自己从前写书也是饥一顿饱一顿,既然叶景栖没多提其他,他见到有饭,端起碗就吃。狸先生想着若是其他大人来到,他就没得吃了,现在吃完,稍后碗筷一扫,自己就是桌上唯一一个神不知鬼不觉吃饱的人。
吃了一半,正把鸭子骨头嗦净,看叶景栖只是瞧着桌上菜色,筷子动也未动,他忽然想起来问:“这菜没毒吧?侯爷。”
“未必。”叶景栖愣了愣,忽笑着瞧他。
狸先生顿时一阵懊恼,这饭可没有侯府那个戴高高帽子的渔大厨做的好,色香味不足其一半,也就是这城里暂时没有做得更大的酒楼,但凡袖娘来瞧过,都要争着在此地再开一家的。
自己竟然就为了这样一顿饭搭上性命。
他想着,幽怨地看了一眼叶景栖:“您怎么不早说啊?”
“我看你吃得开心,哪舍得打扰?”叶景栖说着,饮了口茶润喉。
狸先生伸手去卡住自己喉咙,看到叶景栖轻松的动作,缓了缓忽然放手。
他才明白过来,明明侯爷也自己喝了桌上东西,这有毒的话,根本就是骗自己吧?玩弄了徐大人,就不要再玩弄他了!
狸先生撂下筷子正要为自己讨回一点点公道,忽地,听门外来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来人是知府赵大人,他身着常服,一脸笑意,进门时还悄然看了看屋外经过的客人们,一副小心模样,最后才恭敬地迈进来。
他朝叶景栖拜了拜,又在同意下坐到叶景栖身边,一室即将闲话家常的气氛。
“侯爷,是下官来迟。”
叶景栖没回答,倒是赵大人身边那个师爷连忙走到窗边关上了窗子。
“哎呀,怎么也不知小心些,毕竟钦差大人头一日就现身酒楼,传出去不好听。”
狸先生正在思考,是知府一行人来迟,还是叶景栖来早,就被这刻意放大的声音吓了一跳。
再看看那还剩一道缝的窗子,这不指着被人发现呢么。
“这里如何,可否令大人满意?”赵知府只是紧着叶景栖问。
“还好,只是没有人。”叶景栖指着桌沿随口道。
“什么?”赵大人迷茫。
叶景栖茶杯砰地放到桌上,“我是说,钦差驾到,不请官员来商议事宜,就你一个来了?”
赵大人脸上的笑僵住了,“可是您昨日不是说今日酒宴即可……”
“你污蔑本官?”
“不敢。”
赵知府马上就想清楚,这自己想辩解没有证据,他即刻下拜,低下头隐去了脸上的神情。
“那还不把所有人都叫来,少一个,都是私下与你约见在酒楼,报到京城不太好呢。”
赵大人几乎是忍耐着,嘴巴紧闭着嗯了声。
叶景栖亲自授意可以带他去酒楼逛逛,他正待借此大做文章,倒莫名让叶景栖抓住了把柄。
这四里八乡的百姓,不是上了岁数,就是乡音难辨,不谙正音,叶景栖想要和他们沟通,只能靠这些官员,但这些官员能不能见到叶景栖,还取决于赵大人。
如今不在赵知府预计之内的,他这指挥着知府手下一声令下,所有当地官员都被叫来了。
叶景栖问他们谁没来,连一个芝麻小官都放过,仍蛮不讲理地:“少一个都不行。都太少了,算结党营私。”
刨去被徐大人带走的,等了很久,直到傍晚人才来齐。
大大小小的文武官员站了一屋子,看得赵大人心烦极了。
偏偏有人还好奇为什么在这里商议,叶景栖竟道:“那就得问知府大人了。”
没等知府解释,那人连忙一副了然神情低下头。气得赵大人直皱眉。
叶景栖不管,开始认真告知他们接下来的安排。
这些事务同样是安排好的,只是没有分配下去,此刻所有人都来做,听着倒也不沉重。
“尽快,做得好的,奖励土地。而且,一个月后我回去会将你的名字写到折子上,交给皇上。”
“您一个月之后走?”赵知府惊讶,来完成整个安排,和来一个月打好基础,完全不同。这意味着往后的事,叶景栖这尊大佛不必负责,送走便可。
“不然呢?我留下来过年。”叶景栖话锋一转:“别误会,皇上交代的事我是要办完的。但我又住不惯这穷乡僻壤,只想快些离开。谁挡了我离开,我就把仇记下来。”
众人都连声道不敢。
只有赵知府暗自思忖,一个月离开,简直可笑,一个月,连一个县都未必能处理好。叶景栖要快速地处理完所有事务,他做得完吗?
任凭他手段再多,都只是笑话。
叶景栖只是安排着,“……所以你们必须快一些,不然别怪我秉公办事了。”
小官们都点头称是,虽有敷衍,但有些不明就里的,倒真是满眼虔诚。
赵知府看在眼中,蹙起眉头,半晌却发现众人都望过来。
“愣着干什么?你也应声啊。”叶景栖含笑望着他,眼神冰冷。
叶景栖一天的事务就这么做完了,众人散去,狸先生看着桌上的菜,感觉肚子又饿了:“凉是凉了,好像还能吃。”
“少你吃了?”
狸先生闭了嘴,叶景栖看一眼天色:“确实轮到下一餐了,你想去哪里吃?”
“去哪儿都行吗?”狸先生记得这座城里确实有京中人推荐的好铺子,只是要叶景栖陪他满街寻找,是不是有些……
“做梦。”
饭是回临时府邸吃的,徐大人一回来就上前来:“听说侯爷今天去了酒楼,一日都待在那。”
叶景栖拨开他,坐到自己的位置上用晚饭,徐大人怒目而视站在外头不进来。
狸先生则擦着汗埋头苦吃。
徐大人是知道侯爷此时不喜欢讲话,他开口烦人又要被撵出去。但叶景栖吃饱可就不一定了,他都要跟着听徐大人啰嗦。
果然,叶景栖刚要离开,徐大人就追上来:
“侯爷,难道您就不干活吗?”
“你干了么,干得怎么样啊?”叶景栖也不生气,反问道。
徐大人一听,神色缓和许多。他本就要报知叶景栖,情况不太好,之前他们汇集所有人,在无所阻拦的地方清丈土地,其实也只是虚虚量过,拼尽全力还用了不少功夫。这回在知府派下来的帮手辅助下,按这计算,两年应该能完成。
徐大人对这情况心中有数,他更不是没时间。但他是个急性子,知道一块地能给百姓种却没能尽快安排,心中总是很急切的。
叶景栖了然,“明天不必去了。”
“那怎么行?”
“我告诉你个秘密吧。”叶景栖神情镇定,招呼徐大人。
徐大人看叶景栖脸色,犹疑之余,还是凑近了。
“三个月清不完,这崔大人所议之事就算了。是我来时,皇上亲自与我说的。”
徐大人听着前半句,神色不赞同,听到后面的话,才激动道:“此话当真?”
“我骗你做什么?你要百姓吃饱,不过是为了旁人,我要讨好崔大人,全是为了自己啊!我比你更想风光回去。”
“那……这可怎么办好?”他急得在院中走来又走去,“可是明知完不成,我们也不能就这么算了啊!”
“谁说完不成?”叶景栖摇头,“是但凭借这些人,完不成。决不能只有你们做事,知府的安排不够,我明日会召集知府、知县……卫所的千户、百户……还有那些胥吏、乡绅、里甲老人,宣谕朝廷旨意,统一测量标准,让他们和你一起。这些人,狸先生一一见过,已经暗中记下了数目和名字,信任谁,能要挟谁,给谁更多的人手带领他们清丈,今夜需得商议好。明日将每个人安排得明白,如此明确,才能有效又迅捷。”
狸先生一听先愣住,也没说是为了这个啊,他还以为今天命令一番就完了呢。还好他记性好,让他提笔记时也没偷懒。
徐大人对叶景栖直白的言辞不太赞同,但也只能点点头,和叶景栖安排收集消息的人接触过,挑灯商议。
所以徐大人今早真不该大吼大叫的,嗓子都哑了,叶景栖叹息。但也没有睡去,跟徐大人坐在了同一张桌上。
一夜无眠,面对自己一起做出来的安排,众人虽困倦,却也眼睛精亮,恨不得现在就见见那些地方官们。
“去休息一下吧。”叶景栖安排道。
见徐大人去小憩一会儿,狸先生凑到叶景栖身边,“皇上真是如此说的?”
“你说哪一句?”
“三个月那句。”毕竟一个月离开显然是虚假的了,那这三个月,该不会也是叶景栖编造的吧。
叶景栖垂眸扫他一眼,愉快地笑起来:“猜着吧,回京你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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