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鞋子都没提上，奔到门口，就见院子里站着的徐大人，徐大人就在叶景栖门前叫着，叶景栖打了个呵欠懒洋洋看他。
“您还问什么事？来看看吧！”
徐大人拉着叶景栖就走，狸先生连忙跟上。只见徐大人的房间大开着，同样大开的，是他房间旁边临时用作库房的那一间。
黑漆漆的一片，但仿佛有所感应一般，狸先生心思略一回转，他看向角落，一下子就发现究竟是什么东西不见了。
之前叶景栖派了四个侍卫看守的，那口黑色箱子，不见了。
箱子里头本该整整齐齐码着一摞崭新的朱线订的册子，是徐大人几人忙碌了一日夜才清丈好的土地。
听他的意思，叶景栖把这账册送还给了指挥使？
怎会如此！狸先生心里不住讶然。
转念又否决了，侯爷一定另有计谋。
狸先生心里安慰着自己，伸手想去扶住徐大人。
“放开我，我要去和他拼命！”徐大人大怒。
一块地，就算被指挥使中饱私囊，也是意料之中。
偏偏叶景栖这样耍弄一番，让徐大人愈发恼火。狸先生着实有些心疼，看着叶景栖俊朗面容竟也消不下气了。
叶景栖听到这里，忽转过头：“做什么？和谁拼命，好像不在我带你来要做的事情的范畴里吧。”
“侯爷……”狸先生简直想求他别说了。
叶景栖大早晨也好精神，就看着他们在院子里闹。
“你白白耍我们！让我们去瞧土地，又还给他了！”
“侯爷应该是有自己的考量……”狸先生心虚地劝说着。
“是啊。”叶景栖顺着狸先生的话说道，见气氛松弛下来，继续笑着看他：“咱们哄好温指挥使一个人，让他多为我们通融一些，来这里的事不就办得顺利了？”
徐大人眉头拧得更紧。
“往日都只见地方官来贿赂钦差，真没听说我钦差要巴结地方官的。根本就没用！这样伏地做小，他们只会觉得我们好对付。我就说应该让我来。”他无奈地放下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那你是觉得，跟他们相比，我们真的很难对付？”叶景栖居然悠悠坐下，呷了一口茶，“这两人一个受百姓爱戴，另外一个，瞧着也不像草包。我们要在他们的地盘做事，还是以和为贵吧，这不是你提吗？”
“我那是说看情势而定啊，哪里有仗还没打就认输的道理？”
“你要我提醒一遍吗？这是首辅门生和阉党干儿。”叶景栖思考了一下，“这样算起来，我倒没打过，但徐大人你不仅挨过他们的打，人还输了。”
“你你……”徐大人气得嘴唇都开始哆嗦。
“温指挥使到！”
院外忽有人通报。
狸先生连忙将徐大人扶过来，第一次为这温指挥使赶到而心中松了口气，他真怕叶景栖这就把徐大人气死了。
众人询问叶景栖的意思，叶景栖不顾徐大人还在这里吵嚷，挥手就让人进来。
温参前来，一身黑衣。
清晨光线明亮，不像昨日天色阴沉，狸先生暗中观察着他，确也发觉这人身量魁梧，是个精于锻炼的。
温指挥使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身后几个一身黑衣的侍从抬来一口大箱子放在地上。
看他们步伐深浅，箱中多半不会是什么文书。徐大人倒立时警觉起来。
温指挥使没顾上他，一双狭长的眼睛望过来。叶景栖点点头，心想他今天会拿什么东西来贿赂？金银财宝吗，真是无聊啊。但也不出所料。
只听温指挥使恭恭敬敬道：
“大人，如今这宅院是倒是旧宅，我这妻子的嫁妆离了这里，没有的地方放，这里的库房借用，您不会在意吧？”
大夏的制度，钦差自当住驿站官舍，但实行下去，但凡京中来人，根本不会住得普通。
这回也同样，他们在原本房舍后面开出个幽深华丽的宅邸子来，说是官舍失修，腾出“本官旧宅”，又或者“乡绅借寓”，来让叶景栖住。
那温指挥使这要求，自然也就变得合理起来。
“什么话！瓜田李下的，如何不在意？拿回去，统统拿回去！”徐大人一扬袖子，就要替叶景栖拒了。
“不在意啊。”温和的声音响起，叶景栖笑道。
叶景栖甚至亲自掀开盖子检查了一下，其中流淌出来的金色光芒，晃人眼睛。
“我会替你好好保管的。”叶景栖回答。
温指挥使玩味地笑着，点头道：“那多谢大人费心了，还有这口空箱子，用过了，要还给您的。”
果然在几箱子满当的箱子后，有人将那装着账册的空箱子抬了回来，看得徐大人气血上涌，几乎晕厥过去。
叶景栖什么话都放在明面上说，竟直言道：“这也抬回来，气死徐大人，对你有什么好处？”
“下官不知侯爷何意，我对徐大人并无谋害之心啊。”
温指挥使笑得愉快，他大概自认摸清了叶景栖这人，纨绔、爱钱、对这骨头最硬的徐大人满不在乎。想来只要顺着他，此番什么都不会发生。果然他一阵谄媚，叶景栖便也满意了。
叶景栖也摸透了这两人，知府赵大人从前也是首辅的学生，很有本事，不显山不露水，竟能让百姓格外信赖，不知是将脏水泼到了谁的头上。
赵知府的库房很大，百姓有很穷，但即便如此，整个真定府仍打理得井井有条。更了不得的，是他特别喜欢装出爱民如子的模样，也正因此引得百姓信赖。据说之前的布告经他润色，内容竟是皇帝派钦差来收地，但还是会努力保住大家的权利，只动卫所的土地，众人一听，愈发对他感恩戴德。
叶景栖派人偷偷打探到时，真心觉着他是个可塑之才。
至于这个温指挥使，为人冷硬跋扈，嚣张至极。
但他确实是最有嚣张资本的，和喜德昭沾亲带故。厉害，能和太监攀上直系的亲戚。
这里卧虎藏龙，好在这人除了自视甚高，还是趋炎附势的。
叶景栖只道随便哄哄就好了，苦了这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徐大人。
“侯爷？”
温指挥使事办完没想到还有耀武扬威的机会，心情极佳地带着人离开了。
留下徐大人幽怨地望向叶景栖。
钦差到此第一日，众人都在等他示下。
叶景栖瞧众人都看过来，浑不在意道：“看我做什么？该做什么，不是早就安排好了。”
除了他自己没有安排。
“那我们？”狸先生觉着自己该是跟着叶景栖的，只是不一定能参与到太重大的场合，不知道今日叶景栖忙什么，于是他小心问道。
“今天，去喝酒？”
“……”
· · ·
早朝的时候，听说崔谌收到了来自侯爷的信，大家都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叶景栖没人手派出，官方驿站的快马他觉得更好用，是而只要京中人稍微留心便不会错过。
皇帝自然也听说了，早朝上，他在众人好奇的心思里，直接问起崔谌。
“按说永嘉侯才到真定府，朕怎么听说你比朕还早就收到了他的信呐？是什么内容，读出来给朕听一听。”
“确有其事，但……”
崔谌欲言又止，神色变得有些紧张，显然是提前看过了那封信。
今早来时发觉首辅大人和大太监都看着他，他倒十分镇定。
但当皇帝要他读信，崔谌无奈只得从怀中掏出那封信。
这信来得如此急，时间又意外，想必离京没多久就寄出了，不知是怎样的要事。
崔谌收到时连忙就拆开了，自然也是读过一遍的，现在要他当着众人的面读出来，崔谌神色复杂。
首辅大人已经做好了听到密事，或是当堂揭发崔谌不照实读信的准备。
只见崔谌抖开薄薄的信笺，深吸了口气：
“我好想你。”
皇帝：“……”
众臣：“……”
喜德昭倒是表情最镇定的那个，站在皇帝身边要笑不笑的，皇帝也在怔愣过后舒缓了些。倒是身旁的首辅，讶然过后，抻着脖子去瞧信，被崔谌竖起信纸躲开了。
他指着崔谌的那张纸：“我可瞧见，这前面还有字迹的。你别是避重就轻欺瞒皇上？”
众臣复杂的目光又回到崔谌身上，崔谌无奈，只好念道：
“我温柔可人的崔大人亲启。崔谌，半日不见——我好想你。”
大殿上众人的表情精彩纷呈。
皇帝深吸了口气：“念重点的事。”
“就是！非要从这杂事念起，莫非这后头的要事，崔大人想要瞒下？要我说，一个字都别落下。”身边的陈大人开口，众人齐声附和。
“你确定吗？陈大人。”
“怎么，难不成你要抗旨不遵？”陈大人寻宝似地等着。
“好吧。”不知是不是错觉众人似见崔谌脸上出现了一闪而逝的嘲弄，他张张口，欲言又止但最终展平了那张纸飞快读起来：
“崔谌，半日不见，我好想你。你接了信一定又要说我没有正事，可想你，就是我最紧要的事了。我每一天都写信给你好不好？我的好大人，你也想想我吧……”
“……”
大殿上一时间针落可闻，半晌，皇帝先从迟钝中回过神：“没了？”
“没了。”崔谌点点头，十分诚实道。
可能是他的错觉，皇帝似乎翻了个白眼。众臣只听皇帝挥挥手：“无聊，退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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