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了?”
叶景栖押下了阿柔姑娘,又送走了狸先生,独自等了很久,很久。
一转身,就见两人眼睛红肿出现在面前。
“怎么回事?”叶景栖询问。
不是狸先生和阿柔,倒是金容和素环两个姑娘。
女子走路是带着一阵香气的,偏偏两人各不相同。左边是娇俏放肆的金容,右边是神色淡淡步伐小心的素环。
她们将手里的东西撂在桌上,盈盈一拜,却是一人伸来一只手拉住了叶景栖的一片袖子。
“侯爷,您怎么又瞧上成新的姐姐妹妹了,我们怎么办?”金容问。
“你们不是有活干吗?”叶景栖抽回手,“那温指挥使送我,难不成我不要吗?”
金容撇撇嘴。
“怎么,你没和温指挥使商量好吗?”叶景栖揶揄道。
“既然被送来侯爷这里,自然和侯爷是最亲近的。”金容连忙表忠心。
叶景栖不置可否:“你放心,就算这姑娘不来,也不会影响你们干的活。”
两个姑娘面面相觑,回到桌边。
叶景栖也去看桌上她们带来的东西。
金容绣好了那只香囊。
对于这作品,金容自己满意极了,她绣的是鸳鸯成双,一看就饱含爱意。
叶景栖赞不绝口,金容得意地扬起脸。忽听叶景栖道:“只可惜这是妃红色,倒是不太合适。”
“您不喜欢?”
“那倒不是,送男子不合适吧。”
“哪里不合适,总会挂在身上,众人一看便知是美人相赠呢。”
“可这不是我送的吗?你再绣个天青色的给他吧。”
“给……给谁?”金容不解,她还以为是叶景栖自己要她的绣品呢,原是真将她当成绣娘了?
“让你帮我绣香囊,自然是要送人了,难不成留下来自己用。”
看对方目瞪口呆,身边平时不苟言笑的素环实在忍不住轻笑出声,叶景栖才转向她。素环将食盒往叶景栖面前一推。
“侯爷,尝尝这个吧,这是我新烹制的。”
叶景栖舀了一勺那豆腐,同样赞不绝口。
“嗯,味道香浓醇厚。”
素环也安心下来。
忽就听叶景栖继续问道:“可否换一种口味?”
“您说是什么口味?”素环忙问。
“最好是有些椒麻香气的。”
素环一听略觉茫然,侯爷桌上就没有这东西,她可是细心打听过的。
叶景栖道:“他喜欢那口味。我这边的厨子倒是都不擅长做呢,以他们的手艺,贸然改进也不大能出什么好菜。”
原是给人家做的。
素环没说话,看了一眼金容,这回真是同病相怜了。却发现金容在旁边听着,跟着笑起来,完全就忘了刚才自己的尴尬。
素环无奈点了点头。
“好了,你们下去吧。”叶景栖道,他手边还有徐大人给的书要看。
两人走出门去,那门刚传来合上的声音,忽又打开了。
“等等,那新来的妹妹是浇花还是扫地呀?”金容颇没意思地转头来问。
叶景栖:“你又是这后院的管事了?”
金容撇撇嘴,慌忙被素环带下去了。
没走几步,门忽然又响起来,叶景栖蹙起眉头:“还要如何?不如你亲自去找她问问看——”
叶景栖一抬头,就看到了红着眼眶、楚楚可怜的两人。
但这一回,是阿柔姑娘和狸先生。
阿柔天生皮肤白皙,她看着是真哭过了,不止眼睛红着,鼻头也红着,脸上带着泪,大抵被沾了灰土的手擦过,面上还有些痕迹。
那狸先生拧着眉头,眼眶倒也是泛着红的。
不知道狸先生哭个什么劲儿,但狸先生确实也是如出一辙。
只不过同样是“梨花带雨”,在他身上和在阿柔身上效果完全不同,这眼泪只显得他更邋遢了一些。
叶景栖默契地没有立刻出声。
两人一进来,阿柔便跪了下来,那狸先生只好跟着也跪了下来,掩面用袖子擦着脸上没有的眼泪。
“阿柔有话要说,求钦差大人为民女做主!”
“什么样的主?”叶景栖少见地正了正神色。
“钦差大人,卫指挥使温大人,抢夺田地,奴役军户。我们稍有不从,就会被他责罚,甚至丢掉性命。正是因为他强迫我哥哥把地给他,哥哥不从才几乎被他打死。他又逼迫我服侍钦差大人,否则便要了哥哥性命,我们一家已经走投无路……”阿柔说着,哽咽起来。
叶景栖只是认真望着她,“有何证据呢?”
阿柔低头,咬着唇说不出话来,思索许久摇摇头,艰难道:“……土地都被他改了登记,但是,州县的册子里定是还有我们从前的田地的!”
“姑娘有所不知,州县的册子只管你们上交多少税,具体如何变更,实是不管的。”
阿柔的声音低落下去,“我知道,我知道的。他抢走了地,我们每年却还必须上交同样的钱粮,我们拿不出来,就又要欠债。父亲累病了,母亲也去了。只剩我和哥哥……”她神色黯淡下去,忽又眼睛亮起来:“许多户都是这样的,大家都是证人,这……这能算吗?”
阿柔自顾自说着:“若是不能解决,这回田地清算完,是不是就再也讨不回来了?”
叶景栖没有答,他倒真像个讨人厌的官员似的,问得详尽,却绝口不提解法。
“若说从前被温指挥使控制着,不敢越过他去。可如今我到了这里已一月,你们为何迟迟不上报?”
“我们,不敢上报……钦差大人,若非狸先生告知,我也一直都以为钦差大人此行就是来把我们最后一点田地也收走的。温指挥使就是这么告诉我们的,他说钦差大人此行是登记丈量好的地收走,其余的事都是为了安抚我们,才生出的许多说辞。保准钦差一回去,往后我们就再没一亩地可种了。”
“众人都信了?”
“卫所的人都没读过什么书,更何况在军中温指挥使令出如山。他甚至,还要我们交上去钱粮供他贿赂你,我们家也交了的。可他说你是京城王侯,这些小钱根本不够,到时候还是会把土地拿走……”阿柔忍着泪意,已经是嗓音沙哑。
叶景栖这才将发生的事串联起来,如今温指挥使在校场演了一遭,想必众人更是确定他是一个高高在上,恶毒之极的人。
绝没有人会想到去向钦差大人告状。
阿柔姑娘语无伦次叙述着自己的遭遇,“我们家的地都被抢走了,我们已经没有什么都没有了,那我们怎么活呢?好在他说,他说如果我来就把我哥哥放了。之前不给田地的都被打死了啊,钦差大人,你救救我哥哥吧救救他吧……”
这阿柔姑娘将受到温指挥使胁迫的事全都说了出来。
一旁狸先生朝着叶景栖眨眨眼睛,示意自己做得不错吧?
叶景栖让阿柔姑娘先下去,她得住在他的院子里。他告诉她如果温指挥使找她,一定要告诉自己。
“那我哥哥……”
“我会想办法的。”
她关门离开,叶景栖缓了缓,才消泯了一点愤怒的情绪,转向狸先生:“怎么这么了不起,真是没小瞧你。”
原本还戒备着叶景栖的阿柔,一夜之间竟开了口,让一直没机会接触百姓的叶景栖了解许多。
“那当然。”
狸先生讲述起来。
他先是跑到柴房,告诉阿柔姑娘说自己要冒死放她离开。
姑娘起初是激动的,但挣扎好久还是放弃了。
“我还是不走了。”
“你不用担心我。”狸先生这样说。
“不是,我不能走。”
“那好吧,既然你不走,我们就同仇敌忾!”
阿柔姑娘一愣,什么同仇敌忾?
接着狸先生拿出了毒药和匕首:“留在这里,我们也不能让他好过,我们干脆把侯爷杀了吧,只有你能贴近他。我一直被他欺凌奴役,今生只想奋此一搏。”
阿柔姑娘被他怂恿着接过刀,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握在手里。
但很快又松开了,“对不起,我真的不能杀他。”
狸先生失望地想要离开,阿柔姑娘叫住了他,“我答应你,以后有机会……”
“为什么今天不行?”
狸先生蹙着眉头,也演得上瘾。
“惹恼了温指挥使要讨好的人,让他知道了,我一家都会死……”
阿柔姑娘说到此处几乎崩溃地哭了出来,将所有的事情倒豆子似的,全都说给狸先生听。
狸先生听后,至此才实话实说,道歉说自己刚才骗了她。
“其实我是侯爷的人。”
登时,绝望出现在阿柔姑娘的脸上。
“但是你不要怕,从前我过得非常的惨。”狸先生把所有人的凄惨经历掺和到一块儿,编织出了他悲惨的一生,和善良的钦差大人叶景栖如何救他于水火之中,顺便再把自己编在那个话本子里关于叶侯爷韬光养晦的内容,重新给她讲了一遍。
“……侯爷玩世不恭的外表下,正直、公正,他是一定会为你做主的。只要你告诉他,相信我,我不会骗你。”
刚被骗过的阿柔姑娘懵懂地点点头,跟他来到了侯爷面前。
叶景栖听完这一通讲述,捏捏眉心,“你这个病,要不去戏班子看看吧。”
“嘿嘿,我倒是真想演。只是这身子骨既不软,脸也实在是难登台……”但在侯爷身边能常常有装傻卖乖的事可做,倒挺有趣味的。
“对了,侯爷也可知道……?”狸先生闲下来,像是想到了什么真正的趣事。
“不说就憋着。”叶景栖看到他一副不怀好意的神情,不耐烦地等他继续说。
“哎呀,这阿柔姑娘说,一开始温指挥使的意思居然是让他哥哥来,但不知怎么改了她。”
叶景栖缓了缓,才明白他的意思,笑了声,拍拍他肩膀。
“你真不知道吗?都怪与我一起去军营的时候,你演得不像。”
“我?我演什么,我什么都没演啊。”
“所以嘛,那时候你要是演得待我像金容姑娘一样……说不定温指挥使就把宋家哥哥给我送来了呢。”
狸先生想到自己像金容姑娘一样脑袋往叶景栖肩头挨,顿时一阵恶寒。
“侯爷,我就算死了,也要把你日日对我说的话原原本本地写了传出去!”狸先生阴恻恻道。
“写吧写吧,我本就是恶名在外,你也知道啊。”叶景栖说罢,话锋一转:“但别忘了正事。”
狸先生知道他说的是阿柔一家的事,连忙正襟危坐,“我们如何帮阿柔?”
“我是问,你写信了吗?”
“……写了。就照着您说的写的。”
“昨天呢?”
“写了,说侯爷天晴想崔大人,看天上的云想,看见太阳想他,看见月亮想他……”
“看来你在我身边,已经感受到我对他的喜欢了。”叶景栖心情很好地道。
狸先生总觉得叶景栖如此多次的重复,是在迷惑他。
但没有证据。
或许也是为了让京城的崔大人,也这样被他这种摄心之术似的言辞所迷惑吧。
这样的话,说着说着,所有人也就都信了。
叶景栖自己也信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