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您慢点跑!”丹杏在身后追着我,我冲她做了个鬼脸,头也不回的朝御花园跑去。
我是户部尚书谢安丞的女儿,谢仪桂,十六岁那年皇上选妃,我被送进宫中,被封为桂嫔,住在枫华宫。
我从来没见过皇上,听闻宫里妃子侍女们都说皇上九五之尊,样貌堂堂,气宇轩昂。
我倒不这么认为,我觉得皇上肯定是个糟老头子,头发须发尽白的那种,还不爱出门。
不然,为什么总不见他人影。
宫里其他妃子长相都千娇百艳的,也不见皇上来宠幸她们,定是这皇上那什么不行!
他最喜欢淑妃,常常叫太监抬了轿子把淑妃姐姐请到养心殿去。
也是,淑妃姐姐性情和婉,我要是皇帝,我也喜欢她。
还没出阁的时候,常听家里管事嬷嬷说,这宫中有的是女子一辈子也得不到宠幸。
我不介意皇上是否喜欢我,说实话,我其实不想进宫。
我的愿望是,嫁个好郎君,满心满眼都是我的那种。
可是,父亲才不管我怎么想的呢。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一时间没注意前面有块砖翘起来了,脚下速度没慢,足尖被那块砖绊了一下,“扑通”一下摔在路上。
“娘娘,您没事吧!”丹杏喘着粗气,她步子慢,待我撑着地面坐起来时才跑过来,搀着我的胳膊帮我站起来。
“没事,就是胳膊好像蹭烂了。”我揉了揉胳膊,真疼啊。
一双明黄色的马靴突然进入我的视野,衣袍边缘勾着金线,阳光下一闪一闪的,是腾龙的纹样。
谁这么胆大包天,居然敢在衣服上绣龙!
我垂着眉眼,心底悄悄暗诽。
丹杏抬头看了眼来人,惊慌失措地跪下,颤着声音道:“奴婢给皇上请安。”
皇上?
我心底一惊,抬起头想看一眼传说中的皇上到底长什么样,可是只匆匆瞥了一眼,袖子就被丹杏拉了一下,我低头看向丹杏,她使劲朝我眨眼,我才反应过来。
见九五之尊,是要行礼的。
我赶紧低下头,跟着跪下:“臣妾给皇上请安。”
面前那人具体长什么我也没看清,只记得他那双锋利的眼睛,墨色的眸子里面好似藏了一柄剑,不怒自威。
“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不看好你家娘娘?”皇上的声音低沉,听着莫名叫人腿软。
丹杏吓得结结巴巴:“回,回皇上,是奴婢看护不力,请皇上责罚!”说罢,额头咚地一声磕在地上。
我心里知晓是我自己跑太快了,连忙抬起头给丹杏求情:“皇上,是臣妾自己贪玩跑太快没注意脚下,请皇上责罚臣妾,勿要责怪丹杏。”
皇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眼神无波无澜,看得我心里直打鼓,他静了一会,而后伸出手握住我的胳膊:“起来吧。”
“下次小心些。”皇上睨了一眼旁边跪着发抖的丹杏,“你看护不力,罚半月俸,下次看紧些,别让你家主子再摔了。”
丹杏忙点头:“是,奴婢定会更加小心,不会再让娘娘受伤了。”
皇上屏退了周围人,捏着我的手腕自顾自走进御花园:“你是谢家女?”
我忙答是。
心里却想,这皇上居然不是老头子。
不仅不是,还长得怪俊秀的。
“什么位分?”他偏头看着我,“桂嫔。”我敛眉答道。
“桂嫔。”他复述了一遍我的话,脸上突然带上些许笑意。
我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只觉得,这人笑起来还怪好看的。
“娘娘,以后可不敢这么莽撞了。”丹杏给我的胳膊换着药,皱着眉头叮嘱,“今儿个皇上心情好,没有重罚,但是以后都要注意着点,皇上的心思千变万化的,猜不准。”
“哎呀,我知道啦。”我不在乎地摆摆手,身边人都把皇上说得跟个吃人的老虎似的,可我看着,也没那么严重不是吗。
“给桂嫔娘娘请安,请娘娘恕罪,皇上叫奴婢来问问您睡了没。”一个太监的声音自门外传进来,丹杏忙站起来,走到门边,“还没呢,公公何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皇上说今晚上新得了个小物事,请娘娘过去一同赏鉴。”
大晚上赏鉴宝物,这皇上莫不是有什么疾病?
但是皇上都这么说了,我不去也得去,于是丹杏扶着我坐在镜子前,重新梳妆,穿好衣服,坐着轿子去了皇上的寝殿。
我走进寝殿,殿内光线很暗,只有稀薄的月光照亮一点前路,太监把我引到此处便悄悄退下了。
我摸黑走进寝殿,心里敲着鼓,脚下步子又快又乱,没注意被脚下铺着的氍毹绊了一下。
身子失去平衡向前倒去,一只有力的大手从黑暗中伸出来,揽住我的腰,轻轻一带,将我揽入怀中。
带着笑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桂嫔小心。”
我有些羞恼,一天在皇上面前摔倒两次,皇上会不会以为我腿有问题。
殿内烛光灼灼,昏暗的光线下,皇上那双眼睛如星子般亮,我看着他的脸,莫名红了脸。
嘶,皇上,皇上长得真好看啊。
不知道是不是被我的目光取悦了,皇上俯下身,另一只手穿过我的腿弯,一把将我抱起来。
他身上一股子檀香,闻着让人内心安定。
我好奇地扒着他的衣袖,问:“皇上,你要带臣妾赏什么宝物啊?”
皇上脸上表情空了一瞬,他似乎是想了一会,才想起来自己是用什么理由大半夜把我叫过来。
他将我放在他的榻上,转身从架子上取下来一盏灯,那盏灯做工十分巧妙,不似平常的宫灯,而是做成了一棵桂树,散发着盈盈的光芒。
“送给你。”皇上的语气云淡风轻,我拿着那盏灯细细把玩着,注意到灯的底座上刻着一个“梁”字。
这定是江南富商梁氏上供的奇珍异宝,早就听闻江南有一个能工巧匠,可以制作十分精美的灯,但是他性格乖张,平日里不经常做灯。
这盏灯,想来是梁氏花了大功夫才拿下的。
我摸着灯,眼睛却悄悄瞥向皇上。
这么贵重的物品说送就送,可真是……
皇上似乎注意到了我的目光,他挑了下眉,墨眸中流露出一丝玩味:“不喜欢?”
我摇头:“喜欢。”我家虽是户部尚书,可是我爹爹清廉节俭,眼睛里揉不得一点沙子,最讨厌那些贿赂官员趋炎附势的小人,家里面吃穿用度都是最简朴的,这样贵重的东西,我也不常见。
皇上轻轻地勾起嘴角:“喜欢便好。”他见我右手端着,自顾自地握住我的手腕将衣袖拉开,缚着白纱的一段臂膊就这样露在空气中。
他看了一会我的伤口,问:“还疼吗?”
我自幼调皮爱闹,这点小伤乃是家常便饭,我摇头:“谢皇上关心,早就不疼了。”
皇上点头,偏头吹灭了床头的烛火,殿内霎时间更暗了,我局促地坐在床边,看着坦然躺下的皇上,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虽然年纪小,但是出阁前也是受过管事嬷嬷的教导的,知道皇上叫我漏夜前来,定不只是为了赏鉴什么宝物。
可是,我双手交叠,不自觉地揉搓着,可是我还没有准备好。
我觉得,这种事情还是要两情相悦的人做起来才比较好。
“你不困吗?”皇上的眉眼在黑暗中看不清,语气也平淡,我揣摩不出他的想法,只是愣愣地看着他。
他似乎是叹了一口气,伸手圈住我的腰,稍稍用力将我拉上榻。
床上放着两床锦被,皇上盖着一床,他伸手将另一床盖在我身上,低头吻了吻我的发丝。
那股子檀香近了一瞬又忽然远离,我耳根莫名发烫,心脏“突突”跳了两下,浑身不自在。
“睡吧,桂嫔。”他就这样揽着我,什么也没做。
我心底忐忑了一会,见他真的只是让我睡觉,便乖乖合上眼睛,陷入了梦乡。
那日以后,每隔一段时间,皇上便会寻个什么理由召我去寝殿,一开始我只是静默地坐在他身边,后来开始聊天,我会给他讲宫内发生的趣事,他有时会叫人带些宫外的小玩意给我。
不知为何,自从皇上叫我去寝殿以后,那些从未与我说过话的嫔妃开始与我往来,还给我送东西,有一次,舒妃送我一盒香膏,是芙蓉花做的,很好闻。
我很喜欢,但是丹杏见了却抢过去扔掉了,还叫我不要随便乱用这些宫妃给我送的礼物。
她说这香膏里面有让人不能生育的东西,长久用下来还会亏损我的身体,听着我吓出了一身冷汗。
冬天渐渐到了,有一次,皇上来枫华宫看我,我折了两只梅花插在瓶中,搁在窗沿底下。
宫中的梅花品相好,开出的花散发着一股幽香,香气经久不散,皇上见了向我讨要。
我心想,偌大个皇宫,想要自己差人去摘多少没有,怎么就看中了我这两枝。
皇上似乎看透了我内心的想法,他神秘地笑笑,压低了声音凑在我耳边:“你送我两枝梅花,我送你更好的。”
他鲜少露出这样的表情,孩子气十足,弄得我心里痒痒的,当即就把这梅花连同瓶子一起塞进了他手里。
“喏,这个给你。”皇上从宽大的袖子里掏出一只玉雪可爱的小白兔,那兔子玲珑一只团在他宽大的掌心,耳朵一抖一抖的,可爱极了。
我眼睛一亮,欢欢喜喜地接过来,左看右看,心里面喜欢得不得了,嘴上谢了他好久。
“你生肖是兔,送这个给你,倒也合适。”他倚靠在榻上,神色闲散,玄色的大氅衬得丰神俊朗,面如冠玉。
我心跳快了几拍,从未有人仔细记过我的生肖。
光是宫妃也就算了,甚至皇后也开始关心我,她是一个娴雅高贵的女子,和皇上站在一起,很是相配。
但是,他们没有感情,我看着笑着对视的皇上和皇后,心底想,他们看向对方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有情人该有的缱绻。
皇后出人意料的亲切,在日常请安结束后,她叫我留下来,拉着我的手十分诚恳地劝诫我,不要因为皇上的宠爱而骄纵。
也叫我不要总是一团孩子气,已经是妃子了,像个小孩子一样幼稚叫别人看了是会被笑话的。
我心里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默默记在了心底。
年后,淑妃宫里传来喜讯,她怀孕了。
皇上十分重视这个孩子,派了专门的厨子去照顾淑妃的饮食,还赏了一堆东西。
丹杏告诉我,应该去看看淑妃,于是我挑了点东西,去了一趟霜华宫。
淑妃怀孕了,自然也就没办法继续承受圣宠,于是皇上叫我去她寝殿的次数越来越多。
起先,我们还是像从前一样,只是坐在一起说说话,至多亲吻,没有夫妻之实。
真正逾距是在一个雨夜,皇上一时兴起,拉我去山上看新开的海棠,我们坐在山上的阁子里,窗前斜风细雨,海棠沾了水,愈发红艳。
我看着海棠,心底突然冒出来一句诗,口随心动,竟就这般念了出来:“一片春心付海棠。”
皇上站在我身侧,他鬓发微湿,眼睛亮如星辰,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目光是从未有过的灼热。
“你的春心在何处?”
他问。
我心跳如擂鼓,闻着他身上的檀香,思绪搅成了一团乱麻。
“那你呢?”我难得的没有用尊称。
“我吗?”皇上看着我,忽地低头吻上我的唇。
他的吻很轻,就像花瓣上滴落的雨珠,但是我的心却烫了起来。
在他要离开之际,我伸手揽住他的脖子,凑了上去。
我的春心,早就已经托付给了他。
庭院里杏花开遍的那一天,皇后开了宫宴,邀请各宫妃子一起来赏春花。
我喜欢热闹,欣然赴约。
在宫宴上,我坐在一个角落,无聊地吃着水果。
淑妃穿着杏色轻缎薄裳,肚子拱起一个圆润的弧度,她坐在杏树下面,杏花开得靡靡一片,映照着她的侧颜如冰作骨,清绝温柔。
我支着下巴,看着淑妃,心里觉得神奇。
那样纤弱的身子,竟然孕育着一个生命。
那么我呢,我是不是也会像淑妃一样,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
皇上坐在皇后身边,眸子却是看着淑妃,眼神专注又温柔,不似作假。
看在我眼里,心里莫名酸胀,面前的糕点顿时索然无味。
宴会还未结束,我便回了宫,途径御花园,园中一片桃花开得正好,如粉色的云霞,我不自禁地驻足观赏了一会。
“扑通”墙角有重物落下的声音,我警惕地扭头看去。
一个身着靛色劲装,束着高马尾的少年自墙角一跃而下,他眉眼俊秀张扬,有几分神似皇上,却比皇上多了几分少年意气。
“你是何人,擅闯内宫可是死罪!”我握紧了手中的丝帕,害怕地退后两步,厉声道。
少年人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径直朝我走来,我心里大喊一声不妙,转身拔腿就想跑。
宫衫繁重,我拎着衣摆跑起来很费力,少年人身形矫捷,如一道靛色的闪电一般拦在我面前。
“小娘子且留步!”他声音清朗,像山间清泉,“不要害怕,我不是刺客,只是翻错了宫墙,无意冲撞。”
说着他拱手躬身作了一辑,道歉的诚意很足。
“无事。”我朝后退了两步,想来能擅闯内宫的也不是什么身份简单的人物,还是提防点好。
少年抬起头,忽地凑近了,如朗月般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了我半晌,而后自言自语一般嘀咕道:“宫中竟有如此颜色的女子。”
“你休要造次,我是皇上的宫妃,无论你是什么人,请自重些!”距离着实是有些近了,我又气又臊地朝后退了两步,拿帕子遮住了嘴。
“在下楚王,给娘娘请安。”他弯了眉眼,看着我,“娘娘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赏花?”
“宫宴没意思,不想待。”我垂着眸子,又想起来方才那一幕。
“嗯,我也觉得。”谁知这楚王竟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很认真地附和我。
他端详着我的发髻,突然从怀里掏出一个簪子,插在我的鬓发间。
“这个簪子很适合你。”
我低着头又退后了几步,被他的孟浪惊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别怕,给你你就收着,不会有人知道的。”他俏皮地冲我眨眨眼睛,“我该走了,待会还要去见皇兄。”
说罢,转身纵身跳上方才翻进来的宫墙,灵巧地跃了出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不自主地勾了勾嘴角。
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这支簪子真好看,娘娘,很衬您的肤色呢。”丹杏小心地将簪子插进我鬓发中,“是皇上新赏赐的吗?”
我望着镜子里身着桃色衣衫的娇俏姑娘,怔忪地想,好像还真的挺合适的。
至于今日为什么精心打扮,是因为皇上要来枫华宫,自宫宴以后,皇上就没来过我这里,想到这,我的心里泛起一丝小小的雀跃。
他会觉得这支簪子好看吗?
我叫丹杏备好皇上素来爱吃的饭菜,坐在寝殿中忐忑不安地等待着,从天亮等到天黑,始终没见到皇上的身影。
到了人定之时,丹杏叫我去睡觉,我仍坐在桌边,手里端着一杯已经凉掉的茶,呆呆地望着宫门的方向,心里有一捧固执的火焰不肯熄灭。
皇上肯定是有事耽搁了,说不定再过一会他就来了呢。
我这样想着,抿了一口凉茶。
“奴婢给娘娘请安,皇上托老奴来给娘娘说一声,今日疲倦,先歇在了祺贵人宫里,叫娘娘也早些休息。”皇上身边的老太监福田躬身站在我面前,我心底一沉,将手里的杯子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强忍住心中的失落,对福田说:“公公辛苦,本宫知道了。”
我叫丹杏替我卸了身上的妆饰,躺在床上却始终睡不着。
从前我不信,如今是真的信了。
皇上的宠爱就如同露华,日出而晞,从来都不长久。
此后一连几个月,皇上都没来过我宫中。
我夜晚用过膳,想去御花园走走,丹杏要跟,我没让。
将走到御花园的小径上,发现花影横斜间,站着一个人,长身玉立,高束着的马尾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晃。
他手里拿着一支玉笛,横在唇畔,不知道吹的是什么曲子,不像是京城流行的,倒有些边塞的感觉。
我站在他身后,定定地听完了一曲。
“真是妙曲。”我出声夸赞道,“楚王这首曲子是从何处学来的,不像是京城这边的音调。”
他的身影同皇上的有几分相似,但是我一眼就能认出来,他不是皇上。
楚王转身,眼神里夹杂着几分诧异:“这么晚了,你怎么也在这里?”
“睡不着,出来散心。”我随意地答道,懒得拘平时那些礼数。
他孩子气地冲我一笑,眼睛里盛了一轮月亮,明晃晃的,很耀眼。
“不错,这首曲子不是在京城学会的,是我去年戍守边塞,同那边的民众学会的。”他走近了,低头看着我,“你耳朵很灵巧嘛。”
我没搭他的话,只是自顾自地看着那片早已衰败的桃花。
“你和上次不一样了。”楚王盯着我的眼睛,“不要伤心,我再给你吹一曲吧。”
说着,他再度将玉笛横在唇畔,悠扬的乐曲缓缓流淌,如月光一般包裹住了我。
不知为何,我觉得这首曲子非常的熟悉,好像很久以前在哪里听过。
“好听。”我弯了眼睛,毫不吝啬我的夸奖。
楚王好像不好意思似的,挠了挠后脑勺,他瞥见我鬓发上的桃花簪子,喃喃道:“果然很适合你。”
我下意识地摸了一下簪子,自上次皇上没来枫华宫后,我便天天戴着,说不清是什么心理。
但是此刻听到楚王夸赞,我心里泛起了几丝愉悦。
“相比上次见面,你更忧伤了些。”楚王伸手,却又收了回去,我猜他想抚平我皱着的眉,“不要伤心,我……”
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知道到底想说什么。
我们静默地对视着站了一会,一只飞鸟振翅从头顶飞过,他如梦初醒一般别开眼,对我说:“你今天这身宫装很美。”
“谢楚王夸奖。”我敛衽行了一礼。
“你我之间不用多礼,时候不早了,我要走了。”他连连摆手,说罢,转身像上次那般翻墙离去。
我看着那道靛色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心情莫名舒畅了些许。
五月中旬,皇上终于肯来我宫中。
不过来的很匆忙,只是短暂地坐了一会就走了。
临走前,他告诉我御花园池子里的荷花开得很美,叫我有时间去看看。
我淡笑着,皇上的敷衍毫不掩饰,话罢就匆匆离去。
我目送着他的离开,他不知道我为他穿了一个月的桃花盛装,只等他来看一眼,迟来的关心就像赴了一场记错了日期的约。
桃花已经谢了啊,可是他好像,记不住你的花期呢。
视线逐渐模糊,泪水摔碎在冰凉的玉盘上,四散崩溃。
宫里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淑妃的孩子掉了。
太医查出,是淑妃的安胎药出了问题,里面的几味药被换了,变成了一剂虎狼之药,淑妃本来就身子弱,孩子定是保不住了,只怕她自己的性命也难保。
皇上闻后大怒,下令彻查此事,女官查出是厨房的一个奴婢受人唆使,换了药材。
没等问明那人到底是谁,那奴婢便咬舌自尽了。
于是皇上在各宫中寻找那几味药材的来源,下了死令,找不到那几味药材,便要所有女官的命。
宫内人心惶惶,我冷眼旁观,心里面只觉得讥讽。
我从没想到这场火会烧到我的身上。
“啪!”一个棕色绸缎袋子被扔在我面前,我俯首跪着,心头一跳,“你来解释一下,为什么药会出现在你这里?”
我着实不明白,一个旁观者都会被拉下水,我磕头,朗声道:“回皇上,臣妾不知道。”
“你不知道?那便是你宫里的人做的,来人啊,拖下去,打到招为止。”
殿内的侍女纷纷被太监拖下殿,我钗发散乱,跪在殿中,心中一片冰凉。
她们是无辜的,我也是,可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桂嫔,淑妃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害她?”皇上走到我面前,附身伸手捏住我的下巴,迫使我抬头看着他。
“回皇上,臣妾从未有过迫害淑妃之心!”我不卑不亢地看着他,眸中没有一丝惧怕,“请皇上明察!”
“啪!”一只手狠狠挥下来,落在我的左脸,我向右偏去,脸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口中泛起一丝血腥味。
“桂嫔,别不知好歹。”他拂袖,离开了枫华宫。
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他的语气那么冷,好像我们之前那些温存只是我的一场幻梦罢了。
三日后,一纸诏书下来,我被贬为庶人,关进冷宫。
那天有宫人实在坚持不住了,说了谎话指认了我,我已无心再辩,心甘情愿地搬进了冷宫。
“娘娘,不好了,大人出事了!”丹杏跌跌撞撞地跑进院内,衣裙边上滚了一圈泥。
“什么事?”我慌张地站起来,拉住她。
“大人、大人今晨被几个官员弹劾,说他贪污,皇上大怒,将他流放去了凉州。”
我脸色一瞬间煞白,父亲一向清廉简朴,不可能贪污。
“证据呢,那些人没有证据,空口白牙说我父亲贪污了,皇上就将他流放了?!”我颤着手,紧紧抓着丹杏,“我要见皇上!”
不可能的,父亲绝不可能是这样的人,我要救他!
“娘娘,娘娘冷静,皇上此时正在气头上,定时听不进去您的话的,娘娘!”我顾不得那些,松开丹杏提着裙摆就朝皇上的书房奔去。
“公公,皇上在御书房吗,麻烦您禀告一声,说我要见他,有要事。”我抓住门口的福田,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恳求道。
福田叹了一口气,眸中似有不忍之情,转身掀了帘子进去了。
没过多久,福田表情不妙地出来了:“娘娘,皇上说,此番若是为了谢大人而来,便不用见了,他不想听。还说,娘娘此时正在冷宫闭门思过,无令不得出宫,还请您快些回去。”
我浑身温度一瞬间降低,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
“好。”我起身,失魂落魄地朝冷宫走去。
才追上来的丹杏看我脸色苍白,直到我此次定是无功而返,她双眼闪着泪花,抓住我的手,颤声道:“娘娘,方才我来的路上,听见几个御前侍卫说,咱们家大人早就被皇上盯上了……”
我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之前遮盖在我面前的迷雾一瞬间明了,原来一切都是皇上的计谋,从一开始御花园的初见,到后来的种种,全都是他设好的局,只等我入套,叫我以为这一切是我们的命中注定,其实只是披着甜蜜外衣的权术之局。
“噗!”我气上心头,喉头一片甜腥,竟吐出一口血来,之后便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娘娘,娘娘!”耳畔是丹杏急切的呼喊,我睁开眼,浑身凉的紧,骨头缝里透出疼痛,我望向丹杏,虚弱地开口,“怎么了?”
“娘娘,你急火攻心,吐了口血晕了过去,幸好楚王经过,把您抱回了冷宫,还叫了御医。”
丹杏手里拿着一碗汤药,已经见了底,我闭上眼睛,心底一片寒凉。
这一切我自以为的甜蜜梦幻,只是为了权术二字,真是叫人恶心。
我捂着眼睛,痴痴地大笑起来。
事已至此,我也活不久了。
我不再想去找皇上,安分地待在冷宫,准备迎接我的死亡。
我以为生活已经如此,却没想到又横生枝节。
仲秋时节的一天,楚王翻过宫墙,来到了冷宫。
他看上去十分憔悴,一夜间苍老了许多的样子。
“桂儿,同我走吧,皇兄不会放过你的,你同我走,我带你去凉州,找你父亲。”他拉住我的手,我扯着嘴角冷笑,“你说什么疯话呢,逃,怎么可能逃的出去?”
我狠狠甩开他的手,他悲伤地看着我,那双眼睛与皇上的十分不相同,总是窝着一汪柔软的水,叫人看着忍不住心软。
我避开他的眼神,在心底反复告诫自己。
“桂儿,我没有说疯话,凉州那边有我的心腹,会尽全力保住你的父亲。皇上此时已经在前朝起了杀心,要剿灭你全家,你留在这里只是等死。”
“等死就等死吧。”我心如死灰,也不想拖累他,他此番大张旗鼓的带我离开,定会引起皇上的注意,我不希望他因为我有事。
“桂儿,你喜欢皇兄是吗?”他看着我,声音微颤,“对,我喜欢他。”
我闭了闭眼睛,承认道。
我是喜欢过皇上,只不过这份喜欢已经消失殆尽了。
但是眼下这番情景,我若不承认,楚王定会做出危险的事情。
他默了一会,而后用力将我揽入怀中:“是我迟了,是我迟了,对不起,桂儿。”
他松开我,从袖中掏出一枚玉佩,期期艾艾地看着我:“桂儿,这是我母妃留下的东西,我留给你,就当留个念想吧。”
我下意识地想拒绝,楚王的话似意有所指,可我不敢深想。
“不要拒绝我,桂儿,这玉佩是干净的,我不希望它见血,只有留在你身边才是最好的。”说罢,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十分勉强地笑着,眼睛里面却有泪花,“我早就应该把它给你了。”
我心头一跳,想问清楚,却被楚王堵住了唇,发不出一点声音。
“桂儿,再见。”
靛色的身影矫健地翻过宫墙,如同迅捷勇猛的雨燕,莫名地,一滴眼泪从我颊侧滑下。
我低头看向手中的玉佩,上面刻着一个“玦”字,式样非常眼熟。
脑子里面蓦地闯进一幅画面,冬月里,雨雪纷纷,我坐在家门口哭,一个穿着靛色衣裳的小公子给我一支糖葫芦,安慰我不要哭。
乾元九年,原来,相逢是那样早。
清风翩跹而过,吹落一池碎桂,香气寂然。
刚入十一月,天气骤然变冷,冷宫没有供应炭火,我身子骨弱,感染了风寒,躺在床上气若游丝。
丹杏说要去给我找药,却迟迟不回来。
有人踏进屋子,我强撑着身子坐起来,是皇上身边的另一个心腹太监,他手上拿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个酒壶。
“娘娘,皇上的意思,您应该懂。”
我笑了一下,伸手拿过酒壶,没有倒进酒盅里,径自仰脖一饮而尽。
太监端着托盘离开了,门被打开又关上,屋内恢复了寂静。
我闭上眼睛躺在床上,静静等待那一刻的降临。
下辈子,我还是想嫁一个满心满眼都是我的郎君。
他可以是浪迹天涯的剑客,可以是市井游走的商贾,可以是儒雅温柔的书生。
只要,不是帝王,就好了。
庭院中的桂花早已谢尽,萧瑟的秋风穿梭在宫闱间。
不知何处传来歌声:“帝王家,无情冢,美人作骨葬深宫。”
复建ing,可能写的不是很好,请见谅(鞠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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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庭阶碎桂潋池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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