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高高的明堂上,身边是当今天子,脚下跪伏着百官,尽享无上尊荣。
头上厚重的钗饰压的我脖子生痛,可是我必须挺直腰板,端着那优雅娴静的姿态注视着前来朝见的百官。
这是我自己选的路,我心中默想,无论如何我都得走下去。
夜入亥时,宴会终于结束,婢女搀扶着我回到椒房殿,替我写下头上层叠的钗环,我脖子一松,顿感一片轻松。
“鹊儿,把窗户打开。”夜已经深了,一轮明月悬挂在庭中,清辉如水般明澈,我托腮看着月亮,周身的疲倦渐渐散去。
只有看着月亮的时候,我才能真正地放松下来。
因为我爱的人,他住在月亮上。
“子禛哥哥!”我满脸是泪,小跑着扑进面前少年的怀中。
“怎么了,兰儿?”清俊的少年郎温柔地俯下身,从袖中掏出丝帕替我拭去脸上的泪。
“哥哥他,他把兰儿的小狗弄丢了!”我哭得怎么也止不住,胸脯因为抽噎一顿一顿的,“兰儿乖,我再替你买一只更乖的如何?”谈子禛耐心地哄着我,“或者兰儿自己选,喜欢什么样的,我明天就给你寻来。”
“我想要同先前一模一样的,胸口要有白色的绒毛,眼睛黑溜溜的,不要太大,大概是……大概是这么大的。”我终于停下了哭泣,伸着手给谈子禛比划着。
“好,我一定会给你找一只一模一样的。”谈子禛摸了摸我的头,我握着他的帕子,看见上头绣了一朵玉兰花。
第二天,谈子禛真的抱来一只一模一样的小狗。
我高兴地围着他鼓掌,说他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
那时家里父亲,哥哥们虽然疼我,但总有照顾不到的地方,而子禛哥哥不一样,他总是能第一时间发现我的情绪。
那年我九岁,他十一岁,我在心里许愿,希望能一辈子同他在一起。
“子禛哥哥!”我骑着马,从谈子禛身后疾驰而来,一勒马绳停在他身边,额头上还冒着汗。
“兰儿,别着急,小心颠簸。”谈子禛温柔地笑着看着我。
“子禛哥哥,听说你会试考中了,那你以后是不是也要做大官!”我兴奋地看着他。
“兰儿,我不一定做大官。”谈子禛眼神坚定,他望着辽阔的草原,眼中掺杂着我看不懂的情绪,“但我想做一个为民分忧的好官。”
“子禛哥哥这么厉害,肯定可以做到的!”我虽不懂,但是子禛哥哥在我心中一向无所不能,他待我那么好,是世界上最优秀的人。
那天,我们策马同行,在皇上举办的秋猎上,他为我猎下一头白鹿,昌平公主见了想要,子禛哥哥却坚决不给。
“请公主恕罪,这是我为兰儿猎下的,已经给了她,不能送给你。”
我看着谈子禛的侧脸,心雀跃地跳个不停。
谈子禛是一个很温柔的人,而且,只对我特别温柔。
我看着烛台边那张用白鹿皮做成的地毯,唇角不自觉地勾起,回忆往事固然快乐,可是回忆终究只能是回忆。
我爱的人,已经不可能回来再看我一眼了。
夜深露寒,我叫鹊儿关了窗户,敛起那一池月光,也将回忆打包收进匣子里。
鹊儿替我更衣洗漱,我独自坐在床上,却毫无困意。
就这样,坐了一整夜。
次日清早,众嫔妃来给我请安,我看着她们,发现桂嫔脸色格外红润,联想到最近桂嫔颇得圣宠的传闻,我心里不由得叹了口气。
可怜了,皇上对淑妃那般深情,怎么可能突然爱上别的女人。
她是户部尚书的女儿,想来,皇上是有另一层安排。
我心里冷笑,既然这样,那我不如帮帮他。
我耐心等了一些时日,果不其然叫我等到了机会,淑妃怀孕了,我盘算着想找个机会把淑妃的孩子做掉,再嫁祸到桂嫔头上。
为了试探皇上的意思,我故意宣布要开赏花宴,那场宴会上,皇上的目光一直紧紧追随着淑妃。
也是,他那么深情,应该也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消失吧。
这毕竟是他第一个孩子。
我叹了口气,心底有些没趣,不然还是算了。
宴会散去,皇上破天荒的叫我去养心殿,他坐在昏暗的房子里,阳光照不进来一点。
在我的印象里,似乎总是这样,皇上这个人,从来就与光明不沾边。
他见我进来,放下手中的笔,语气冰冷:“我知道你想做什么。”
我心底一惊,转念一想,又觉得合理。
他这般运筹帷幄,想来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怎么,想劝我收手?”我毫不畏惧的地看着他的眼睛,他却摇头,“不,我要你做下去。”
此刻我是真的惊了,他竟然是这般的铁石心肠,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愿意放过。
难道他对淑妃的一腔深情,都是演的?
我捏紧掌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就按照你想的去做吧,我会尽力给你铺路。”皇上平淡地看着我,好像算计的不是人命,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我遍体生寒,应了下来而后赶紧离开了养心殿。
我挑了最狠的药,差人给淑妃送去,这味药不仅会让她滑胎,也会让她就此不孕。
我怎么可能就这样心甘情愿地成为皇上手中的剑,我和他从来都不是能够和平相处的关系。
如我所料,淑妃的孩子掉了,皇上追究了桂嫔的责任,将她贬为庶人,丢进了冷宫。
那天,是他第一次来椒房殿。
他脸色青灰,气势沉沉,看上去很不高兴。
看着他的样子,我心里倒是愉悦极了。
我知道他发现了我动的手脚,不过,那又如何,反正他杀不了我。
“我只是让你叫淑妃滑胎,没有叫你让她自此不孕,孟荼兰,你真是好狠的手段。”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语气冰冷。
我却放声大笑:“回皇上,臣妾以为,这是皇上的意思。”
一只大手握住我的脖子,渐渐收力,我大张着嘴,像一条濒死的鱼一般。
但我不害怕,我笃定,他不敢杀我。
我忽然觉得我们很可怜,我们大概是这深宫中最不体面的两个人吧,满心满眼都是算计,住在见不得光的宫殿里,这辈子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
他松开了手,什么也没说,径直离开了椒房殿。
殿内再次空寂下来?长夜凄清,独坐在这空荡荡的宫殿内,我想他一定和我一样孤独。
我凝视着跳跃的烛火,再次陷入了回忆之中。
随着年岁的增长,我对子禛哥哥的感情越来越深重,我坚信我一定会嫁给他,于是在我到了能出阁的年纪时,我便找了爹爹,求他帮我和谈家说亲。
父亲答应下来,叫我等着。
这一等,却等来了子禛哥哥订亲的消息。
“谈子禛!”我一身红色劲装,坐在马上,挥着马鞭挡住了谈子禛的去路,他眉眼温柔,看着我问:“怎么了,兰儿?”
“负心汉,薄情郎!”我大骂,“你是不是要和金家的二小姐定亲了?”
“你听谁说的?”他看着我,神色突然认真起来。
“你管我听谁说的,你只管回答,到底是不是!”不甘的眼泪在我眼眶中打转,我扭过头,不想让谈子禛看见我这般狼狈的模样。
“不是。”他语气珍重,伸手拉住我的手,“兰儿,这辈子,我只想娶你一个人。”
“谁要你娶!”我面颊一红,甩开他的手策马向前奔去,他紧跟上来,在我身后大喊,“兰儿,你等我一年,等我从战场上回来,我就去你家提亲!”
可是,他没有回来。
我在家中做好了嫁衣,打好了首饰,日日去父亲书房打听前线的消息。
父亲打趣我恨嫁,我不理他。
我终于要嫁给那个我从小憧憬着的人了,我的内心十分激动。
我坐在窗前,从冬等到夏,前线的队伍终于班师回朝。
我却,只等到了一身血衣。
谈皓,谈子禛,那个信誓旦旦说要娶我的人,死在了战场上。
他死的并不安稳,是被敌人用绳索套住了脖子,拖在马后,生生拖行了几十里,最终气绝而亡。
那块举世无双的玉终究还是碎了,碾在了泥土里,转眼成灰。
听到消息后,我大病一场,几欲寻死,都被父亲拦了下来。
我捧着谈子禛的血衣嚎啕大哭,几欲呕血,一直哭到眼泪流干了,再也淌不出一滴泪。
我的心上人带着我心走了,我没有心了。
没过几日,二哥面色铁青地拿着一卷明黄色的书卷走进我的屋子。
“兰儿,皇上下聘了。”他声音干涩,掺杂着些许不忍。
这几个字如同巨石落在我心里,我恨,我不要嫁给皇上,是他派我的心上人去了战场,是他害得子禛哥哥尸骨无存!
我看向桌上用来剪烛的剪刀,猛地扑上去拿着剪刀往脖颈上扎。
二哥及时反应过来,夺下了剪刀。
我最终还是嫁给了皇上,那天,我穿着隆重的礼服,走过千百级楼梯,越过世上众人的目光,走到皇上面前。
他同样一身礼服,神情肃穆地看着我,眼神灼灼。
一粒仇恨的种子深深扎进我的心底,饮着我的心头血,轰然长大。
既然我要与我的仇人相伴一生,好呀,那就纠缠到底,即使下场可能会很难堪,但是这是我选的路。
我一定会走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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