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根本没在听我说话。”程景明像鬼一样轻飘飘凑近，一双眼睛幽幽地盯着她。
许昭对上他的视线，把自己从想象里拔出来。
她有些心虚，轻咳一声转移话题：“可把我在这的事告诉叶芸了？”
程景明大人有大量，决定不与她计较这件小事，“白日里我让人过去了，叶姑娘说明日会来。”
“其实我也没什么大事，叶姑娘不必特意来看，左右她出门也不甚方便。”叶芸本就官司缠身，出门难免会被好事者嚼舌根，她这伤过几日便能下床，没必要兴师动众的。
程景明知道许昭的担心，“我也是这个意思，可叶姑娘性格倔强，说你伤了腿不方便，身边有人照拂着也是好的。”
许昭无奈点头，来便来吧，她顺便把之前的计划和叶芸商议一下，等好些了尽快离开静王府，以免呆的时间过长，日后被皇帝怀疑。
可几天下来，许昭日日被困在屋子里，一是清荷不让她下床，一是叶芸不让她起来，只要一动俩人就大呼小叫的，导致她每次躺着和程夫人说话的时候，总有一种对长辈大逆不道的微妙感。
好在程夫人并未多想，每每都叮嘱她日子短了，小心受凉。
许昭虽嘴上答应得好，但却是在一个清晨才认识到这寒意的。
她正坐在书桌旁认真磨墨。
时至十月，房外的桂花不知何时开了，今日才晃荡着飘进了她的房间，甜腻的香气灌满了整间屋子，许昭有一种被包围的感觉。
她拄着木棍，抬腿往外走去，一个月了，伤也好得差不多了。
之前说要把叶芸这事传到上面，许昭特意让叶芸去与丁檐商议，丁檐当时并未拒绝，思虑几天后反而主动写信告知她，他会把此事上告皇上。
许昭有些惊讶，毕竟这对丁檐的仕途没什么好处，作为地方官，竟还解决不了自己辖区范围内的案子，甚至闹到皇上那里，不免会有人借机参他一本。
至于传到女子耳朵里，许昭已经找到了好法子，她把叶芸的事隐去名姓编进了话本子，还把这话本给了说书先生。
闺阁小姐们打发时间的方式也就那么几种，女子们口口相传，比她预想中的速度可要快多了。
据说皇城里的公主都在关注这件事。
许昭倚靠在门边，阳光透过缝隙照到她脸上，女子微微眯起了眼。
说好养几日伤便走的，可每每收拾东西时，都会被程景明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拦下来。
她担心过程夫人不满，可程夫人竟也未对她红过脸，只让她安心住便好，这让许昭心里更加不好意思了。
不过叶芸明日就会在县衙受审，她今日必定是要离开的。
清荷去房里拿了个带绒毛的披风给许昭系上，叶芸着手收拾东西。
许昭走路已经没有什么问题了，拿着拐杖不过是为了少用些力。
几人正忙着，那边程景明甫进门时就见到了这幅情景，他眼皮跳了跳，连忙扶着许昭坐到院里，面上装傻道:“今日要出远门吗，怎么在收拾东西？”
许昭没瞒他，“明日叶姑娘就要去衙门受审了，我怕她应付不过来，想着跟她一起去。”
“你要去就去，为何把东西都拿走了？”
“我在这住的够久了，近日多谢王爷王妃和世子殿下的招待，但许昭还有事要办，改日定当登门道谢。”许昭真心实意地行了个礼。
程景明见这次是真的拦不住，只好帮忙收拾东西，让人给许昭叫了辆马车，各种吃喝玩的都往车上搬。
许昭哭笑不得，“你这是干什么？”
程景明一本正经指道:“这是布匹，天气寒凉，自是要添几套御寒的，那是你爱吃的糕点，等你吃完我再给你送点，那边那个是八哥，留着给你逗趣的……”
连八哥都给她带上了，许昭轻笑，“我要八哥干什么？我不会养这个。”
程景明见状又把八哥拿下来提着，“那还是留下吧，其他的你带上。”
讲心里话，程景明对她真的挺好的，这些时日对方照顾她也很用心，有时还会帮忙熬药，怕她闷还给她讲些笑话。
许昭不自在地抓住袖口，垂下眸子。
“程景明……”她喊。
“嗯？”程景明认真的看着她。
“……照顾好自己。”许昭想了半天，也只能说出这一句。
程景明点头，“我会常去看你的，小心些，不要再受伤了。”
许昭嗯了一声，带着叶芸上了马车，临走前清荷还塞了个荷包给她，里面装着的是干桂花，香气淡淡的，很好闻。
许昭把早就准备好的小碗送给清荷，这是闲暇时程景明怕她无聊，教她用竹子一起编的，很是精巧可爱。
马车悠悠地移动起来，等再也看不见影子后，程景明脸上的笑立刻垮了下来，他撇撇嘴。
许昭跟他一起做的小碗，竟也不送他一个，亏得他给许昭准备了一马车的东西。
程景明心里有些堵，莫名的酸涩卡在喉咙里挥之不去。
他转头回了房间，百无聊赖地撑着脑袋，眼睛愣愣看着窗边的桂花，记得许昭说过她喜欢花茶，他还专门摘了桂花打算给她泡茶，可惜桂花刚封存许昭就走了。
程景明心知她不会留那么久，可竟连他把罐子埋下都等不得。
少年埋头郁闷地趴在桌上，桂花香扑鼻，窗口的风铃顺着响了起来。
程景明诧异地抬头，一个青色的竹编风铃正挂在那里，中间的木牌左摇右晃，程景明伸手捉住，是许昭的字迹。
念的是平安喜乐。
程景明勾了勾唇，这个总是留给他的吧。
那……也算她礼尚往来了。
*
马车一路上求稳，倒也不是很晃，轿上的流苏有规律的轻摇着，许昭看得发怔，叶芸叫了她一声。
女子瞬间反应过来，“怎么了？”
叶芸把毯子盖到许昭腿上，“姑娘可是困了？”
许昭摇头，内心却在想叶芸的案子，“我有些担心，这计划本就凶险，我并无十足的把握，你真愿意信我？”
叶芸没想到许昭还有不自信的时候，开口安慰道:“话不是这样说的，你其实无需为我做到这个地步，人是我杀的，哪还能搭上个你呢？我还是那句话，姑娘不必与我同去京都。”
她笑了笑，脸上却是怅然，“孩童都知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做了事怎么能让姑娘与我一起当呢？”
许昭与她一同去也就相当于把自己和叶芸绑在了一起，若皇帝昏庸震怒，她们不但得不到清白，反而两人都难保命。
许昭手撑着下巴，撩开布帘往外看，街上大多是大人带着孩子来买衣裳的，秋季是个丰收的季节，一年四季，这个季节尤为忙碌也尤为满足。
今年风调雨顺，粮食大丰收，百姓们脸上都带着笑。
许昭不爱怨天尤人，遇事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结局还未下定，她又何必想那么远。
“我既说过要帮你，自然不会半途而废，况且事在人为，这责任本就不该是你的。”
叶芸本就没有做错，又何来该当一说？
叶芸看着自己面前的女子，她愿意相信许昭，活了二十几年，她愿意为此挣扎一次，为了她的自由和未来。
她很喜欢许昭，对方似乎永远都是一副沉着冷静的样子，叶芸发自内心的羡慕，许昭带着她做活，带着她出门，带着她赚银子。
好像只要她在，许昭就会一直站在她身边为她说话。
叶芸不知晓许昭为何一定要与她去京都，也不知晓她为何不怕死，她只知道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与恨，许昭帮她或许是为了得到什么。
叶芸想着笑了笑，她不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值得许昭惦记的东西，但她若是真的要，她一直愿意给。
许昭转头，视线和叶芸对上，“可曾想过以后要做些什么？”
叶芸摇头，“我没什么技巧傍身，除了做些缝补的活，其他的也没有了。”
许昭手指轻敲着脑袋，心里有了一个想法。
程夫人在她离开时给了很多银子，足够她们二人去京都，甚至还能剩下些，她原本想着赚些钱再开个事务所做老本行。
现下看来，她可以用剩下的银子直接租个店铺，事务所刚开必定缺人，叶芸一时半会又找不到工作，她何不让人跟她一起呢？
“你愿意来帮我的忙吗？”
突然听到这一句，叶芸有些受宠若惊，“我能帮上姑娘什么忙？”
许昭把开事务所的事和叶芸说了说，“我们前期可以少收百姓些钱，把名气打出去，我也会慢慢教你一些律法，等日后你想出去自己做了，我也不拦你。”
叶芸慌乱地摆手:“不会的，许姑娘把技艺交给了我，我出去不是抢您的生意吗？”
许昭拉过毯子，给叶芸也盖了一半，“话不是这样说的，我一个人的力量总是有限的，越来越多的人愿意从事讼师行业，那些被冤杀的人也能得到清白。”
她又道:“况且你日后能扛起大梁也是你的本事，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能带出这样的人也是开心的。”
叶芸放下心来，开始认真考虑许昭的建议。
实话说，许昭的邀请确实很吸引人，叶芸很想抓住这个机会，可她又害怕给人添乱，面上踌躇不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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