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揣着满满期待,一行人风尘仆仆赶到黎州城。
相较之前富庶的江州、洪州等地,这位于边陲之地的黎州规模不大,行人稀稀拉拉,看着果然有些萧条。
城墙低矮,上面还有着刀枪与石砲留下的痕迹。城外道路是简陋的砂石土路,颜色斑驳,不知是什么脏污,还是干涸发黑的血迹。
不过沿途花木葱郁、绿草如茵,随处可见参天古树,空气十分湿润,与北地形貌差异巨大,让众人啧啧称奇。
城门口的兵卒还算和善,见是北边来的流民,便指路放行,让去府衙西门寻司户厅办理落户事宜。
一行人顺着林荫进城,四处张望,赞叹不已。这城中建筑均以白色为主,粉墙黛瓦,木雕画栏,斗拱飞檐错落有致,家家院墙上都缀着精致的壁画。
潺潺流水自每户人家的屋前流过,水边绿柳婀娜,树影婆娑,又有纷繁花木从院墙垂下,正飘落点点花瓣,随水流飘过一座座古朴的石桥。
一路行过城中各处瓦舍、客栈、医馆、学堂等,虽然行人稀少,略显冷清,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又收拾得干净清爽,能看出管理十分妥善,忍不住让人心生好感。
路过一间“梁氏仁爱堂药铺”时,杜槿特意进去逛了一圈,“小哥,请问你们这儿可收外面的药材。”
那药铺伙计斜眼瞟过来:“收倒是会收,但须得收拾妥当,手脚细致,寻常人不懂药理、不会炮制,可做不来这活儿。”
杜槿也不生气,又笑吟吟道:“多谢小哥解答,不知咱们平日里常收些什么药?”
那伙计随口答了,杜槿又追问细节,例如是生是熟,要盐炙还要醋炙,切片还是碾碎。
伙计见杜槿侃侃而谈,是个懂行的,便也收起轻视仔细回答了。杜槿又在店里买了药碾、药刀并各式煎炒药锅,与那小二留下姓名。
到了司户厅,院中却是另一番景象,熙熙攘攘,挤满了来落户分田的流民百姓。杜槿等人奋力挤进人群,见二三青衣小吏正指着墙上告示,扯着嗓子向众多流民解释。
“对,要凭旧户籍来换领新户籍,如今都会给乡村主户!”
“田亩统一按丁口算,每丁可得五亩,娘子孩童折半,耕作满五年后可归自有。”
“赋税?田税三成,前五年再另交四成做租。”
“已经不高了!种子、农具都由官府发,还可以跟乡里租借耕牛,其他州城哪有这么好的事!”
“土地不在黎州,都在周围乡县,可以自行选择。放心!各个乡里都缺人,不要争抢,先来后到。”
院侧值房里正排着长长的队伍,几个小吏头也不抬,奋笔疾书,一一给流民核验户籍,又在新户籍上仔细登记姓名、原籍、相貌、土地位置等信息,确认无误便让流民现场画押。
“真的可以分到土地!”姚康惊喜万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黎州城,竟这么容易便能领到新户籍?”孟北盯着旁人手中那新鲜出炉的户籍纸,鲜红的朱砂手印尚未干透,从纸背印了出来。
商陆神色淡然,“黎州城小,位置偏远,人丁本就不丰。前些年又有乌蛮、僚人叛乱,战乱多年,如今正是缺人之时。”
赵方平一惊,“该不会是要征我们去当兵吧!”
商陆摇头,“战事已平,那些部落去年推了个头领出来,向南夏称臣岁贡。他们现在元气大伤,已掀不起波澜了。”
众人这才放下心来,又纷纷夸赞商陆见多识广,消息灵通,却也没人追问这消息来源。
大家深知商陆绝非寻常猎户,但如今得其照拂良多,何必深究背后故事。
杜槿却心中不安,独自寻到那青衣小吏,“请问这位大人,咱黎州如今可能立女户?”
那小吏正说得口干舌燥,见一个笑吟吟的秀美小娘子来问,眼前一亮,“你也是北边逃难来的?怎么想到要立女户?”
“是的,逃难途中与家人失散,独自一人。”杜槿低眉敛目。
“若是有之前户籍,核对身份无虞,可以立女户,土地也可按五亩申领。”那小吏侃侃而谈。
杜槿双眉紧蹙,“若是先前的户籍都遗失了呢?”
小吏摇头,“那便麻烦了,按州府规矩,身份不明的孤女无法落户,须由官府统一安置。若是适龄,说不定会安排给县中的军户、匠户成婚。”
杜槿眼前一黑,如堕冰窟。
赵方平几人都不识字,便与一群百姓围在司户厅的舆图前,查看各乡位置,又仔细听小吏解释。
商陆仔细看完那告示,心中一凛,便四处寻找杜槿,却见她正在院后一个隐蔽角落里踱步,神情若有所思。
“怎么了?”杜槿见商陆突然出现,十分意外。
“他们正在商议落户何处。”商陆灰蓝色的眼睛望过来,面带疑问。
杜槿踌躇半晌才道:“我有个头疼事情,他们都有户籍,但我之前与家人失散,早不知户籍在哪,怕是一时间落不了户了。”
商陆了然,“告示上已写明,无户籍者,可经亲属、同乡五人作保后落户,申领田地折半。独身女子孩童无法落户,须由官府统一安置。”
“正是如此。”杜槿咬牙,“别说立女户了,适龄女子甚至还会被强行婚配,哪有这样的道理!”自己万万不能落入这种境地。
若是不能在黎州落户,恐怕只能求助商陆,带自己穿过十万大山,到那深山里的乌蒙部去。但是乌蒙部路途遥远,语言不通,文化更与汉人迥异,自己一个孤女,又如何在那里立足?
“亲属难以证明,同乡却是有商议的余地。”商陆思索,“保人须得是六十岁以下成年男子。赵方平、姚康是怀州人,可出两人作保,我与孟北翁婿皆是遂州人,可出三人作保。”
杜槿眼前一亮,重新燃起希望,“你这意思是说,若是能再寻到三个怀州人或者两个遂州人,便可与我作保落户?”
商陆点头:“按那告示所言,确实可如此行事。”
杜槿忙与赵方平等人说了这事儿,众人一听便十分焦急,迅速在这司户厅打听起来。商陆则去城中各处客栈、食肆打探消息,寻找怀州或遂州来人。
一天下来,毫无收获。
赵方平、孟北等人见杜槿无法落户,心中忧虑,白日里也没有办理户籍,天黑之际只得先寻个偏僻客栈落脚。客栈掌柜见是一群流民,倒也没嫌弃,利索开了两间最便宜的下房,只叮嘱莫将房间弄脏。
姚康在房间焦急踱步,“在这千里之外的黎州城,寻找那怀州、遂州人,完全是大海捞针。”
赵方平磨了一天的嘴皮子,嘴上急得起了两个燎泡,“实在不行,咱们便凑些钱,请五个同乡之人给杜娘子作保,也不拘他们是哪里人。”
商陆摇头,“这是下下策,风险极大。若是这五人后面反水,或者借机勒索,后患无穷。”
赵方平一听确实如此,“若只是两三人还好些,即便起了争执,有自己人在保,总能有些回旋余地。”
杜槿原本十分焦虑,见众人皆七嘴八舌地想办法,又奔波一天为她寻找保人,也慢慢平复了心情。相比于路上那些病饿潦倒、客死他乡的可怜人,自己能得这么多人庇佑,平安到达黎州,已是非常幸运了。
众人又在城中打听了三五日,仍然没有寻到合适的保人,一时间陷入两难境地。
一来北凛流民中同州、遂州人口并不算多,逃到这西南边陲小城的人数更少。二来少有人愿冒风险为陌生人作保,毕竟一旦出事,便会被连坐受罚,甚至收回土地。
众人打探时还要避开官府,又怕对方泄露风声,因此行事十分艰难。
这些日子商陆、赵方平等人都在外奔波忙碌,打听消息。为了节约开支,杜槿每日都去城中坊市买些米面菜蔬,兰婶、苗氏便借用客栈的厨房炊具,做些简单吃食。
这日杜槿刚到坊市,突然听到街边一阵吹拉弹唱,原来是一队接亲队伍。队首白马上坐着一个年轻官人,身穿红袍,头戴红花,满面春风。身后则是一顶红色小轿并两排亲朋好友,一群人正喜气洋洋朝四周拱手示意。
一随行亲友路过杜槿,十分和善地拱手,笑嘻嘻道:“小娘子平安喜乐,沾沾喜气!”又送上一把喜果,是染成红色的花生、核桃、莲子之类的干果,十分喜气。
杜槿愣在原地,脑中灵光一闪,困扰她多日的问题突然有了答案。
怔忪间,背后传来一个熟悉的低沉声音:“这么巧遇见了,杜大夫怎么在这儿?”商陆一身飒爽黑衣,腰悬短刀,背负弓箭,长发简单束起,几缕凌乱黑发散落于耳畔,少年气十足。
他习惯性将竹笠微微下压,遮住异于常人的灰蓝色眼眸。
杜槿喃喃道:“独身女子须统一安置,那只要不独身……”她猛地一把抓住商陆双臂,睫翼煽动,面颊飞红,一双杏眸里漾出炽热的希冀。
“商陆,与我成婚吧!”
缀在后面的赵方平、赵风、孟北、姚康四人钉在原地,满脸震惊。
原本眉眼平静的商陆陡然间双颊爆红,连躲在竹笠下的耳尖都滚烫炽热,猛地捂住嘴剧烈咳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哇哦,问题解决了。”赵风吹了声口哨,“而且,我要多位师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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