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行半月,众人终于来到一座大城,南夏国江州府。自此城向东沿江而下,约莫月余脚程便可到邺都,因此不少流民百姓都在江州聚集。
江州城外正熙熙攘攘,一片狼藉。
孟北自领粥的汹涌人流里钻出来,十分狼狈,呸呸两声:“那粥水比汤还稀,一勺下去也见不着几粒米。”
“江州城无力接纳这么多人。”商陆面色凝重。赵方平叹气,“听闻江州已不让流民进城了,这些人没有粮食,走不到邺都,如今也无处可去。”
杜槿看着面前场景,心中戚戚然:自己幸得赵家和商陆照拂,又有医术傍身,一路不曾忍饥挨饿。但此处流民几乎人人都瘦骨嶙峋、满面菜色,拥挤的简陋草棚里,四处躺着奄奄一息的虚弱之人。
天色阴沉,乌云翻滚,江州城厚重的城墙矗立在雨中,将流民阻隔。尚有气力的流民们围在粥棚边,顾不得兵卒的棍棒与喝骂,争抢着稀薄的粥水。
突然听到一声呐喊:“南边也有人施粥了,快去!”骚动的人群便被裹挟着向南涌去,眨眼间便冲到杜槿等人处。
商陆喝道:“速向东走,避开人群!”
杜槿躲闪不及,被涌来的人群撞了个踉跄,好在被商陆一把揽住。方才撞到杜槿的年轻妇人却俯面重重摔倒,泥水四溅,又被身后跑动的人连连踩了几脚,眼看就要被汹涌人潮淹没。
商陆正要揽着杜槿离开,却被拽了拽袖口,见杜槿双眸漫着水色,正无措地望着自己,心中默默叹气,还是一把将那妇人拎起离开。
几人回到僻静处与兰婶等人汇合,杜槿上前查看那妇人情况,给她简单处理了额头伤口。兰婶见她面黄肌瘦,又给了块煮熟的木薯,可那妇人神色呆愣,只攥着食物木木地坐在地上,一声不吭。
赵方平忧心忡忡,“进不去这江州城,咱们也没处补给。去京城的流民这么多,就怕沿途州县都有样学样,不放流民进城。”兰婶盘算着:“吃食倒还有些,但是没有盐,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众人沉默无言。
商陆突然开口:“即便是邺都,如今也安置不下这么多人,不如另寻他路。”
“继续往南走,洪州、吉州、融州,都是鱼米之乡,一向富庶。再不济也可去黎州,西南边陲,缺少丁口,说不定愿意安置流民。”
众人面面相觑,赵方平茫然道:“商小兄弟,你说的这些地方,我们是听都没听说。”商陆敛目,“我也是偶然听别人提到。”
杜槿突然明了,“你之前说向南走,不会就是想去这些州县吧?”商陆不置可否,转身道:“若是仍想去邺都,我可雇船护送你们东行,水路顺风七日可至,咱们在此别过。”
“若是想继续往南,可与我一同走。但是沿途翻山越岭、人迹罕至,路途艰险,你们先考虑清楚。”
众人相顾无言,一时不知如何抉择。赵风倒是跃跃欲试:“若是去黎州,要走多久?”
一路走来,赵风已对商陆十分拜服,天天跟在后头,央着想学些箭术、刀法和打猎技艺,如今自然是还想与商陆一起。
“少说两月。”
“那也不远嘛!咱们从老家走来,如今也有两三个月了。”赵风看着赵方平,疯狂暗示。
赵方平还未来得及说话,刚刚救下的那妇人却突然一声哭喊,把他吓了个激灵。
“我苦命的孩儿啊!呜呜呜!”妇人仿佛刚刚回过神,就开始哭泣。杜槿上前询问,方知这妇人前两天失去了孩子,刚刚抢粥时又与夫君失散。
年轻妇人攥着手里的木薯泪流不止,“若是早些有这,我那孩儿也不会饿死啊!”说着又开始呜咽。
漂泊在外,人命比草贱,死了连卷草席都没有,失去孩子的母亲更是数不胜数。兰婶听得心中发酸,十分感同身受。
众人只好按下方才话题,先帮这妇人寻亲,待问清了妇人夫君的姓名、长相后分头去寻,很快便将人带回。那男子原本以为妻子已被踩踏而死,正哭着在泥水中翻动尸体寻找,如今得与妻子重逢,后怕不已,对着商陆等人纳头便拜:“小的姚康,内子苗氏,跪谢诸位恩公救命之恩!”那妇人也跟着连连磕头。
众人上前扶起,又是好一番安慰,十分怜悯。
见此情景,赵方平终于下定了决心,“商兄弟,若是不嫌弃,我们想与你一同去南方。”孟北也不犹豫,“我们也想一起。若是没有商小哥和杜大夫,我们一家哪有活路,恐怕也只能在这里争抢一碗稀汤活命。”
赵孟两家都表了态,唯有杜槿还在低头思索。
阿鲤隐隐感觉到一丝不安,突然小跑着过来,紧紧抱住杜槿的手。商陆的目光追随着阿鲤,又慢慢落在杜槿身上,眼底带着自己都未意识到的期许,在与杜槿视线交错时,却又忍不住转过头,默默拉下斗笠遮住眉眼。
杜槿莞尔,“那我肯定也要与你们一起啦,事不宜迟,尽快出发吧。”
如今队伍又壮大了,除了赵孟两家和商陆二人,还加了姚康夫妻俩。原来苗氏见杜槿等人要走,便哀求杜槿带他们一起去南方,给他夫妻二人一条活路。
姚康是个矮小瘦削的年轻男子,上过几年学,依稀识得一些字,老实木讷。苗氏则快人快语,干活儿也是干脆利落,十分伶俐讨喜。
如今同行人多了,商陆便每日都与杜槿、赵风二人钻进山野中,打猎采摘,寻找食物和草药。赵风则是死皮赖脸强行跟过来,非要跟商陆学习猎术。好在一路往南,沿途草木愈发茂盛,野果野菜充足,并不缺食物。
这日商陆自林中猎得一头鹿,一行人便找了个妥当地方扎营,准备大饱口福。
在赵风崇拜的眼神中,商陆有条不紊地将鹿分割,头、角、蹄弃之不用,去除内脏留下鹿血,又将一块块肉分成合适大小,刀法轻快灵活。
如今天气渐热,又没有盐、酱,需得尽快将肉吃尽。鹿血也是好东西,对于常年在野外奔波的人来说,鹿血里含的盐份正可以救急。
鹿肉腥味重,好在有山中采来的各类香料调味。杜槿先将鹿肉分做两份,一份下锅加葱姜、山柰、八角、丁香、砂仁炖煮,另一份同样用香料腌制了,再抹上野蜂蜜烤制。
鹿血则是加入冷水不断搅动,待凝固后便切块与鹿肉同炖,出锅前撒上一把韭叶,香气扑鼻。
眼见天色擦黑却不见商陆,杜槿便四处询问。孟北正在篝火旁认真烤着鹿肉,一边旋转一边抹上蜂蜜,半点不敢分神,只道商陆身上应是溅了鹿血,方才去湖里清洗了。
杜槿寻到湖边时,月色正朦胧,水汽氤氲,湖水柔波荡漾,映着粼粼的光。
湖中男子正背对着杜槿擦身,肩背宽阔有力,肌肉线条清晰,腰线带着惹眼的弧度向下收窄,水面上露出一截劲瘦紧致的腰胯。
晶莹水珠点缀在蜜色的身躯上,顺着背部肌肉纹理淌下,隐入深陷的腰窝里。
许是听到了杜槿的脚步声,湖中男子转头抬眸。商陆将头发全部束起,露出了锋利的眉骨,鼻梁高挺,眼窝深邃,侧脸如刀刻一般。灰蓝色的眼睛好似狼眸,映着湖水自月光下望来,眸中泛着淡淡的忧郁沉静。
杜槿听到自己咕咚一声咽了咽口水,在商陆疑惑的目光下期期艾艾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只能落荒而逃,远远喊了一嗓子。
“打扰了!只是喊你回去吃饭!”
今晚的鹿肉大获成功,杜槿加入的药材去腥增香,十分合适。众人大快朵颐,吃得满嘴流油,纷纷夸赞杜槿手艺。
杜槿也十分欢喜,“药食同源,待日后安顿下来,我再多寻几味合适草药做药膳,既滋补身体,味道也是极好的。”
“这哪是逃难,便是从前,一年到头也吃不到这么多肉!”赵风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得十分畅快。赵林林翻他白眼,“这可是槿娘做的肉,你现在倒是嘴甜得很!”
赵方平抚掌大笑:“阿风,吃人嘴软,日后可别与杜娘子闹别扭了。另外今日能吃到这鹿肉,也要谢谢你师父。”商陆摇头:“算不得什么师父,随意教两手罢了。”
如今商陆正手把手教赵风箭术和刀法,赵方平便提出让赵风正式拜师,商陆却一直推拒。赵家人也不在意,平日里只让赵风对商陆以师礼相待。
苗氏则边吃边想到自己饿死的孩子,忍不住眼中一酸,又怕扰了其他人兴致,只好默默背过身去。
南行的路途虽艰辛,但在商陆带领下,众人一路走小径翻山越岭,顺顺当当到了洪州。
洪州城果然也聚集了不少流民,商陆与赵方平穿过人群到城门口打听,带回来一好一坏两个消息。
坏消息是洪州三日前就开始关闭城门,不再接纳难民,且吉州、融州也都人满为患。
好消息则让大家十分振奋:据此约半月路程的边陲小城黎州,如今正广纳流民,将在核验身份后发放新户籍,并按丁口分配田地和住所。
由北自南流离数千里,从初春走到夏末。半年时间里穿过无数城镇村落,历经万千艰险,一行人终于找到了愿意收留他们的城市。
那黎州城,会不会就是他们新的家乡?
晚上喝巧克力奶,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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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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