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蜜桌上摆着厚厚一沓书，这都是阿泽和肖河两人在书铺陆续买来的，除了几本教授初级班认字的启蒙书外，就是类似《齐民要术》、《大梁律》之类的工具书，李蜜的指尖抚过卷边的书页，她想借此进一步了解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则。
这零星几册书，摆一起都放不满墙角的书架，可花费却远超李蜜的想象。
视线扫过桌上那一沓泛黄的草纸，她的眉头又不禁紧锁，昨夜核账时她方知晓，就连给大家练字用的糙纸，竟比药材还要金贵三分。
李蜜也没有料到，在这个时代，将人拦在读书门外的，竟是一张薄薄的草纸，教材还可以自己抄写，但字总不能一直在石板上写。
一口气叹到一半，姑姑正捧着一匣新制好的楮实子进屋，李蜜忽然起身推开木窗，山风裹着草木清气涌入，她凝神望着远处山上的构树林。
李蜜记起她曾拍过一期用构树皮做纸的视频，或许可以试试自己造纸呢？
可惜她对这个世界认识还太浅，也担心怀璧其罪，造纸容易，就怕后面惹出麻烦……
李银梅看着李蜜又陷入沉思也不打扰她，将煮好的夜宵放到桌前，给屋子里添了炭，又轻轻的带上门离开。
李蜜晃了一阵神，看着桌前温热的粥心头一暖，几口喝掉甜粥后又振作起精神，不论如何先把纸搞出来再说，剩下的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堂屋内，肖德勇还在外头值夜，李银梅一个人按照沈淮安给的方子给自己艾灸。
听到屋外的敲门声也没法起身，直接出声喊道：“可是蜜娘，门没锁自己进来吧。”
“姑姑，你怎么又自己弄，小心烫着，我就在家里，怎么不叫我帮忙。”李蜜一进屋子就嗔怪起来。
“哪里就会烫到，这么晚还不休息，可是遇到了难事？”李银梅才不会喊她帮忙，小小孩子忙到脚不沾地，好不容易养起的肉又掉没了。
李蜜如今遇到问题时常会找姑姑商议，她也是慢慢才发现，李银梅实在是一个极有智慧的女性。
从前只是被囿于后宅不得施展，她看问题不但见解独到，而且因着是土生土长的原住民，所以恰好能补足李蜜的短板。
“姑姑，我决定明日去官府缴纳商税。”李蜜望着姑姑说道。
“可是担心咱们会被迁为商户？”李银梅猜测。
李蜜为姑姑的敏锐点赞，她点了一下头又摇头，“按照如今大梁的商税规定，虽然实行严格的“诸色户计”制度，但对于农户兼营商业开设作坊的情况倒也还算宽松。只要主户是拥有田产的“乡村五等户”，那就算开设作坊原则上仍属于“乡村主户”，不会轻易迁成商户。”
李银梅疑惑，“这岂不是好事，还有何担忧的？”
李蜜将自己见解到的消息说与姑姑，“虽是如此说，但这其中也有许多细节需要注意，比如咱们需要作兼业登记，这时候最好是将资产分散登记在亲人名下，不然资产核算过高可能会改变户籍属性。”
两人眼神交汇一瞬，李银梅心领神会。
肖家族人到底可不可信？
这是姑侄两人不可言说的担忧。制药作坊是家里的核心，直接登记在姑父名下即可。至于炭坊最可靠的人选自然是三伯肖德奎，可是利益动人心，李蜜不得不多考虑一步。
李银梅垂目思索半晌，方才开口，“制药作坊明面上放在你姑父手里，实际上还是由你来管理。你姑父这人虽不聪明，可是他的人品却值得信任。”与丈夫相处几十载，这点识人本领她自认是有的。
“至于炭坊可记在你三伯名下，但私下得在族里立契，将实际所有权白纸黑字敲定在你身上，日常经营权可逐步放权给哦吼三伯。只一样，松墨得捏在咱们手里头。”李银梅目光询问的看向李蜜。
李蜜点点头，确实和她想得差不多，“这世上我要是连姑姑姑父都不信任，那就再没有可托付之人了。至于三伯这边就按姑姑说的来。另外点心作坊这边我不想别人插手，就是不知道要如何操作。”
点心作坊虽然看着是小打小闹，但这里面培养的女娘们才是她最忠实的拥护者，所以这条线必须彻头彻尾抓在她手里。
窗外一阵寒风吹过，屋内的灯忽明忽暗，李银梅噗嗤笑了一声，“傻了不成，那点心作坊就说是你娘之前托我为你置办的嫁妆就成，官府对女眷的嫁妆是会与族产分开的。”
李蜜呆了一瞬，哎，还是吃了不是这个世界原住民的亏呀。
***
德义堂的后罩房里还是散不开的药味，阿泽闻着倒觉得很安心。
“小泽哥！”药童探进半个脑袋，“白石镇的掌柜又来找师父谈药炭…”
阿泽攥紧炭块，棱角刺痛掌心。他这几日四处奔波才谈下的三两个订单，掌柜的呆在店里生意自动找上门来。
他心里的那丝自得顷刻间消散干净，这样下去可不行……
胡掌柜签下一单大生意，心情不错。
他执起药秤，苍术片在鎏金秤盘上轻轻摇晃：“阿泽，听说你这几日将点心都卖到白石镇了？”秤杆突然一倾，“可见你在生意上头的天分比药理上强些。我这儿缺个掌事，月钱嘛…”他瞥向少年腰间鼓囊的订单荷包，“按成交单子抽一成。”
阿泽瞳孔微震，窗外货郎的梆子声忽远忽近，他沉默半晌道，“承蒙掌柜的厚爱，还望掌柜能允我考虑半日再给您答复。”
掌柜的点点头，也不再多说。
师傅今日下午不出诊，阿泽一溜烟的往沈家跑去。
“掌柜的，肖泽那小子今日又溜了。”有看不惯阿泽的药童背后告状，胡掌柜半眯着眼，闻言眼皮都没有撩，“你的活计做完了吗？把新进来的那包川贝粉拿去磨了。”
胡掌柜心里哂然，谁要是有个财神爷妹妹，别说告假，不来他每月都给发工钱。想到这批药炭带来的收益，胡掌柜拿起新置的玉佩慢慢赏玩。
如今他更担心的是能不能留住阿泽，要知道县里周掌柜可还盯着他碗里的肉呢。
阿泽在书房门口踟蹰半晌，直到沈淮安看不下去，开口唤人，“进来吧，在外面也不嫌冷。”
阿泽硬着头皮走进去，望着眼前亦师亦父的人，话在嘴边却说不出口。
“可是来辞行？”沈淮安头也不抬的写着药方。
阿泽吃了一惊，红着脸看向师傅。
“师傅如今家里只有我在外头，货却全部在山里，人家根本不知道我们有这些好东西。所以我想做一根桥梁，让更多的货能从山里走出来。”
“既然想做桥，那如何能久困浅滩？”
阿泽脸烧的通红，却一句辩解的话也讲不出口，只是怔怔的望着师傅。
“以后可还学医，要是还认我这个师傅，就暂时住在这里，每日我下值给你讲课。”沈淮安心里暗骂傻小子。
“师傅，我愿意！”这一刻阿泽又成了那个矮矮的够不着药柜的小学徒，一头扑在了沈淮安怀里。
沈淮安嫌弃的看着徒弟把眼泪抹到他新制的冬衫上。这傻小子，可真是愁人。
次日一早，肖泽就带着几匣子炭和糕点去了附近镇上的酒楼、茶肆、药铺一一拜访，李蜜一定没想到，他们公司的第一位销售就此诞生，不用她安排就已经主动去开疆拓土了。
***
官道上，骡车正碾过青石板路的晨霜。
李蜜裹紧兔毛衣领，看姑父将盖着红绸的点心匣子码成宝塔。
阿泽昨日收到消息，今日一早就和沈伯驾车赶来。这会正坐在车辕上整理税单，青色布衫袖口的隐约能看补丁的痕迹。
李蜜忙葱车里钻出来与沈伯见礼，“又要劳烦您了。”
沈伯比上次还要客气，“您能用得上小老儿，是我的福气。衙门里头道道深，以前家主与刘差役倒有几分交情，这次老爷便让我陪您同行，好歹能给咱指条路不是。”
师傅这份细致周到，让李蜜心里一暖。
果然衙门有人好办事，李蜜这次带来的上好药材、各色炭晶并点心匣子实用又不打眼，实在是托人办事的佳品。
刘差役如今在主薄手下干事，虽不是什么大人物，但在衙门里也是八面玲珑。
因着沈伯带着沈淮安的亲笔信件，他倒也不拿腔作调，直接了当的给李蜜他们指明道路。
前有熟人引荐，后有厚礼相助，他们不但在“商税务”申报了作坊规模与产品种类，还顺利保留了农业户籍。
李银梅记录的账单一向细致清晰，阿泽整理成册后直接递交给官差，当天就交齐了所有税款，领到了衙门盖章的“税历”（纳税凭证）。
以后只要安排人每旬申报一次即可，不用没头苍蝇似的乱跑。
办事文员看了眼匣子里煞是好看的水晶糕，心里满意。他媳妇害喜严重，什么都吃不下。上次去娘家作客吃了一块山楂味的水晶糕，竟觉得异常开胃。
他忙让人去寻，可多方打听才知，这是青石镇酒楼的招牌，别处没得买。他家并不十分富裕，自然无法日日遣人采买。
万没想到这水晶糕居然是这伙乡间农人的手艺。
因着心情不错，所以他也难得好心的提点几句，“你们的货可是要往外运？”
阿泽最机灵，忙点头应道，“差爷这是自然的，县乡州府都得运送。”
小文员背着手点点头，“只要货离开本县，那你们每月送货前可得记得上衙门办理“公凭”，没有此物，货物皆会被拘收。”
众人听了此言忙谢过差爷提点。李蜜隐在后头，悄悄碰了阿泽一下，眼睛状似无意的瞟过点心匣子。
阿泽机灵立时会意，慢众人一步私下去请教刘差役，果然打听出小文员家里妻子害喜的事情。
自那日以后，运输队的人每隔五日都会送一盒特制的甜蜜坊糕点到城内一小宅处，这份关系算是攀上了。
小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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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肖泽的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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