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帘绣影间漏进几缕浮光,忽明忽暗映着碧纱橱内少女失了往常姝色的面容。
季韵初羽睫轻颤,桃眸里还蒙着层水雾。青玉枕上银丝帕滑落半幅,正待抬手去捉,忽听得屏风外吴侬细语。
“这锦被晾了三日还沾着药气。”扫洒丫鬟抖开被衾,自顾自地叹了口气,“你说小姐这病……”
“咱们这起子苦瓠子倒替玉瓶操心?”擦拭青烟玉瓶的丫鬟嗤笑着将素帕甩进铜盆,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地面。
扫洒丫鬟拉着被角,一整个噎住:“我是心疼小姐!大将军在世时银枪烈马何等威风,捐躯沙场后一切都变了,大夫人也撒手人寰,如今这满府……”话音忽地压低,“连祠堂供着的牌位,都落灰半月有余了。”
“嘘——”说话的丫鬟忽然凑近同伴耳畔,手上动作未停,青瓷盏搁在檀木几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昨儿晌午二夫人唤了牙婆进府,我瞧着是要给表少爷挑通房呢。”她蘸着水在案上画了个歪斜的喜字,“风闻二夫人要让表少爷和小姐相看,倘若这门亲事成了,这'病西施'怕是连药吊子都捧不稳……”
“啪!”
铜盆被踹翻的巨响惊得珠帘乱颤,来人是自幼服侍季大小姐的贴身婢女悦儿。
悦儿攥着药匣立在月洞门前,杏黄衫子上的缠枝莲纹随着她的呼吸起伏:“青天白日嚼主子舌根,当将军府的规矩是纸糊的不成?”
两个丫鬟面面相觑,低着头退出外间。
“咳咳。”
绣帷内适时传来窸窣响动,季韵初拥着被褥支起身。
悦儿一喜,提着裙裾疾步近前。她挽帘的指尖还沾着煎药的褐渍,身后的珠帘发出叮咚相击的脆响。
“祖宗,可算肯睁眼了!”打着颤的声音往账幔里探,她轻轻握住她家小姐葱白的手,“手这样凉,奴婢再去灌个汤婆子……”
季韵初不着痕迹地缩回指尖。
她家“祖宗”其实早就醒了,只是实在受不了这个陌生宅子,硬生生摆烂。
那日在沉水香中惊醒,喉间萦绕的拿铁余苦与掌心冰凉的云锦缠枝纹,让她恍惚以为自己加班猝死坠入仙境——直到系统的声音贯穿颅骨。
紧接着是稀碎破裂的记忆:将军嫡女、父亲战殁、生母早逝、及笄待嫁……太阳穴突突跳痛,该死的疼。
此时全身酸软,在悦儿的搀扶下艰难移动到窗边,她踉跄推开雕花窗,庭院里晒药的竹匾泛着金光,丫鬟们正囔囔着府内琐事。
指尖无意识地触碰窗棂上的纹路,这身体竟还留存着原主离开前的情绪。
“小姐?”悦儿捧着汤婆子挨过来,暖意惊醒了季韵初游离的神思。
她就着扶额动作掩去眸中寒芒,广袖滑落时露出腕间淡青脉纹:“这两日……府里可有什么新鲜事?”
“可了不得!”悦儿瞥见廊下探头的小丫鬟,抓起缠枝铜剪“哐当”砸向门框,“真没眼色!没见小姐要静养?”
待人影仓皇退散,才压低嗓子急道:“二夫人今早带着礼单闯祠堂,说要给您相看人家!”
季韵初指尖叩在窗上,晨起那两个洒扫丫鬟的私语犹在耳畔。
“表少爷昨夜又在醉春楼赊了三百两”。
“二夫人挪了小姐的嫁妆填窟窿”。
铜剪突然“啪”地被放回案上。
“她们敢动大夫人的遗物!”悦儿眼底迸出恨意,却在目光触及季韵初苍白面色时动容,“奴婢这就去……”
“悦儿。”季韵初突然擒住丫鬟腕子,望着对方惊愕神色,她倏地绽开个虚弱的笑:“等等……”
窗外竹丛窸窣,穿堂风卷着室外药香侵入,季韵初隐约想起什么,她掀开妆奁暗格,内里置着一支簪子——是柳夫人临终前留下的。
可还未待她细细思量应对之策,屋外的几声巨响就合着婆子们的叫嚷声,一齐冲进了她的院子。
“这些,这些,还有这些,统统给老娘搬走!”
悦儿心头一惊,迅速奔去门前,又沉着个脸回来,“小姐!二夫人让牙婆子来搬我们的物件了!这些可都是将军和大夫人留给小姐的!都是小姐的私产!”
说着,她家小姐还在喝水,又见她语气陡然一转,“不行,我要去报官!小姐这次拦我也没用!奴婢就是死也要让世人看清王氏的嘴脸!省得不知道的,以为她对小姐多好!”
这丫头倒是个忠心的。
只是这行动力太强,话音刚落就要冲将出去,季韵初险些没拦住。
季韵初急急咳了两声才留下了悦儿,对上她担忧的目光安抚道:“别急,本小姐有别的办法。”
“当真?”悦儿一脸不信。
她的小姐她知道,从来就没立起来过。
“……”顶着被丫鬟怀疑的目光,季韵初差点就要抬手起誓。
她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屋外的“喧嚣”,原是粗使丫鬟失手砸了青花梅瓶,正被执事嬷嬷揪着发髻往碎瓷上按。
季韵初嗤笑一声,真正掌家的主子,岂会为几件死物当众失态?
这行径无非是拆东墙补西墙,掌不了大局的,想来就是个欺软怕硬的纸老虎。
季韵初屈指唤过悦儿,低声道:“从前我总有太多顾虑,怕旁人明着不行暗地里苛刻母亲,这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地忍着。”
“如今爹娘都已离世,我除了你再无牵挂,自然是要好好教训她们的。只是你先别急,我们当下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做。”
院子都要被搬空了,悦儿哪能不急?
但她还是耐着性子问季韵初道:“小姐,是什么要紧事?奴婢这就去做!”
季韵初:“我要吃饭。”
悦儿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又狠狠咽了回去,接着立刻朝厨房奔去,为小姐讨些膳食来。
小姐说的对,吃饭确实是更要紧的事。
府中近来连膳食都克扣得厉害,她若不去亲自张罗,小姐怕是连口热乎的、像样的吃食都难落着。
而季韵初并非无的放矢,她瘫了几天,早已饿得手脚发软,连说话都快没了力气,再不进食又哪来的精神气跟王氏斗?
三个小菜一盅汤,外加一碗大米饭。
这菜色搁在寻常人家自是丰盛有余,可放在这将军府,给嫡大小姐当作午膳,却显得寒碜了些。
悦儿有些不安地抿唇,都是她没用,才让小姐受了这委屈,连顿好饭都吃不上。
季韵初却吃得喷香,只要膳食摆上桌,举箸入口之时能落个清净,无人搅扰,那便是人间至美之事,夫复何求?
可偏偏就来了这么一人,王氏着一身绛红色绫罗长裙,满身堆得叮叮当当,像是戴了全部家当。
她边走近,边嫌弃道:“瞧瞧,这乱糟糟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将军府苛待了大小姐!你们几个,还不麻溜地将这儿收拾干净!”
待她进了屋,季韵初立刻掀眸冷笑:“二夫人真是说笑了,我这院里冷清得像被老鼠爬过,一干二净的,怎么会是苛待呢。”
谁不会阴阳怪气似的。
听自己被骂是“老鼠”,王氏当即脸上一沉,就要发作。但她很快想起今日的目的,硬是扯了扯嘴角,“恶心”了回去。
“是呢,韵初能理解姨娘就好,这不,姨娘刚给你寻了门好亲事,对方可是位青年才俊,多少年轻姑娘求不到的,要引你来见见呢。”
言罢,她抬手往门外招了招。
未等屋外之人现身,季韵初已然搁下碗筷,发出一声嗤笑:“这么好,姨娘怎么不自己改嫁过去?”
“咳!”屋外男子显然被季韵初大胆的话惊了一下,他抬步迈进屋内,眼尾擒着促狭的笑意。
“季小姐,在下实在唐突,还望小姐海涵,只是在下与姨娘乃是血亲姑侄,小姐的玩笑还是莫要再开了,实在是……不堪入耳。”
他还不堪入耳上了。
悦儿垂眸掩住眼底快意,暗赞小姐方才的机锋应对。眼风扫过那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时,唇角几不可察地撇了撇。
王氏的侄子她略有耳闻,大名王海宝,瞧着憨厚老实的皮相下,分明藏着副被酒色浸透的腌臜骨。
前日听西角门当值的婆子嚼舌,这人前脚才从账房支了月例银子,后脚便散着铜臭往烟花巷里钻。
她捏着绣帕的指节发白,喉间泛起酸涩的恶心。这般金玉其外的败絮之徒,也敢腆着脸向将军府嫡女提亲?
呸!真真是庙堂灯笼照不清自己几斤几两的癞蛤蟆!
王海宝身形一转,对着王氏拱手道:“姑姑,劳您引荐,接下来便让侄子自个儿与季小姐相处片刻,您看如何?”
他装得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却对着王氏一堆眉眼功夫,须臾间王氏便心领神会,二人默契一笑。
王氏向旁侧瞥了一眼,眼前少女的桃眸与柳氏如出一辙。
她不禁冷笑一声,季家的嫡女,合该和她母亲一样,凄惨晚景,死得悄无声息。
良久,王氏朝下人们挥了挥手:“都出去!”
见悦儿纹丝未动,王氏当即唤来贴身婆子:“把那丫头拖下去,可别扰了我侄儿与大小姐的好兴致。”
悦儿心下大惊,边挣扎边喊道:“我不走!我是小姐的人,只听小姐的话!”
那两婆子上来就要擒住她,悦儿眼看着跑不掉,只能对着季韵初嘶声喊着。
“哪那么多废话?”王氏一拧眉,作势就要给悦儿掌嘴。
季韵初适时开口:“姨娘想做什么尽管做,但要动我的人,你可想好我会不会跟你鱼死网破。”
王氏闻言冷了几分,但又很快扯了扯嘴角:“别听这丫鬟乱说,姨娘就盼着你能和我侄儿过上好日子呢。我这侄儿是个忠厚老实的,你们呀,好生相处!”
话到最后,她眼眸微闪,扫过季韵初的那一眼,就像在看一件即将做实的“污秽之物”。
“搜她的身!这丫头学医善黄岐之术,身上指不定藏了什么东西!”下一秒就是牙婆子厉声下令,季韵初袖中银针被搜出大半。
悦儿也终究不敌两名婆子的蛮力,被堵住嘴强行拖了出去,紧接着,门外“哐当”一声,立刻挂上了锁。
屋内,王海宝见季韵初丝毫不慌,眼底的阴鸷更是清晰可见。他舔了舔唇,一改先前谦逊的模样,迫不及待地朝季韵初伸出手。
“季小姐,在下倒是看错你了,原来你也想在下得很啊!?放心!只要你乖乖的,在下今日定会让你欲|仙|欲|死!”
季韵初早在王海宝踏进屋时,便嗅到他衣襟残留的欢愉香——昨夜系统突然示警,果然印证了这龌龊算计。
她闭目凝神,可脑中只有冰冷的提示:【宿主每救助一人可累积一点声望值,接触关键人物可激活「气运」,当前气运值冻结。】
“……”还好早有准备。
她假意惊慌后退,依靠系统兑换的麻药已藏于发簪,指尖轻弹间寒光没入对方颈侧。
“表哥这么急切,不如先尝尝这‘秘药’?”
王海宝浑身僵直倒地时,她俯身轻笑:“劳烦转告姨娘,下次用药,记得用稀缺的——这味道,我三岁闻着药罐便认熟了。”
可不知是他体型大,给药不足还是什么,这人还试图强撑起身,囔囔起来。
聒噪。
微光一闪,再看过去,只见王海宝捂着那只刚刚伸向季韵初、此刻却疼得要炸裂开的手在地面痛苦地翻滚扭动。
屋外,丫鬟小厮们早被王氏遣走,四下静谧,偶有几声鸟叫传来。
至于这紧闭的屋门背后发生了何事,当然是无人知晓。
他死死盯着季韵初,嘴角颤动着吐出最后的“遗言”:“你……贱……你……”
声音愈发微弱,还未说完,他便陡然一僵,彻底没了动静。
“还敢骂我?”
季韵初“轻”踢了王海宝一脚,那人受力向旁滚了半圈,仍毫无动静。
她眉梢一挑,随即上前把脉,见王海宝尚有气息,眸光流转间,很快扯来一条合用长带,利落地将其五花大绑,丢于一侧。
也是直到此时,季韵初才有空理会一早在她脑子里“蹦跶”的系统。
【请宿主先收回发簪。】
发簪?
季韵初一垂眸,在王海宝身边看到了半根银针,至于另外半根,还插在王海宝的手腕中。
豁……季韵初暗叹一声:我力气真大。
待她将发簪捡了回来,周身竟忽然浮现出各类数据影像。
【嗞——,我是011,当下是靖禾二年二月初,坐标郴州。季聿将军元年战殁,次年靖国各地征调兵力,萧……平定边疆战乱。嗞——,具体功能需宿主完成修复任务后解锁。】
修复什么?修复系统??她眉梢轻挑,目光不觉地在周遭不断变换的数据影像上游走打量,欲言又止,最终一句没撂下,可系统又开始“蹦跶”了。
开文喽~
第一次写文多多担待[让我康康]
其他人绑系统,开启开挂人生。
我初儿绑系统,绑个心里安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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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异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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