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武坐到花坛边,声情并茂地将朝中事说了遍,说完,不忘感谢督军,顺带重复陛下圣明。
怪不得孟博衍不让她上朝,原是为此事。白芊芸听罢,点头轻笑:“喜事。”
那脸比翻书还快,转瞬阴云密布,她负手道:“你说谁圣明?”
陛下圣明啊!金武心中嘀咕,仰头看到阴霾,他脑中一激灵,各种画面如马灯在眼前闪过。白家旧部,宁死不从萧家,怎可赞萧家天子。
看他满面愧色,白芊芸缓和脸色,问道:“你想回西庭吗?”
金武搓着手,小声而郑重地回答:“做梦都想。”
魂牵梦萦的故乡,他日夜都想回去,身受桎梏,只得将那份念想深藏,从不对人启齿,此时,那缕火苗再次点燃。
白芊芸却不说后话,改口道:“安乡王在哪儿?”
金武没露出失落,起身道:“散朝后,王爷和属下一同去督军府,琳琅说您在此处,属下便来寻人,王爷还在您府上。”
两人这便走,如莺送他们出楼,无端想起那句话:江督军生性随和,总爱说随我。
坠入爱河的人,果然被情蒙了心。
孟博衍转悠到后院,发现坑上铺了竹垫,竹垫上放置楠木小几,白瓷花瓶立于小几中央,内放几支玉樱。
他正看着玉樱,白芊芸便来到后院,金武很会看场面,留在前厅没跟来。
孟博衍扬起下巴,像个求褒奖的孩子,可他身上偏穿着朝服,滑稽中透出几分严肃。
“朝上那件事,我听金武说过。”白芊芸轻拍他脸颊,“你这般做事,萧琮远要记恨你的。”
孟博衍将头靠近,哈出些热气,香气弥漫在鼻息间,酥痒拂过脸颊,撩拨得他春意荡漾。脸颊上那只手还在动,指尖按照某种韵律点下,仿佛在水中敲响战鼓,诱惑鱼儿追逐。
“阿芸,我要......”
“不给!”
白芊芸后仰避开,再伸手掰勾在后腰的那只手,她每加一分力,腰间束缚便紧一分,若是下狠手,只怕要把那几根指头都折断。
算了,她轻叹口气。
越是这般,孟博衍越难以自抑,那汪看不见的春水,已灌过口唇,他急需找到出口,呼出憋在胸腔里那口气。
粗重的喘息声萦绕,白芊芸抬手擒住孟博衍后颈,冰凉袭遍全身,拉回孟博衍的求生欲,他稳住呼吸,慢慢从欲海里爬出来。
那双漂亮眼眸盯着孟博衍,含笑却不含情。
腰后那只手松开,白芊芸坐竹席上,拿起一支玉樱。这些玉樱,是折下梅山上未落的山樱,请匠人以玉包裹在外,精心雕琢而成。
孟博衍和她对坐,眼底压住潋滟光泽,眼波微闪,目光在二人间逡巡,终落在那支玉樱上。
“给你。”白芊芸递上玉樱,轻敲小几,“我刚才说的话,你听到没有?”
孟博衍皱起鼻头,闻了闻玉樱,又闻到了那股冷香。没人会用面膏花露涂玉器,他问道:“你在上面抹了什么?”
这人怎么还不回答,竟说些无关紧要的,白芊芸心想。
两人都不说话,琳琅猫着步伐走来,小声道:“宗主,府内香膏用尽,是否要人从塞北送些来?”
香膏不是到处都有吗?孟博衍问:“什么稀奇物?还要从塞北送来。”
琳琅不知他怎对香膏如此好奇,照实答道:“宗主点香,只用燕亘山上冷杉木制成的香膏。”
冷杉木长于北境,是珍贵的制香木料。孟博衍抓起玉樱再闻,是了,就是那股味道,想必此物曾放于屋内,焚香时染上香气。
看他收起玉樱,白芊芸才道:“不必,另通知京中暗网,凡我宗内门人,七月前,悉数撤回塞北——去叫金武过来。”
琳琅应下,到前厅去叫人。
孟博衍数到四十一,哀叹道:“这么急,你怕赶不及给高家烧纸钱吗?”
“不仅要烧,还要让高定带些给萧凌。”白芊芸忽然从竹席下摸出张纸,“周沛怎么回事?”
纸上写着不少名字,其中朱笔勾画了个圈,圈内写着:军器监丞——周沛。
孟博衍不看,抓住那只拿纸的手,把人拽到胸前。白芊芸毫无防备,几乎是撞进去的,她弓起上半身,不碰到花瓶。
颅顶传来询问声:“是你下手杀了萧凌?”
这姿势极不舒服,白芊芸略微抬头,却磕到孟博衍下巴,她只得弓着腰,闷声道:“你才知道吗?”
偏金武又在此时走来,不过隔日,他已游刃有余,目视桂花树行礼。
白芊芸侧头靠在孟博衍身上,言简意赅地说:“把那百人送到我府上,不要惊动旁人。”
“你养私兵。”孟博衍刹间松手,看金武原地转身离去,才继续说,“御殿军眼下无主,你要做什么?”
白芊芸捂住手腕上的红痕,将纸张揉成团,在他眼前晃,道:“给我弄一百套环锁甲,从军器监弄。”
此甲由铁环缀合而成,嵌在犀牛皮内,坚如金石,寻常兵刃极难刺穿,是军中至宝。又因制作不易,朝廷不让普通将士穿戴,唯有皇室中人,或是功勋卓著的老将,才能得到一件。
这甲还有一个优势,轻便易穿戴,可藏在袍服内。
孟博衍抚着胸前被抵过之处,又摸了下巴,哀怨道:“阿芸,可真狠心,这事被捅出去,我要挨千刀万刮。”
“你留下周沛,不是打算盘,难道是惜才吗?他可不会造军器。”白芊芸不吃这套,“上我卧榻,此生难脱。”
清算吕家后,因周沛曾在户部做事,虽检举有功,但萧琮远不留人,将他外放边郡。后孟博衍传书举荐,他才得回京,入军器监做监丞。自乾圣年后,军器监几经废置,职能多由兵部监管,归德末年,复设军器监,只设监丞一名,主管甲胄及兵械。
这位置不起眼,却又十分重要,萧家重文轻武,才将其忽视。
传书上奏,孟博衍做得机密,他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我留下他?”
白芊芸戳了他脑门,笑道:“哪个部门管理文官?”
*
那日病后,高定至今没上朝,每回散朝,高祈就回相府,把朝中情形上报。
吃下好些名贵药材,高定已好了八分,却要苦着脸,故作病态。
宣盛停职,御殿军无主,宿卫军涣散,不堪大任,三卫军中,还得指望巡琞军。可皇帝并不想处置宣盛,没准过个三五日,又将其官复原职,这步棋看似高家胜,其实是一步废棋。
非但没杀掉江离,还损失了一枚暗子。
眼下该怎么办?
高定躺在太师椅上,回想起那些年,出身书香门第,又进士及第,得归德帝信赖,除了贬官临海郡那两年,他的仕途可算顺风顺水。本想倚仗圣眷,安度晚年,不想归德帝暴毙,想凭拥立之功,借翁婿名义,继续纵横朝堂,哪知平章帝容不下他。
身后靠山已失去,自身日薄西山,他再没有昔日雄心。
好在当年有后手,再不济,还有条后路。
高祈不知父亲所思,还在想白家昭雪,他道:“安乡王拉拢朝臣,逼陛下给白家昭雪,我看陛下颇为不满,不如我找人动手,借机夺了他的官职。”
“儿你糊涂啊。”高定摆手道,“江离和他共同查案,若两人前后出事,陛下定会怀疑。且陛下潜邸时,就和安乡王交好,就算今日不满,明日依旧会委以重任。”
高祈问道:“那我们要怎么对付他?”
“安乡王的权力,都是陛下给的,我们不能动他。”高祈坐起身来,精神矍铄,目露精光,“但他今日的举动,必会让陛下记恨江离。”
“安乡王和江离共同查案,又爱慕江离,陛下不相信被自己视若兄弟的人会违逆,就会将此事迁怒江离,认为是她教唆安乡王,等这阵风头过去,江离必定不得安生。”
可这阵风头还能过去吗?
所以父亲的意思,是要他等。高祈取出流星锤,旋转着耍了起来,有罪证在人家手上,等不是办法。
那锤耍得顺溜,引链出击,忽见人影闪现,他忙勾住铁链收锤。
伍叁跪下,撕心裂肺地大叫:“主子救我!”
额间破处,画上桃花,眼眶濡湿,面色绯红。这模样看得高定生怜,忙上前抱起他,轻声道:“胡儿莫怕,慢慢说。”
因伍叁是昆州人,他便给取了小名,唤作胡儿。
再看那额间桃花,竟混着鲜血,高祈怒意顿显,喝道:“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打你!”
伍叁挣脱怀抱,爬过去抱住高定小腿,声泪俱下:“主子,完了,江离全知道了。”
高祈以为说的是行刺,抚着他的背安慰道:“不怕,知道也没有证据。”
伍叁抱得更紧,哭出鼻涕泡。
在这涕泗滂沱里,高定觉察出异样,低头问道:“她知道了些什么?”
“昆州。”
带哭腔的简单两字,却像把利器,直击高定心口,他浑身一软,瘫在太师椅上,差点背过气去。
高祈忙过去给父亲顺气。
再起身时,高定眼中已露杀机,他按住伍叁双肩,冷声道:“你怎么还能来这里?”
“江离要奴指证,奴趁机逃了出来,事情败露,奴愿一死。”伍叁说着,就要往石柱上撞,一双桃花眼却勾着高祈,“胡儿无能,先去了。”
他要活,说实话肯定不能活,求饶也不能活,只能求死,寄希望于缠绵悱恻的情谊。
高祈果然着道,伸手把他捞到腰侧,满面疑惑发问:“什么昆州,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奴是主子和昆州之间的线人。”伍叁啪嗒掉下几滴泪,“如今被识破,奴没法活了。”
高定在儿子的目光中垂头,不甘地道:“因和白钦海旧怨,上了那条船,再难下来。”
主子指的是他爹,他爹和昆州人勾结,他爹真的害了白家!高祈从巨大震惊中回神,老头子真行,连亲儿子都瞒。
都到了这一步,还等什么,只能先发制人,昆州是大玄的敌人,可用来做外援。
去他妈的尽忠王事,谁坐那位置,谁执笔丹青。再说宫里还有皇子,那可是天赐杀招。
他在这儿算计,高定却平静下来,对伍叁道:“你回南院去。”
“胡儿回去,不是送死吗?”高祈以为老爹吓糊涂了,“不准回去,我就不信江离敢怎样。”
“回去!江离要证人,不会灭口。”高定不容置喙地道,“余事莫要慌,等我回来再说。”
高祈揉着伍叁的腰窝,问道:“爹,你要去哪儿?”
“来人,收拾两箱珠宝。”高定对管家吩咐几句,才搭理儿子,“我去和江离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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