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体育课,我成了最煎熬的旁观者。
同学们在跑道上挥洒汗水时,我蜷在树荫下,像只被遗弃的野猫。
而魏云弥,那个跑步落在我身后的人,居然报名了校运会女子800米。
她训练的时候,跑起来像阵风,马尾辫在阳光下划出耀眼的弧线。经过我面前时总会突然加速,不知道想展示什么。
看啊,这才是她真正的实力。
之前跟在我身后,果然是在嘲笑我。
我攥紧病例单,喉咙泛起酸涩。
运动会的早晨,天空蓝得刺眼。
我坐在看台最边缘的位置,把宽大的校服裹得更紧了些。十月的阳光本该温暖,但对于我来说却过分灼热。
主席台上广播传来刺啦的电流声,教导主任的声音通过喇叭传遍整个操场:
“请参加女子800米的同学到检录处集合。”
远处,魏云弥穿着贴身的运动背心和短裤,正和几个女生说笑,腿长得像一只矫健的鹿。
我在心底冷笑了一声。
自从上次的医务室事件后,魏云弥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
每天早读,我的课桌里都会出现各种糖果和点心:包装精美的巧克力、进口的水果软糖,甚至还有葡式蛋挞。
每样食物都精致到让我反胃。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
低血糖的可怜虫繁郁,需要她的施舍才能活下去。
“繁郁同学。”班主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是你的请假证明。”
她递给了我一张纸条。
“等下800米比赛结束后,你去医务室帮王老师整理药品。”
我接过那张盖着指纹的纸,喉咙发紧。
因为该死的低血糖,我被剥夺了参加任何体育项目的资格,搬不了重物甚至连班级的后勤都排不上号,只能像个废物一样被发配去整理药品。
“好的,老师。”我闷闷地回道。
操场上,女子800米的选手已经站上跑道。魏云弥在第三道,她正做着拉伸运动,黑发扎成高马尾,随着动作轻轻摇晃。
“嘭!”
发令枪响的瞬间,她像支离弦的箭般冲了出去。
我死死盯着她矫健的背影,跑得真快啊,和当初跟在我身后慢悠悠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果然,那时就是为了嘲笑我才故意跟在我后面的吧?
第一圈结束,魏云弥直接拉了第二名十几名。看台上的同学们为她呐喊助威,林小雨甚至站起来挥舞着自制的小旗子。
“云弥!加油!”
刺耳的加油声让我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我攥紧了手里的请假条。
就在这时,魏云弥经过我们班的看台区域,她的目光精准锁定了我。
那一瞬间,我仿佛又回到了体育课上——她跟在我身后,灼热的视线粘在我的背上,像X光穿透我的校服,透视我丑陋的骨骼。
“变态。”我无声地动了动嘴唇。
魏云弥的表情变了。她的步伐突然乱了节奏,差点被自己的脚绊倒。但很快她又调整回来,继续向前奔跑。
第二圈过半,意外发生了。
魏云弥经过我们班看台时再次看向我,这次她的眼神带着我看不懂的情绪。下一秒,她的右脚突然一崴,整个人重重摔在跑道上。
看台上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惊呼。
我猛地站起身,心跳在胸腔里疯狂跳动。魏云弥蜷缩在跑道上,抱着右腿,表情痛苦。
校医和老师立刻围了上去。
“让一让!让一让!”校医推着轮椅急忙赶来。
人群分开的瞬间,我看到魏云弥的手腕内侧有一道的伤口,黑红的血渍已经干涸。更让我震惊的是,伤口的血痕凝成了凝成了几个字母——“FY”。
我的名字缩写。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脊背。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差点撞上身后的同学。
“繁郁?”班主任疑惑地看着我,“你不是要去医务室帮忙吗?正好,跟王老师一起照顾一下魏云弥。”
医务室里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气息。
魏云弥坐在病床上,校医正给她的右膝盖缠绷带。我站在药柜旁,假装在整理药品,眼睛却忍不住往那边瞄。
“怎么弄的?”校医指着她手腕上的伤口问。
魏云弥把手腕往身后藏了藏。
“不小心划伤的。”
骗人。
那么深的字母划痕,明显就是刻意而为之。
校医看着她躲藏的手臂,轻声叹了口气。
“小姑娘别做傻事。这个伤口记得每天消毒,别碰水。”
校医离开后,医务室陷入了诡异的寂静。我能听见魏云弥轻微的呼吸声,以及自己如擂鼓的心跳声。
“你不问吗?”魏云弥突然开口。
我假装没听见,继续拨弄药瓶。可手却不自觉地发抖,玻璃瓶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繁郁。”她轻声呼唤我的名字,“你看见了,对不对?”
我猛地转过身,一把将药柜的柜门拍回。
“你疯了吗?在自己手上划别人的名字?”
魏云弥低头看自己的手腕,那个“FY”的伤口比我不经意看到的还要刺眼。
那是一种看着就让人感觉到幻痛的疼,血痂在那块白皙柔软的皓腕干结成斑块,伤口深得让人心惊肉跳。
“不止这个。”魏云弥抬起头,眼睛直直地望进我的眼底。
“我素描本最后一页的夹层里,有你戴过的同款指套;上周二你扔掉的能量棒和牛奶被我捡回来了;还有你最近在犹豫要不要撕掉我给你的那张素描……”
我的胃部一阵绞痛,像是被生生扼住。
“你跟踪我?收集我的……东西?”
“不是跟踪,是观察。”魏云弥纠正道,“就像观察一只蝴蝶,或者静物写生。”
“变态!”我抓起手边的纱布卷砸向她,“你把我当什么?你的收藏品吗?”
魏云弥没有躲。纱布擦过她的额角,砸落在她的手上。她的眼睛亮得惊人,像是暗夜里焚燃的焰色。
“你还记得我们没认识之前接触过一次吗?”她自顾自地说下去,“那天你帮老班搬作业,一个人把书搬到了四楼,结果在转角处不小心被一个男生撞了,作业散了一地……”
我的记忆被拉回了那个难堪的午后,那个男生急着去小食堂,丢下一句道歉就跑了。
我狼狈地捡散落一地的作业,还好有几个好心的女生帮了我。但当时我太自卑,生怕叫人看去我瘦削的下巴和颈脖,没看清那几个女孩是谁。
“是你?”
魏云弥点点头,那个久违的单边酒窝终于浮现。
“你的手缩在袖子里也能看得出来在发抖,畏畏缩缩地像一只淋雨的小鸟。从那天起,我就……”
“就怎样?”我打断她,“就开始计划怎么把我变成你的变态收藏?”
“不是那样的!”魏云弥提高音量辩解,“我只是……想接近你。但你总是躲着所有人,尤其是……我。”
我回想起那些被她注视的瞬间:体育课上,食堂里,放学后的走廊。
原来那不是嘲笑,而是……
“为什么是我?”我的声音发抖,“学校里有那么多正常的人,为什么偏偏盯上我这样的……”
“这样的什么?”魏云弥反问,“这样的瘦骨嶙峋?这样的格格不入?”
她正色地摇摇头,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繁郁,你从来不明白自己有多特别。”
特别。
这个词精准地扎进了我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从小到大,我听过的形容词大多都是“可怜”,“怪异”,“营养不良”,“骷髅”,但从来没有人说过我“特别”。
医务室的门突然被推开,林小雨领着两个女生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云弥!你没事吧?我们都担心死了!”
她的目光在我和魏云弥之间来回扫视,最终落在了魏云弥缠着绷带的腿上。
“你的腿还好吗?”其中一个女生问道。
“没事。”魏云南扯出了一个勉强的笑意,眼神却一直在盯着我。
我被她盯得心里发毛,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林小雨狐疑地看了我一眼:“繁郁,班主任叫你去主席台帮忙写加油稿。”
我知道这是逐客令。我最后看了一眼魏云弥,她正在低头整理绷带,没有再看我。
运动会结束的第三天,我在课桌里发现了一个盒子,不是往日的糖果点心,而是一个精致的木雕盒。
打开后,里面是一副纯银的筷子,筷身细长优雅,筷顶雕刻着缠绕的蔷薇。
盒子里还有一张纸条:“别再吃那些冷掉的饭;用这个,不会伤手。”
我的喉咙突然发紧。
上周我用一次性木筷时确实不小心被木刺扎伤了,但我是等人都走完了才去的食堂,除了我几乎没人在那个点买饭,她怎么会知道……?
“喜欢吗?”
魏云弥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我猛地合上盒子,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把它扔回去。
“我不需要你的——”
“不是怜悯。”她打断我,“是道歉,为我之前所有的……过度行为。”
帘隙里透射进几缕金芒,泻在她脸上,把她的眼睛照成漂亮的浅褐色,像极了秋泉。
我在她汪澈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惊愕的脸,心跳不自觉地漏了一拍。
“你摔倒是故意的。”我别开脸,声音干涩。
魏云弥的眼睫颤了颤,没有否认。
“为什么?”
“因为……”她深吸一口气,“那是唯一能让你主动走向我的方式。”
我的呼吸猛地一滞,郁结般地喘不上来气。
我想起魏云弥摔倒时,那股驱使我不顾一切冲下看台的冲动;想起在医务室里,听她诉说如何收集我丢弃的物品时,那种既恶心又隐秘的满足感……
甚至……想起我在主席台写加油稿时,思绪被魏云弥的腿伤和手伤搅得麻乱,平日里文思泉涌的灵感竟然一个字都挤不出。
“你的手……”我干涩地开口,视线移到她紧贴衬衫的右手腕上,“你的手还好吗?”
那么深的伤口,看着就疼。
魏云弥却反常的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
她缓缓把手腕翻转,动作慢得令人心焦。
我的瞳孔猛地地震。
那纤细的右手腕上赫然白皙干净,仿佛那日我看见的伤口只是幻觉。
我不可置信地凑近,她却突然收回手,唇角挂着得逞的笑意。
“那天校医说的没错,小姑娘别做傻事。”她认真地看着我,“但如果这样做能让你理我,我倒愿意当回傻子。”
我瞪大眼睛,一股热气直冲脸颊。
“所以你手腕上的伤口是假的?”
“嗯,用水性笔画的。”魏云弥的左手指腹摩挲着右手腕曾残的画痕处,眼睛亮得惊人。
“如果我不暗示你点什么……怎么让你来主动找我?”
我惊愕地瞪大了双眼。
绘画天赋是用在这上面的吗?我整夜因为那处“伤口”辗转反侧,愧疚得睡不着,结果竟然是假的?!
“你——”
我刚要破口大骂,魏云弥却突然抓住了我的手。
她的声音轻柔得像耳语:
“虽然是伤口假的,但那天我看到你冲过来的那一刻,心跳快得像是要跳出胸膛;你在医务室摔素描本,我难过得喘不过气……这些感受都是真的。”
我的手指在她的掌心微微发抖。她手心的温度烫得惊人,我咬着唇想抽回手,却被她攥得更紧。
“繁郁,我知道我之前的方式很糟糕,像个变态的偷窥狂。”魏云弥的指腹轻轻摩挲我的腕骨,“但你总是把自己缩在壳里,我只能用最愚蠢的办法接近你。”
我的心被她说的话搅成一团麻乱。我没想到眼前这个被簇拥的女孩,此刻眼底盛满了小心翼翼的试探和忐忑。
原来在友情里,我们都是笨拙的学习者。
“那你现在……”
我话未说完,魏云弥突然松开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被涂抹得被反复修改的字迹依稀可辨:“我想重新认识你,不是用画笔……”
“下次……”我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直接叫我名字就好了。”
魏云弥的眼睛亮了起来,那个单边酒窝深深凹陷。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把纸条塞进我的掌心,纸褶引起一股搔挠的痒意。她的手指没有急着抽回,而是轻轻地陷入我因为攥紧动作握成圈的虎口处。
“繁郁,明天见。”
没有等我回应,她转身走向自己的座位。
上课铃兀的响起,望着她的背影,我的喉咙发紧。
窗外的蝉鸣变得柔和,那柱从窗隙投射下的细细光线,因为窗帘的轻曳前后舒展光带。
我盯着那束光线,恍惚间,我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在胸腔里敲出从未有过的热烈节奏。
魏云弥,心思怎么这么深沉呢!把繁郁拿捏得团团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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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假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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