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邺二十三年,腊月日,玉贯寺。
樊玉清已经被打发到此地半月有余。
好在先前与家中老祖宗时常来这寺中祈福,点长明灯,是常客,供奉不少香油钱,识得寺中各位师傅,方才离开后院柴房,住进暖和的香客房,否则这漫漫冬月,该如何度过。
樊玉清时感自己可怜,可当她碰到比她更可怜之人,倒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好在也是当了不少年岁的尚书令嫡女。
寺中偏门处,每日都能听到打骂之声,初来这儿时,她帮着小师傅拾柴火,恰巧路过此处,只见约莫着四五人朝着一位小弟兄欺辱打骂,本不想多管闲事,打眼瞧着那位小弟兄裸露之处伤痕遍布,竟生起了怜悯心,欲要向前阻止,却被小师傅拉住。
“女施主还是当做瞧不见的好,阿弥陀佛。”她被小师傅引着去了柴房将拾来的柴火放置好。
樊玉清生性乖巧心善,耳边总是念着老祖宗曾说过的话:“一善染心,万劫不朽;百灯旷照,千里通明。”记起方才的不管不顾,有违心理,便提起沾上了点点泥渍的裙摆,步履轻盈地往那儿跑去。
应是来晚了,此地瞧不见旁人,只剩地上星星弱弱的血渍,打量四周,回应的只有一阵冷风,只好回了香客房。
夜里,小师傅给她送斋饭,她忍不住问道:“忘尘小师傅,家中老祖宗向守佛道,自小告诫玉清心存善意,恭敬佛祖,今日玉清目睹那位小弟兄凄惨之状无动于衷,方才好像生了一场小病,体痛生呕,有些难忍,想必是有违善道,佛祖给的惩罚,玉清告诉佛祖定要帮了那位小弟兄,佛祖显灵,这才免了惩罚,还请忘尘小师傅全了玉清,告诉玉清那位小弟兄的去处可好?”
“阿弥陀佛,小僧原不想女施主陷入无妄之灾,既是佛祖的意思,小僧告诉女施主便是。”樊玉清既然搬出了佛祖,小师傅再怎么为难也不能违背佛祖的意思,将那位小弟兄的去向告诉了她。
原是住在跨院,比她之前住的柴房更加简陋。
樊玉清一手提着行灯,一手提着饭匣子往跨院走去,月黑风高,孤男寡女不可独处一处,更何况樊玉清本就身带丑闻,她将手中的饭匣子放置门口,敲了几声作罢,原路返回。
忘尘小师傅说,那位小弟兄来寺中有些年岁了,起初寺中人也出过援手,后果却被灭了口,再怎么命硬也不敢管了,末了,还多说了几句,她才知道那位小弟兄从未吃过饱饭啊,这才将自己的斋饭匀了些给他。
往后,她的斋饭都会均出些,她本以为自己多做了些善事,会得到佛祖的庇佑,免除无妄之灾,这日夜里,樊玉清照常去给那位小弟兄送斋饭,险些送命。
樊玉清只觉得身子一轻,双脚悬在空中,脖颈上的那股力气欲将她的呼吸掐断,她的手使劲扒拉着那人的手,手上瞬间多了些黏糊感,她仔细一瞧原来是那位小弟兄,便使劲踢着他,显然是踢着他的痛处了,他手上的力道轻了些,樊玉清这时喊了句:“养不熟的哈儿狗!”
那人听罢,眸子里的杀意更加狠恶:“你还真是将我当做狗了!”樊玉清只觉自己快要死了,嘶哑着声音道:“难道不是吗?!我将自己的斋饭均给你,每日饿着肚子入眠,你就这样恩将仇报吗!?我喂狗,它都知道摇摇尾巴示好,更何况人呢,咳咳…”她的脖颈面部已是泛红。
“匀给我?”那人将她扔到一边儿,问道。
脖子上没有了那道束缚,樊玉清使劲呼吸着,“那日我瞧着你被人打,没有向前帮忙,过后心里难安,便找来师傅打听,方才知道你的事儿,寺里的斋饭每日都是按例发放,我才忍着半饱给你送些,没想到人有失足,马有失蹄时,竟要被杀人灭口,早知道便不管这闲事儿了!”
听罢,那人说:“方才多有得罪,请姑娘见谅,我还以为,你当真是将我看做狗,把剩饭送来羞辱我。”
樊玉清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有些气愤之意:“剩饭,你可曾见到一丝多余的异物?更何况是剩饭你为何还吃的如此干净?”
“想活命。”简单的三个字令樊玉清有些错愕,这般在乎自己尊严,却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为了‘剩饭’欲要杀了她的人,竟还要活命,不知道的以为他要寻死呢。
“那你…为何不还手,任他们这样对你?”樊玉清有些疑惑,那时瞧见他双臂抱头,丝毫没有还手之意。
“还手只会打的更狠。”只听他淡淡地说。
“那你爹娘呢?怎的不管管呢?”
“没了。”那人轻来了一句,樊玉清瞧他的样子不像是假话,听不出丝毫的破绽。
樊玉清感慨时,他问:“姑娘为何只身在这偏远之处?”玉贯寺的女眷过夜都在香客房,大多都是王公贵族的女眷,多少有个丫鬟婆子伺候,显然她没有,说起来樊玉清也是无可奈何,“做了丑事,有辱家族清誉,被打发到此地……我有想过寻死,被下人发现,救活了这条烂命,父亲让我死在别处,不要让家中徒增晦气,怕是不要我了,说起来我们可真是同病相怜啊!你放心,日后有我一口吃的便饿不到你,既然要活便好好活着。”
“我倒是瞧着姑娘,不像是会……”樊玉清心起涟漪,连外人都信她,可父亲却不信,甚至没有给她辩解的机会,直接将她送到此地,自生自灭,她本以为是香客房无地可住了,后来才知道原来是父亲的吩咐,让她委身于柴房,当真是不要她了,见她不说话,那人便没再多问。
良久,樊玉清开口:“小弟兄,我帮你寻个大夫瞧瞧吧,不说别的,这张脸完全瞧不清你作何模样,难道不疼吗?”
那人他的眼神变得迷离,陷入了长时间的愣神,自打母亲去后,面前的这个女子是第一位问他疼不疼的人,要问疼不疼,他疼,但能轻易说出口吗?待他缓过神道:“姑娘还是不要靠我太近的好,要是被那些人知道,姑娘恐怕自身难保。”
这话倒是与忘尘小师傅说的无二般,可老祖宗说,人各有命,若真是命不久矣,那也是与这世间没了缘分,再重新过个奈何桥投胎便是:“小弟兄,你唤作何?”
那人思考罢,说道“仲良。”
“仲郎君,《圣经》中说,不要为明天忧虑,因为明天自有明天的忧虑;一天的难处一天当就够了,谁又知日后怎样呢?往后我便继续给仲郎君匀饭,只求日后遇难时,郎君不要避而远之的好。”樊玉清这话可谓是语重心长,发自肺腑。
“仲良在此谢过姑娘大恩!还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樊玉清默不作声,樊家的姓儿,她还用得了吗?想罢后道:“小裳,我母亲便这样唤我。”
“多谢小裳姑娘,姑娘好像读过经书,可是信佛?”漫漫长夜仲良不想忍着痛度过,便多问了几句。
“家中老祖宗恭敬佛祖,免不了经书多了些,闲空时,我便拿来瞧瞧。”方才樊玉清被仲良吓到,得知他的惨痛经历一时便忘记了男女有别,竟说起来闲话,瞧着夜色已晚,实在不太合适,便说:“仲郎君,天色已晚我便先回了,明日一早我来拿饭匣子。”说完,樊玉清一溜烟没入了转角处,消失不见。
尚书令府内;
近日,府内风气不对劲,下人们谨慎行事,生怕惹了主子不痛快,据说是有位姑娘做了丑事,如今大人正大发雷霆,因千防万防,此事竟没防住,遭府内议论纷纷。
福康苑,堂上坐了两人,一位老太太身着一袭深棕色的绸缎衣裳,衣裳上绣着精致的金丝菊花,她满头银丝,一丝不苟地挽成发髻,上面菊花形金饰冠顶,两旁各插了一只金钗,面容慈祥,虽有皱纹,却掩不住从骨子里透出的端庄高贵,老太太的手指略显干枯,慢慢捻着手中的佛珠,缓缓开口:
“二郎,老身前去宫中朝拜太后,只是留了几日的功夫儿,你竟将老身的心肝儿送去了玉贯寺?你可知那是什么地方?虽是佛家重地,她一个女娃子,只身一人合适吗?!谣言日益猖獗,若不制止,定会有损樊家声誉,可你这父亲当真是舍得?!”
另一人,是尚书令樊保澜,身着一袭玄色绸缎长袍,衣裳上绣着富贵花开,腰间系着一条宽腰带,腰带上镶嵌着玉石饰物,头发整齐地束起,胡须修剪得宜,面容沉稳,因事变得愁容,他攥着带有玉扳指的左手,声音低沉道:
“老祖宗,儿子不舍,可此事已瞒不住,没有他法儿。”
“事情到底是如何?怎么就会发生这样的事呢?”老祖宗越发的急切,她自知孙女循规蹈矩,不会做此丑事,总觉得事情不简单。
“那丫头勾搭猖人于家中柴房行苟且之事,不是儿子一双眼睛,整整十余双眼睛都瞧见了,儿子怎的替她辩说?”樊保澜咬牙道。
这时,堂下坐着一位身着紫色兰花绣样的绸缎衣裳,身上以翡翠饰品加以修饰,面容看似温婉端庄,实则一股小家子气,一直没有吭声的女人,突然矫揉造作地开口:
“老祖宗,玉清丫头的的确确是做了那种事,咱们可是亲眼瞧见了,怎的是谣言呢,为了尚书令府名声,也该将她赶快逐……
“嘭。”
忽的一只菊花图样的瓷碗碎在了这女人的脚边,老祖宗脸色越发难看,“你又是什么东西,敢如此说老身的孙女儿,老身说它就是谣言,一个青楼女,肆意勾搭,跃进朱门,自打你进门,良贞突然发病而亡,如今老身孙女也遭了这罪,实属晦气。”
这个女人是凤姨娘,名为凤鸢,以前是蒹葭楼的头牌,巧舌如簧,勾搭的樊保澜不知天地为何物,替她赎了身,带入了府内。
良贞便是樊保澜的结发妻子,樊玉清的亲娘。
凤鸢娇弱落泪,无辜的看向樊保澜,以求安慰,“老祖宗,凤鸢这些年为府中大小事操心,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何必如此重言,至于玉清,儿子全听老祖宗的安排便是。”
“你带着这个女人滚出老身的院子!”他们走后,顿时屋内清静,老祖宗跟身边的窦嫲嫲说:“阿芳,玉清丫头这孩子可怜,小小年纪便没了娘,还遭了此罪,老身心疼啊!”
窦嫲嫲道:“老祖宗,太医方才让您别动怒,对身子不好,可得仔细着些,老奴打听清楚了,柴房的那个猖人一口咬定是清姑娘勾搭他,也是清姑娘给他捎的信,去柴房候着的,老奴打小瞧着姑娘长大,自然知道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老奴也不相信她会作出此种难堪之举,可事实就在这儿摆着,老奴也不知道到底是如何情形了。”
“胡说,老身的心肝儿向来乖巧懂事,从未做过任何越矩之事,怎的会认识那种肥头大耳之人,那人可不能再活着了。”老太太语调越发的急切,说着眼泪泛起,拿起柔软的手帕擦拭着,又呜咽着道:
“阿芳,去备车,老身要去玉贯寺接老身的心肝儿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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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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