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醒!醒醒!!”
厉声的呼唤如一道惊雷砸进了脑海深处。
睡梦中的人隐约听到了,却又好像什么都没听清。
眼前的景象千百年来一遍又一遍的印刻在脑海中,男人看着四周,熟悉的一幕让他提不起任何情绪。
窒息般的绝望渗透冰冷的躯体四散蔓延,荒芜的焦黄大地斑驳的早已看不清原本的颜色,天空蔓延着不正常的血色,流淌的血迹交杂着早已干枯的斑驳血痕,一副又一副的模糊场景走马灯一般飞速闪过,却让人抓不住丝毫痕迹。
乌鸦飞驰,马匹嘶鸣,堆积的狰狞尸骨散发着刺鼻的恶臭。
林羽看着这惨淋淋的场面,不由自主的想:在这样的年代,活着究竟有什么意思呢?
无论生前如何的英气勃发或是悲秋伤感,到头来和几十年都不相干的旁人堆积在一起,腐烂的连谁是谁都无法分辨,又有几人被铭记?
那沉疴在见不得光处的腐烂沉积,伴随着无能为力的绝望,连愤怒都显得羸弱不堪。
还不想死,不甘心,不甘心就此为止……明明早已明了了结局,事到临头却依旧无可规避的恐慌不已。
远处是什么?
他一愣,第一次有了细微的波动,他努力想要保持着清醒,奋力想要看清那一闪而过的那道虚影。
红衣?
不,似乎是血……不,不……幻觉吗?一定是幻觉,真可笑啊……你明知道不可能的……
你明知道的……
“赶快醒醒!混蛋!傻子!!折眠!!!”
瞬间拔高的尖利声线猛地刺破了空间,虚幻的景象从眼前一点砰然碎裂,瞬间将林羽的整个神志从中抽离出来。
昏暗的室内,皱眉勉强睁眼的黑发年轻人,下意识伸手拎住趴在他身上那只胖黑猫的后颈,将对方卯足了劲,即将再次出口的呼喊,毫不留情的堵了回去。
“知道了……小点声,还有别叫我的表字,蠢猫。”林羽不耐烦的回道。
“咳,咳咳!喵,你这个恩将仇报的家伙!”
好不容易缓过劲的林羽下意识将挥舞爪子的炸毛猫拎着与自己的远离了一些,险些保住了自己那张俊脸。另一只手则捏了捏眉心,一歪头看见睡着前,被放在大腿上的那本书。
他们现在身处的地方是一间巨大古朴的书阁,其间弥漫着一股经久不散的木制香气,仔细闻还能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香味,只不过略带刺鼻,并不算好闻。
而书阁的中心,无数各色丝线交织成了一片蛛网似的织品,诡异而美丽。
一手拿起书,一手将挣扎的黑猫毫不留情的丢下,林羽从椅子上起身,抬脚走到了偏向角落的一处格子。
将书随意的放进空位,一阵若有若无的风铃声便响了起来,似乎在略带焦急的催促着,叮铃叮铃的声响越发急促。
刚准备转身的林羽脚步一顿,面无表情的从衬衫口袋里拿出那条已经变为暗红的丝线,远远的朝中心随手丢了过去。
待到那节丝线不知融入了哪个角落里,风铃声才逐渐减弱。
“啧……如饥似渴啊,明明那东西毫无用处,只有观赏价值。”抖着尾巴走过来的黑猫对此评价了一句,随后努力仰起脖子,对着林羽那张从睁眼开始便一直冷淡的脸,不太确定的说道:“喂……你没事吧……”
林羽没回答。
黑猫严肃的围着他转了小半圈,讲句实话,这表情在这只略有些富态的黑猫猫的身上有些喜剧般的违和。
“那本书让你共情了?不至于啊……这都第几次转世了,前世的记忆寡淡到连菜味都闻不着,按理说不会有那么大的影……响……”
说道这里,它猛然顿住,似乎想到了什么,身体猛然一僵,瞬间抬头。
“你梦到什么了?”黑猫目不转睛的盯着林羽毫无波澜的黑色瞳孔,一字一顿:“仅仅是这一点点和当年相关的信息都让你险些失控,你……”
“一千年了。”林羽的语气很平静,只有眼角的阴影处那一丝几不可见的悲哀,意味着他还有情感存在。
“我守了这里一千年,可我却不知道究竟什么时候能等到他。”
也许是那人冰冷的情绪让黑猫产生了一些危机感,它本能的后退了一步,却忍不住接道:“他会回来的。”
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语气,无力的让人连希望都提不起兴致。
林羽居高临下的看着这只陪了自己上千年,却蠢得一如既往的肥猫,面无表情的转身坐回了原位。
几秒钟后,自知自己恐怕办错事的黑猫犹豫的踱步靠近过来,歪头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短短几秒钟之后,它一副慷慨赴死的样子一弓脊背,随后猛地一发力,跳到了林羽的大腿上。
它费力的转了个身,瞧着林羽再度磕上的双眼,企图用一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语气淡然发问:“你又要睡觉?”
“嗯。”
黑猫:“嗯……”
短暂的无语过后,眼见着林羽的呼吸开始逐步平稳,真的有再次睡过去的架势,黑猫几次张了张嘴,最终却挫败的蜷成了一个猫饼。
“你有没有发现你和以前越来越不像了……”
林羽没有睁眼,甚至语气里也没有什么起伏的打断道:“这不是一件好事?”
“不,你不该是这样。”黑猫叹了口气,“那个家伙走之前说让我看好你。”
黑猫有些失落的说着,声音里还带着些肉眼可见的委屈。
“那时我甚至还没成精……”
绵长的呼吸声逐渐平稳,似乎没有搭理它的架势,然而一只有些温热的手却轻轻附上了漆黑的毛发,黑猫顿了顿,没在多说什么,只是下意识的蹭了蹭那温热的手心。
林羽依旧没有睁眼,感受到手心的触动逐渐平缓,原本屋内浅淡的香气随着感官的放大越发浓烈,带着这具躯体中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古老魂魄模糊了时间,而他会在这熟悉的味道中强迫自己入眠。
逃不出心结,入不了轮回,放不下执念,却又无能无力,只得彷徨在这一隅之地,一遍又一遍的怀念,迷茫,最后沉沦。
香气似乎又浓烈了……像极了那人恶劣的喜好。
“你这是打算自尽?。”
提着食盒走进的白衣公子抽了一下鼻子,险些被屋里刺鼻的香味劝退。
毫不客气一步退回门外狠狠的吸了口气,做足了心里准备,才一脸嫌弃的走了进来。
他挑了挑眉,语气恶劣的对屋内懒洋洋的人说着:“没必要吧,这死法堪称酷刑,虞老板真是勇于挑战。”
“不喜欢你可以不来。”坐在桌前把着玩黑棋的人挑眉赏了他一个眼神,视线从上滑下,在落在那人手里食盒时顿了一下,便再度将视线转回了落着黑白棋子的棋盘。
“带了什么,绿豆酥?”
林羽坐下看了眼被棋盘占满的桌子,便将食盒放在地上,笑眯眯的开口道:“今年的首罐桂花酿,我费了好些力气才得来的。”
听到这个答案,虞肆落棋的手一顿,下意识的换了姿势,才抬眼看着林羽带笑的眉眼,挑了挑眉,略带讽刺的道:“我竟不知道林公子有在茶馆喝酒的喜好,你家祖传的风雅被你喂了狗了吗?”
林羽对他的态度半点都不在意,笑道:“林家的风雅用不着我继承,我上面还有有两个能人哥哥,他们才是正统的林家血脉,会记得给父亲长脸的。”
虞肆:“呵。”
短暂的交谈之后,两人都没再讲话,只是相对而坐的默默喝酒。他们此时更像是互不相识的过客,恰好坐在了一起。
林羽瞥见虞肆垂下的冷淡眉眼,思绪竟有一丝飘忽,不知怎么地,他想起了前不久发生的一桩事。
“说说你的目的。”
当林羽听到虞肆这句略带冷淡的话语时,他刚才来到门外打算推门而入。
而现在,他顿住脚步,想了想还是没有出声打扰,只是靠在门边,看着不远处那院内的杏花树,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
这是林羽这些天到来,除了自己,唯一一次见到虞肆会客。
这家店久违的客人是一位面容娇美的年轻女子。
而从她身上穿着的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裳,却不难看出出身贫寒。
林羽从大开着的窗口,似不在意的向里偷瞄。
便见到虞肆与以往一般,随意懒散的坐在那女子的面前,单手支在身侧,身体微倾,另一只手则端着茶杯靠在嘴边。
一席红衣随着他的坐姿有些散乱,墨色的长发遮住了半张脸。
随着这副场景,林羽的思绪不合时宜的开始有些发散。这让他想起了自己第一次推开眼前这雕花木门时的情景。
当初来到这里的原由,林羽依旧记得很清楚。
他当时的目的地并不是这儿,只是恰巧从这里经过。
那天,他的心情并不算好,身边是一帮一身酒气的富家子弟,他们每日酒肉池林不说,还十分热衷于祸害别人,自打相识,便拼了命的拖着他去寻乐子。
上京大的很,可寻得乐却子总归是那么几样,翻不出什么新意。
因而,待几位公子爷露出诸位都懂的笑容时,林羽便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
上京虽然并不严禁那些龌龊,但朝廷上下,自诩端着礼义廉耻的诸位却心照不宣——此事暗底下爱怎么搞怎么搞,想怎么玩怎么玩,却绝不得搬上台面。
林羽端着笑,表面附和着,心里却一片厌烦。
若是以往,他不太会拒绝。
那些公子哥知道他虽然喜欢寻欢作乐可对床上事兴趣不大,怂恿几回无果就懒得再劝。因此对林羽来说去那和去酒楼没什么区别,顶多是换了个地方喝酒。
但那天,林羽却没有什么兴致。
他随口附和着身边烂醉如泥的同伴,面上滴水不漏,嘴上同样诚意满满,眼神却不引注意的瞧着四周。
然后,他便瞧见了了角落里的那间牌匾都没有的小茶肆。
一秒也没有犹豫,林羽自如的将身边站不稳的富家公子推给各自带来的仆从,对着不省人事的诸位做足礼数,表示自己要去见个人,便不陪诸位了云云。
说罢便摇着折扇,在身后一众人或好奇或鄙夷的神色中,自如的推开了蒙尘的木门。
然后,他便见到了虞肆。
从初见开始,他便知道这位不知来路的老板生的好看。
但那种好看并不是和女子似的好看,那双细长的丹凤眼虽然总是半眯着一副懒洋洋的模样,但不经意露出的神色却是锋利的,像一把藏在刀鞘的利刃。
人们见到他第一眼就会知道这是个实打实的男子,然后才是轻易无法忘怀的容貌。
林羽还记得当时的虞肆并没有穿他那身一贯的大红外袍,只穿着素色的里衣,头发也像是临时松散的随手一束。
唯有那细长的眉眼的眼角处,那颗很小的红痣衬出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惊艳。
但当时的自己除了惊讶,还没等着有什么别的想法,就被那人的一句话吸引了全部的思绪。
出神间,带着些微冷的声线透出的疏冷与薄凉顺着初春的凉风,让他禁不住冷颤。
林羽回神,重新看向屋内那张懒散冷漠的脸。
水有些冷了……
虞肆不动声色的皱了下眉,余光一扫面前沉默的女子,却并不担心她会起身离开。
这世上能够拒绝诱惑的人太少太少了,而像这种被**所蒙蔽的人虞肆见了太多,所以不会比窗边的那个小混蛋更难解决。
他一早就发现来了位不速之客。
表面上气宇不凡,实则衣冠禽兽的公子哥摇着折扇,站在窗边毫不遮掩的偷听偷看。把光明正大一词重新定义,让人愣是对这行为说不出一句反驳。
唯一令人欣慰的是,他没直接大摇大摆的推门进来凑个热闹,否则可真够乱套的。
虞肆想着,忍不住看了一眼门边悠悠摇晃着的铃铛,多少有点庆幸。
“我……”
细微的女声透过煽动的嘴唇,发出了极浅的,略带犹疑的音调。
虞肆收回视线,平淡的看向对面。
沉默了一瞬,女子忍不住避开虞肆投来的视线,袖子下的手指紧紧攥起,下定决心般的缓缓开口:“我的愿望很简单。”
说到此处,她声音里的那丝犹豫终于消失殆尽,只剩了几乎狠厉的决绝。
她猛地抬头紧紧盯着虞肆的双眼,语气疯狂:
“我想要到当今圣上的身边,我要与他相恋!”
“我要今生我从没有的宠爱尽数得到,将被旁人强加于身的嘲弄鄙夷尽数返还!”
“我要与那人并肩站在最高处,俯视前半生将我打入尘泥的所有一切!”
“我愿奉上我的一切达成此愿!”
飞蛾扑火,蜉蝣撼树。
站在门外的林羽没有想到竟能听到如此天方夜谭且露骨至极的愿望,而这份代价更是让他感到遍体生寒。
“是吗……可我不要你的一切。”
虞肆终于放下了手中茶杯。
他略微勾着嘴角,对着她微笑,怜悯又温和,而垂下的玻璃似的漆黑眼眸,却透露着说不清的嘲讽。
手指拂过桌上闭合的书册,虞肆最终在女人不解的目光中再次开口:“不过你会得到你想要的。”
“恭喜。”
轻飘飘,带着轻叹的几个字,宛若重锤砸进了林羽心里。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场景,短短几分钟的时间,便发现了这场交易的可怕。
一个愿望。
这让林羽在极度震撼下,思绪不受控制的翻出了那被他强行压抑在心底的不堪记忆,心脏跳动的让他想要逃离。
然而当时的虞肆却以一个处于懒散和不耐的之间的状态坐在那里,一手支着脸侧,轻描淡写的将一句话放在了天平的另一侧。
“我可以帮你实现一个愿望。”说罢,他却又想到了什么一般,轻笑一声:“或者……**。”
无论真假,林羽承认自己在那一刻心底涌出强烈的震动,随后才是不可置信的荒谬感。
也许是说这话的人懒洋洋说话的模样显得过于自信,也或许是自己心底的念想早已不甘于此。
那份不知如何诉说的念想破茧而出,肆意的生根发芽,压的林羽几乎喘不过气来。
哪怕知道世上哪有这般不劳而获的好事,却也始可耻的窥探着这近在咫尺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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