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潜带着江涟回到预先订好的客栈,空荡荡的大堂中不见一人,唯有柜台上那盏用以照明的油灯还孤零零地燃着,仅能勉强视物。
小二拿着扫帚,打着哈欠从后堂慢悠悠地走出来,他本以为又是哪处窜出的老鼠将东西给打翻了,未料却见两个人影站于大堂中。
他走近一步,借着昏黄的灯光勉强看清二人的面容,其中一人极为眼熟,这不是江老板么?
“客官,怎的这时候还……”
江潜拿出二两碎银置于桌上,径直打断他的询问,吩咐道:“备好热水,再上些热饭热菜,余下的,便当作赏钱了。”
小二见江潜如此阔绰,眼睛都不禁瞪大了,他收下银子,忙不迭地点头应道:“定让您满意!”
待小二将热气腾腾的菜肴一一端上桌面,江涟已沐浴更衣完毕下了楼,他快步走到桌前,一坐下便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江潜满怀爱怜地看着自己的孩子,眼眶微微泛红,心中满是疼惜,他把茶水推至对方手边,温声道:“不急,慢些吃。”
一阵风卷残云过后,桌上便只余几盘残羹,江潜饮着茶,惊讶江涟胃口竟如此之好,他知晓自家孩子的饭量,以往吃的不过是这里一半。
但他只当是江涟在牢中时太过辛劳困苦,又未能好好进食过,才会变得这般饥饿。
江潜轻声道:“待会好好睡上一觉,明日我们便回鎏安,如何?”
江涟没有应答。
…
君九倾未曾料想到,能在此处碰见江潜。
正午刚过,天色是一如既往的阴沉。
他在主街随意寻了家酒楼,准备用过午饭,再回影阁处理今日的事务。
但菜肴尚未呈上,倒先让君九倾透过包间里的窗户,瞧见街道上匆匆而过的江潜。
江潜身后紧跟着一人,神色恹恹,面容有江潜七分相像,君九倾的目光落在那人身上。
此人便是江涟?
但为何……
君九倾微微眯起双眸,眼底满是探究之色,他从座位上起身。
这时,小二端着几碟精致的小菜走进包间,见君九倾越过他,径直走出门去,他忙高声喊道:“客官,您的菜!”
君九倾脚步未停,头也不回道:“先替我放着,我稍后便回来。”
言罢,他快步走出酒楼,视线一扫,锁定不远处人群中江潜父子的身影。
随后,他嘴角勾起一抹恰到好处的弧度,佯装偶遇般,高声朝江潜唤道:“江城主?”
江潜停住脚步,闻声回首。
见是君九倾,他的面上闪过一丝难掩的讶异,“君阁主怎在此处?”
“君某来京城办些琐碎杂事,不知城主您呢?”
江潜面露赧色道:“不瞒君阁主,小儿江涟在京城犯了事端,我此番火急火燎地前来京城,便是为了处理此事。”
君九倾便将目光投向江潜身侧一直垂首、神情萎靡的江涟。
方才在包间中,他能于人群中一眼认出江潜,便是因为江涟周身散发出的异样实在太过于醒目。
然而周围的人却对此视而不见,仿若未察,他当时还以为是自己的一时错觉。
待走近了,君九倾才确定不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对方身上的确萦绕着一层如阴霾一般的灰雾。
与他在君陌离身上所看到的并无二致。
对方与君陌离有何关系?
君九倾略作思量,想要从江涟身上再探出些消息,便道:“我恰好在附近定下了酒楼,若是江城主此时无事缠身,何不赏光前来共进一餐?”
江潜闻此言,迟疑道:“这……”
他本是想直接带江涟回鎏安,当下已是深秋之际,天空阴翳沉沉,不见半分晴色。
谁也不知,今年的头场雪会于何时纷扬落下,倘若回程途中遭大雪封路,那便难办了。
但对方乃是沃南影阁阁主,若是直言推拒,难免会有损关系。
江潜踌躇片刻,心想只是一餐饭,应当耽搁不了多少时辰,于是应道:“既是阁主相邀,江某岂有不应之理。”
君九倾展颜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一行人便朝着酒楼行去。
席间,君九倾旁敲侧击询问江涟在牢中时可有遇见什么怪异之事,然而对方只回答寥寥几字,根本寻不到什么线索。
江潜见君九倾轻蹙起眉,还以为是因自家孩子毫无礼数从而惹恼了对方,忙替江涟回道:“小儿在牢里也就受苦受累了几日,未曾见过有什么特别的。”
但经君九倾这么一提,倒让江潜忆起一事。
“许是因狱中劳苦,每日饭食又寡淡油水,犬子的饭量倒是比往时大了许多。”
饭量骤增?
君九倾眼底划过一抹狐疑,不过转瞬即逝,继而淡笑道:“胃口好是好事,想来江城主无需太过忧心。”
他没再深问,知晓此次已难再问出有用的信息,只能暂且按下心底疑窦。
待用过饭后,君九倾将江潜父子送至城门,他已为对方备好车马,只消自己一声令下,便能即刻启程。
江潜满心惶恐,连忙推辞道:“多谢阁主今日盛情款待,可若还要在此事上麻烦阁主,江某实在不敢受。”
眼前的马车整体以楠木为材,其上雕刻着精美的云纹,线条流畅、栩栩如生。
车前的两匹骏马,皮毛光滑如缎,高大威猛,神骏非凡,实乃不可多得的良驹。
最为重要的是,随行竟还有一队影卫,皆做护卫打扮,个个身佩利刃,神情冷峻。
君九倾回道:“此前于鎏安未能寻到令郎踪迹,实乃影阁失职,还望江城主莫要怪罪……此番安排,只为略表歉意。”
对方都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也不好再拒绝,江潜只能携江涟再次谢过君九倾,登上马车。
车夫随即一挥鞭,骏马长嘶一声,车轮滚滚向前行去。
送走江潜后,君九倾径直回到影阁,唤来黎晓。
君九倾还未坐下,便直截了当道:“江涟有古怪,吩咐护送马车的那队影卫多加留心,一有异样即刻回报。”
他于书案前落座,沉吟片刻后又道:“再遣人去调查江涟入狱后都接触过何人,任何细节都不可疏漏。”
黎晓领命而去,君九倾独自留在屋内,他食指有节奏地轻轻敲击在桌面上,缓缓垂下眼眸。
最近是否发生太多事了……
半月后。
命运总是如此弄人,担忧什么便来什么。
君九倾正准备睡下,便听黎晓来报,护送江潜父子回鎏安的影卫小队传回密信。
江涟,死了。
死状凄惨,毫无预兆。
那时正值午时休息,江潜父子二人在马车上用午饭,影卫护在马车边,各自休整。
可就在这时,异象骤然而生。
江涟陡然站起身,发出一声凄惨至极的吼叫,影卫们瞬间紧绷起神经,紧接着便瞧见江涟双手死死掐着自己的脖颈,踉跄从马车上摔下。
“阿涟!”
江潜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双目圆睁,他惊声呼喊,急忙跳下车查看。
江涟双眼布满血丝,红得吓人。
他倒在地上,如同要被人抽去魂魄一般剧烈挣扎着,声音颤抖,喃喃自语:“药……药。”
然而,还未等近处的影卫碰到江涟,以查明具体的情况,对方的身子猛地一僵,仿佛被瞬间抽去所有声息一般,忽然便没了动静。
“阿涟!阿涟!”
江潜想靠近,却被拦下。
影卫蹲至江涟身侧,将两指并起,探向对方颈侧的脉搏,随后缓缓地摇了摇头,朝众人沉声道:“已经没气了。”
“怎么可能!”
江潜双目通红,额上青筋暴起,冲着影卫怒吼道:“阿涟他方才还好好的!”
他奋力挣脱阻拦,扑到江涟身旁,颤抖地去探对方鼻息,却只感受到一片死寂。
江潜不禁呆愣在原地,泪水如决堤之水般止不住地流淌。
他紧紧抱住江涟的尸身,身体止不住地颤抖着,嘴中不断喃喃道:“为何会如此!为何会如此……”
江涟死于毒蛊。
这是信中最后一句内容。
君九倾放下手中的密信,神色凝重,将目光转向一旁的黎晓。
“还是晚了一步。”
在三日前,神机楼便暗中探查得知,与江涟同处牢狱的囚犯竟有半数无故死亡,死状皆是双目暴红,双手死死掐着脖颈。
他们顺着这个异状查下去,竟发现狱中的每个人,身上都有毒蛊留存的痕迹。
而且,无论是已死的囚犯,还是活着的囚犯,身上皆蒙着一层唯有君九倾才看得到的灰雾。
那时,君九倾心中便暗叫不好。
江涟会死。
他立即派遣影卫快马加鞭,为江潜送去这道至为重要的消息,可最终还是晚了一步。
先等来的是江涟的死讯。
君陌离……这个名字在君九倾的脑海里盘旋,如同阴魂不散的鬼魅。
他给牢狱中的囚犯下毒蛊,目的为何?
他想挑起恐慌?还是另有所图?
江涟也在其中,此为有意施计,还是无心为之?
君九倾缓缓渡步至窗台前。
屋外的寒风愈刮愈烈,如同发狂的野兽在耳边肆意呼啸,卷起无数落叶,击打在屋前的木质台阶上。
诸多疑团似山岳般压堵在君九倾心头,如同屋外那轮被厚云严实遮住的月。
解不开,散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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