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满白色元素的病房里宁静无比,消毒水的味道轻轻漂浮在空中,似有若无。“嘀——嘀——”,贴墙的医学仪器规律地发出响声。窗边靠着的桌子上,白瓷瓶里插着两株黄色的蔷薇,花瓣上还有一层蒙蒙的水雾,应该是有人刚喷过水。落地窗透进来的阳光顺着桌子爬上花朵,又蜿蜒而下,顺着地面延展到占据了这个房间最大面积的病床上,洒满白色的床单。
床上的人正半靠在床头,开着电脑参加会议。视频里的他缩成了一个小方框在左上角,他很年轻,很多人常常因为他的身份忽略了他的年纪和长相。
屏幕那边的人讨论得异常激烈,有三四个人同时在说话。他们不太愿意让这位生病的年轻人太操心,所以不像平时频频征求他的意见,而是等讨论停歇了,才安静下来问:“顾总,您认为这样如何……”
“顾总觉得可以,你们放手去做吧!”屏幕前的顾应识突然被挡住,蓄着短发、戴着黑框眼镜的女人大手一挥,比了个“拜拜”,刷的把电脑盖上了。
顾应识无奈地看着她把电脑搬走,“冯经理,请假没有报备。”
“来看老板还要报备?”冯莉莉理直气壮地反问,“你都不许我们来看你,我就代表公司过来啦。”
他住院好几个月了,冯莉莉都是从电子屏上看见的他。现在近距离看见,才发现他面容青白,唇无血色,消瘦憔悴许多,顿时有点哽咽。她侧过身,忙跑到洗手间去,“我去洗个手。”
门口又传来一个声音,“谁来了?”
身形细瘦的女人穿着淡黄色棉麻连衣裙,墨发温柔地披在肩膀两侧,手握着两枝蔷薇走进来。
冯莉莉赶忙从洗手间里探出头来,“陈小姐,是我来了。”
陈秀盈看到她微红的眼睛,忙背着顾应识指了指。冯莉莉也知道顾应识最不愿看到别人为他哭,这才跑到洗手间来的。
陈秀盈把花换好,又跑到门外抱进来了一个墨红色的四方形编织盒,带着小小的雀跃,“表哥,我把这个也带来了。”
顾应识精神有些涣散,但还是勉强提起眼看过去,却没想到这一看就愣住了。陈秀盈把盒子塞进他怀里,期待地看着他。
顾应识紧紧捏着盒子的边沿,一只手饱含珍贵地摩挲着粗糙的表皮,低垂着眼看着这有些年头的编织盒,满是思念。
“你怎么找到的?”他问。
陈秀盈高涨的情绪有所消退,她拢紧袖子,轻柔地说:“我一直知道这个盒子在爸爸那里,但是没机会拿回来。”
顾应识掀开盖子,盒子里封藏多年的东西终于重见天日。顾氏夫妇生前留下的东西,或许很多人会觉得肯定价值不菲,但其实里面不过是一个锦囊、一本相册和两封信。
顾应识把锦囊放到床头,翻开相册,父母年轻的脸庞和泛黄的记忆相差无几,至于几位老人,顾应识出生时都已经离开人间。陈顺明十几岁时桀骜地抽着烟的照片也有,他那时倒是和陈桦英很像。
顾严的信写了很多东西,陈桦英的却只提到两个人,一个是顾逢安,另一个就是陈顺明。
陈秀盈见他看得入神,柔声道:“我本来想把爷爷的也拿来的,但是还没有找到,等见到爸爸,我问问他。”
“秀盈,”顾应识缓缓地看向她,“我很抱歉。”
陈秀盈微微愣住,随即轻轻摆了摆头,抿唇勉强地扯出一抹浅笑:“没有,我也没想到爸爸他会……害死姑姑,这是他应得的。”
“咳咳。”眼看着谈话越来越往严肃的地方发展下去,早就洗完手出来,不想打扰他们的冯莉莉赶忙猛咳了几声。
陈秀盈顺势站了起来,“表哥,我先回去了,晚上给你带饭来。”
冯莉莉朝她挥挥手,回头想找顾应识说几句话,却发现他低着眉眼,安安静静地看着陈秀盈带来的东西,浑身在曦辉里泛着朦胧的柔光。她不自觉就闭上嘴,随便找了个椅子坐下,不愿打扰他。
顾应识自父母去世后,从未有一刻觉得如此安宁。过去的音容笑貌,如秋日金黄纷飞的落叶,飘飘荡荡地堆积成沉厚的土壤。他看着这温暖的一幕,慢慢闭上了双眼。
死亡该是冰冷的,还是和煦的?但总不该……是这样吵闹的吧?炎热的气息布满四面八方,耳边蝉鸣声“知了知了”絮絮叨叨,风吹来都是热的。
顾应识半梦半醒地抬起眼皮,强烈的日头就挂在顶上,逼得他下一瞬间就侧开了脸,结果正对着一队小小的蚂蚁军,一只蚂蚁好奇地朝他歪歪头,很快就扭开,继续跟着队伍前进。
少年被埋在过大的衣裤里,猛然坐起,惊愕地望着四周葱葱郁郁的景象,举起手,那身蓝白色的病服的袖子长出一大截拖曳着。
“小子。”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老人鹤发苍苍,双眼凹陷成了两条缝,背着柳条篓子,和蔼地问他:“你从哪来的,爸妈呢?”
少年愣愣地看着他,竟不知如何回答。
那年的秋季格外凉爽,顾家刚建好的新宅里种了几棵桂花,风一吹,满院飘香。恰逢顾逢安刚满月,陈桦英就做主请了几个商界权贵,在院里摆了秋日宴。厨房特意弄了桂花酿蟹,吃的是喜庆。
门口鞭炮齐鸣,红红火火闹了半日。顾严不太懂这些,陈桦英又顾着哄怀里的顾逢安,还是兰嫂记起来,特意让其他人专门跑了趟,买了上好的喜糖回来,方圆一公里都派派。
他们家大,旁边要走出去点才能遇见别户人家,建好后也很少遇到别人,那天却有一个男生,驻足在门口观望。
兰嫂远远地见有人,只以为是旁边贪玩的男孩子被鞭炮招了过来,热闹点总是好的,忙笑着抓了把喜糖,走过去塞到他手里:“我们这主家刚生了小少爷,有空多来玩。”
那人抬头看着她,傻傻的也不会说话,手里被塞进去的糖因为没抓住,掉了几颗到地上。
兰嫂被他这一抬头,有些惊异,“小朋友,你长得和我家先生倒有点像呢!”
她继而惊叹,“这真是缘分,阿弥陀佛,是福气啊。”她从旁边又多抓了些喜糖,又找人拿了个红澄澄的红包,全硬塞到男生怀里去。
“兰嫂?”陈桦英夫妇送客人到门口,看到这一幕。
一直愣愣的男生被这一声惊醒了,刷的越过兰嫂看向并肩而立的顾严和陈桦英,看着这两张几十年未见过,但在梦里常常徘徊念想的亲切的脸庞,那些年不向外人诉说的思念,尽数冲击着情感的堤坝。他情不自禁地往前踏出半步,呢喃:“爸……妈……”
“哇——”陈桦英坏里紧紧护着的婴儿突然大哭。初为母亲的女人无措地抱着他摇来摇去,旁边严肃的男人也有点慌了手脚,勾着婴儿脖子上的金锁,引上面缀着的铜铃响动逗他玩。
“有这么疼他的爸妈,顾小少爷有福了。”众人哈哈笑着说。没人听到顾应识无关紧要的两句模糊不清的呢喃。
兰嫂看陈桦英应付得来,这才想起刚刚那位眉目和顾严很像的男生来,想再给他多塞两个红包,回头一看,身后却空空如也,早就连人影也没有了。地上一堆喜糖和红包被人随意地丢在地上,就像被遗弃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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