桎梏的双手像绞绳盘旋缠绕在脖子上，喉骨向内凹陷几欲折断，肺部的气体叫嚣那着争先恐后往外冲，气管撕裂般刺痛，顾逢安像落在掌心里一捏就碎的鸟。
顾应识恍然地看着这张熟悉的脸慢慢变得毫无半点血色，然后开始发紫。小孩温热跳动的血液隔着脖颈处薄弱的皮肤潺潺流动，渐渐变得迟缓。
他自出生，从来没有让顾严和陈桦英不操心的时候。父母去世的前一天，他还在和陈桦英吵架，当着顾严的面说宁愿自己不是他们的儿子，没想到那竟成了一家三口最后的团聚。午夜梦回，顾应识常想，若是当初死的人是他自己就好了。
他闭上眼，不愿回想那时的事情，紧箍的手却慢慢松开，然后垂落。黑夜中，顾逢安脖子上清晰可怖的印痕骇人惊悚。
顾逢安失去支撑，全身哗然砸在地上，浮游若丝地抽着气，若不细看连半点生息都没有了。夜间微凉的风灌入口鼻，掠过喉间刺得疼痛不已，却让人的思绪被冰冻浸醒。顾逢安不知在地上躺了多久才有了些许知觉，他张开嘴，发出的声音如昏鸦嘶哑，“你要杀我，为什么还要救我？”
树叶沙沙哗啦响动，地底下发出清锐的不明生物的叫声。一切安静得诡异。顾逢安终于得以扯开眼睛上的遮蔽，眼前半个人影都没有，前前后后，就剩他一个人。
突然间，这片安静的漆黑中，自远方传来幽幽亮光。扩散漫布四周的光亮越发清晰，最后集聚到他的身上。
“在这里！”有人喊，周围夜色中制服统一的人迅速朝他围拢。顾逢安隐约看见人群里顾严焦急的脸，随即眼前便昏黑一片，不省人事。
“那个人是江声的人。”顾家饭桌上，顾严忍着怒气道。
江声作为集团里的元老，这几年连连利用自己的人脉牵制顾严，经常在人前表示顾氏离了他江声就不行。顾严早就对他不能容忍了，上个月不顾董事会决定，强制让他留薪无限期休假，两人大吵一架。没想到江声竟然狼子野心，对顾逢安下手。
“我一直以为他只是年纪大了，没想到竟然做出这种事情来……”顾严既生气又叹息，他也算是江声几人看着长大的，谁能料到走到今天的地步。
陈桦英往他碗里连夹几口菜，“晚点再说吧，别在孩子面前说这些。”
顾逢安正从楼上下来，右手缠着白色的绷带，随着台阶往下降落，绷带慢慢蹭着扶梯摩擦。
陈桦英道：“小安，别碰到右手。”
顾逢安仿佛故意似的，反倒更用力地把手压在扶杆上。陈桦英也舍不得说他，又担忧他受了惊吓，虽然至今一周时间过去了，她仍觉得顾逢安好像才刚找到，到底有些惊魂不定。
顾逢安的手至少有一个月的时间不能碰水，也不能使用。陈桦英怕他不方便，特意坐到他旁边帮他，但她一凑近，顾逢安本来碰都不碰的食物，却自己三下两除二的解决了。
陈桦英笑了笑，摸了摸他的头，眼带心疼。顾严看着被宠坏了的儿子，只觉他乖巧无比，纵然有点脾气，到底是因为从小就吃了病痛的苦处，又遭遇了这么些糟心事。
他记起去年遇到的黄神医，之前总怕是传统偏方，没医好反治坏了人，现在想想，不如试一试也是好的。
天应集团最顶层，两个房间大小的办公室里，丰天应把头盏茶倒在黄花梨木茶几上，重新往泥金盖钟里斟满茶，示意助理捧到年轻的客人面前。
氤氲的茶水气雾弥漫上升至眼前，顾应识的视线掠过丰天应苍白稀疏的头发、褶皱堆叠的脸、枯瘪的手臂。天应集团的董事长，年纪竟然已经这么大了。
助理送来两颗绿豆大小的黑色药丸，丰天应就着茶水咽下，道：“顾神医，我的身体状况我自己也清楚，你不用有太大压力，帮我看看能不能续多两年命就好了。”
顾应识透过他的皮囊看到的是对方几近油尽灯枯的肉身，他没有直接回答，说：“丰总，可以让接班人好好锻炼一下。”
丰天应仰头，长长地叹息一声，“我也知道。我就一个孩子，也不想接我这生意。集团里，能托付的也没几个……”
助理道：“丰总……”
丰天应朝他挥挥手，接着道：“天应是我白手起家一步一步建起来的，没想到走到现在，没被外人打垮，内部人却开始内斗，真是丢脸啊。”
他痛心地说，“现在全天应就等我这老头子一走，他们就可以开始分的分，吵的吵了！”
他激动地捶着胸口，仿佛要把满腔怨愤捶出来，却只引来有气无力的阵阵咳嗽。
顾应识默默地听着，期间一直观察着他的气色，看他说完又要喝茶，直接越过茶几，将他手里的茶杯端走了，不容辩驳道：“丰总，茶以后不能再喝了。”
丰天应看看自己虚置空中的手，愣了一下，然后怒转喜，反倒哈哈笑了两声，说：“顾神医，我是很听医生的话的。”
顾应识点点头，反客为主，倒给他倒了杯热水。助理忙上手接了过去。
顾应识看着丰天应喝着热水，胸膛随着水流的下滑艰难地缓慢起伏着。他突然道：“丰总，如果想养好身体，还是要学会放手公司的事情。您如果没有合适的人选，我知道一个人，您可以了解一下……”
一个小时后，顾应识提着药箱走出办公室门口。丰天应亲自送人出来，他脸色红润，看起来比一开始好了不少。
顾应识朝助理道：“后面的治疗日程和注意事项再找时间来取就好了。”
助理点点头，“董事长，那我送顾神医回去。”
丰天应看着顾应识的脸，忽然拦了一下正准备离开的两人，眼神中从见到顾应识开始就存在的探究终于清晰明了，道：“顾神医，我才想起，你姓顾，是不是顾氏集团那位董事长的儿子？”
顾应识默然立定。助理笑道：“董事长，顾氏集团的顾总前几年才有的儿子，应该年纪还小呢。”
丰天应回想了一下，过了一会儿，面露愧色，道：“对对，是没错。顾神医，真是不好意思了。不过，你的长相，和那个顾严确实是很像。”
他到底没怎么见过顾严，只是偶尔看过两眼，刚刚一直觉得顾应识面熟，现在才记起来。眼前的年轻人还年青，若是再过几年长开了，就更像顾严和陈桦英能生出来的孩子的模样了。
顾应识望着办公室旁边大理石墙壁上清晰映照出的脸庞，听见自己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丰总说笑了，我和顾氏集团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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