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澄之死当时看是惊涛骇浪,事后回首,却发觉其实并未影响东魏的大局:高澄死后,高洋很快取代了他先前的位置,而后称帝建齐、四方征伐,长城内外皆称颂着“英雄天子”的功绩------而曾经无比尊贵的文襄一脉,在高洋的功业之下,也不过是默默无闻的宗亲罢了。
他大多数时候都守在高肃身边,看着他读书、习武,从初见时只知哭泣的孩子长成美玉般的翩翩少年,也看着他的兄弟们相继起家受封,而他仍是齐王府中的四郎主,不知为何,高洋对这个侄儿呈露出异样的厌恶,像是恨不得他从未存在一般。“孝琬告诉我,其实兄兄是给我起好了名字的。”一日他从河间王府回来,对树下的谢玄说,“是孝瓘,高孝瓘。”
瓘,玉器也。“很好听的名字,也很衬你。”谢玄把玩着手里的玉剑,“那我以后就叫你孝瓘?”
“谁知道是不是孝琬哄我开心?”高肃远望着天际的流云,眉宇间微有些惆怅,“不是兄兄亲口告诉我的名字,就不是我的名字,你还是叫我阿肃罢。”
“嗯,阿肃。”谢玄应言,高肃回头看他,眉头却又更锁了几分,“以前总觉得家里人多,可现在只有你陪我,有时候你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我就只有一个人了。”他盯着他手中的剑穗,“你上个月去哪里了?”
“你二叔征茹茹,我是军乐鼓神,齐军既击鼓召我,我自是要去的。”高肃读书渐多,自然知晓了他的身份,而他也不曾避忌,知晓的事高肃问他,他都会和盘托出,“你二叔当真是罕见的英雄人物,我见他掩杀茹茹二十余里,兵威不逊昔年刘寄奴。”
“他确实称得上是‘英雄天子’。”高肃微微失神,“小时候,我和孝琬总是偷偷在背后笑二叔傻,可延宗跟我们说二叔比兄兄都聪明,我们两个不信,还偷偷跟兄兄说。”
“然后呢?”
“然后兄兄笑了笑,让我们去玩了。”念及往事,高肃的脸色也浮现出淡淡的喜意,但提及高澄,他神色很快又黯然下去,“延宗上次来找我,还告诉我他来日要为二叔征战四方,关中江南,皆将为大齐疆土------他想做英雄,我也想做。”
“会的,你祖父、父亲、叔叔都是英雄,你来日也会做英雄。”谢玄心里还是将高肃当做孩子,既然是孩子,总要哄他开心嘛,“或许你来日立下不世功绩,也可为世人颂唱,纵使身死,神魂不息,流芳千古。”
“就像你一样?”高肃问,他问得这样直白,谢玄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只能顾左右而言他,“真的,来日你上了战场,我为你击鼓。”
令他和高肃都始料未及的是,未等到高肃和高延宗踏上战场,高洋先疯了。
他兴建高台,于隆冬时去衣驰走,又沉湎酒色,当众抱着宠妃的髀骨唱佳人难再得。宗亲贵族皆惊惧丧胆,高肃亦如此,而他没想到有一天高洋的疯狂会波及到他的嫡母身上。
那日高肃去了河间王府,而他许久不见高肃回来,等高肃终于回来之后,整个人却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阿肃!”他急急叫了一声,而高肃却像是受惊了一般,见了他,也自顾自躲回房间,看那样子,却像是连他也不想见。
他等在门外,直到高肃推门而出,才上前问他发生了何事。“二叔疯了。”高肃将脸埋在膝间,低低道,“他说兄兄昔年奸污他的妻子,如今他也要奸污兄兄的妻子,家家,她就在我面前,可我没有办法保护她,我甚至不敢看她......”
高洋竟丧心病狂至此!谢玄心中五味杂陈,不仅是为高肃,他自己也是见不得这样的禽兽行径的。
可他能做什么?他低下头,看着高肃,意识到他和此刻的高肃一样什么都不能做。“阿肃,不是你的错......”他徒劳地想要安慰他。
“怎么不是我的错?”高肃忽然高声喝道,他脸庞颤颤,脖颈又复而低垂下去,泪水夺眶而出,“我没有母亲,家家就是我的母亲,可我都做了什么?我,我该怎么见孝琬?我该怎么告诉他,我眼见他母亲受辱......”
眼见至亲受辱,自己却什么都不能做。谢玄心一痛,模模糊糊地,他又想起了那件很久远之前的事。“我生前,最敬重我阿姊。”他失神。
他亦抱膝坐在高肃身侧,同他互相依偎着:“我生前最怕叔叔,其次便最怕姐姐,我死之后,起初魂灵亦护佑在她身侧,可那一年孙恩之乱,我眼见我的外甥们一个个被杀,却什么都不能做。”
就像今日的高肃一样。在绝对的威势面前,活人与死人,又有什么不同?高肃一时寂寂,而谢玄偏过头看他,极认真地说:“阿肃,等你长大了,你就会明白,人生那样长,奇耻大辱能忍得,雄心壮志也能舍得。”他喉头微梗,多年前的抑愤似乎又填满了他胸腔,“只消你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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