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one
我身边的人咳嗽了一整晚。伊莲想。那咳嗽声好拖沓，每次都是轻轻地来，再在第二声时做加重，最后则是毁了整个肺部的惨烈。
而她不得不忍受着这间隔几秒就来一次的咳嗽声等待她没见过几次面的名义上的老板。
在进会议室的前一刻，翠贝卡·莱恩的美甲还在手机上哒哒地敲个不停。新闻没有夸大，她左手中指上的戒指真有六克拉。翠贝卡的高鼻梁上架着一副YSL的墨镜，伊莲有理由怀疑她能否看清屏幕上的字母。她甚至没怀疑她是否会拼写。
很快，翠贝卡把手机摔到办公桌上，一起遭殃的还有她的鳄鱼皮birkin。我更喜欢她的那只Kellydoll，伊莲想。她曾在佳士得的直播中看见一只差不多的。跟在翠贝卡身后的保镖——伊莲入职三个月，加上今天也才见过翠贝卡两面，更不要提遇到今天这种危机事件，她依稀记得保镖的名字是邓肯——帮她脱下大衣。伊莲飞速扫了一眼大衣内衬的标签。哈，是BV。
翠贝卡喷了几下口腔清新剂，她身上还有彻夜狂欢的迷幻气味——包括但绝不限于酒精。她摘下墨镜，露出黑眼圈上的遮瑕和粉底液，以及一小截眼线。她问贾德——那个帮她开门的男人，也是这栋大楼中的员工行政上的老板：“他们都是为我工作的人吗？”
贾德点头。伊莲忍不住抿嘴一笑，但显然她的同事们早已习惯这样的对话。
“这很好。”翠贝卡说。伊莲觉得翠贝卡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解酒药似乎还没发挥作用。当然，她注射的也有可能是□□。
“那么，”翠贝卡径直走向一旁的矮脚沙发，“还有什么是我必须在今天知道的烦心事吗？”
“我想没有了。”贾德回答她。
邓肯已经叠好他的西装外套，放在沙发一头。翠贝卡看了一眼手表，“大家，别这样的紧绷，让我们休息五分钟吧。”
翠贝卡枕在西装外套上，大衣再次包住她之前，伊莲看见她蜷缩成一种抗拒不安的姿势，手环住肩膀，然后闭上眼睛。像一个婴儿回到最能保证她安全的地方。可惜她们出生了，伊莲看着翠贝卡，现在只有男人允许她们安全，她们才能得到安全。
有人按动了笔盖，贾德瞥了他一眼。会议室瞬间安静了。
伊莲百无聊赖地看着手机上秒针一圈圈转过，大约四圈半后，一个男人推门进来了。他无视与他打招呼的贾德，走到沙发前，蹲下身。
“贝卡。”他轻柔地叫醒翠贝卡。
“兰尼。”翠贝卡坐起身，用脸颊贴住男人的手掌，蹭了两下，“我本不该这么晚打扰你的，但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你知道的，我能依靠的人不多，而你是我最先想到的那一个。永远如此。”
伊莲听出翠贝卡的哭腔，兰尼则直面她的眼泪。
“而我永远乐意为你效劳，不是吗？”
“是的，你是。”翠贝卡破涕为笑。还有谁比她的模样更动人吗？侧低着头，目光在泪水中流转。伊莲打赌翠贝卡对着镜子练习这个表情不下百遍。为了她的未婚夫兰尼，或者为了其他人。
“没那么严重，宝贝，我会解决好的。”兰尼哄着她，“我想你对这些事没什么兴趣，不如去休息室待着吧，晚点我载你一起回家。”
兰尼扶翠贝卡起来，又帮她披好外套。西装不小心掉在地上，兰尼看了一眼，不动声色地踢开它。
翠贝卡说：“你知道我爱你，对吧？”
没等兰尼回答，翠贝卡给他一个深吻，在众人面前。她的吻极具操纵性，霸道且不容反抗，她用电影中男主角常用的动作——扣住女主角的后脑勺——束缚着兰尼。那个吻的前几秒内兰尼局促地不知道要将手放在哪里。也只是前几秒。
“我也爱你，贝卡。”兰尼在翠贝卡耳边说。因为会议室还保持着诡异的安静，所以伊莲能听见他的喘息。倘若不是屋里还有人，伊莲打赌兰尼会把翠贝卡推至墙边。
事实上他也算是这样做了，兰尼搂着翠贝卡，与她耳鬓厮磨到会议室门口。翠贝卡嘴唇翁动几下，再次轻吻兰尼；这次轮到兰尼加深了。
“各位，”兰尼转过身，一手按在椅背，一手擦去嘴角残留的唇膏，“你们可以下班了，我的团队将接管一切。”
“可我们已经有方案了。”伊莲不解，“我是说，我们在这里不就是为了汇报吗？”
兰尼问了和翠贝卡差不多的问题：“这里的人都为贝卡工作吗？”
贾德依旧点头。
兰尼说：“今晚辛苦了。让他们离开吧，我会开张支票。”
贾德耸耸肩，他拍手催促，“别傻坐着了，赶紧回家吧。”
“我不知道翠贝卡影业和我的妹妹一样要改姓乔伊了。”伊莲收拾文件的动作被开门声打断。她扭头，看见另一个男人走进来。
“里谢尔。”贾德与他握手。
“我的妹妹在哪里？”里谢尔问。
“休息室，她刚过去没多久。要我帮你叫她吗？”
“不用了，”里谢尔看着兰尼，继续问贾德：“他怎么还有进来的权限。”
贾德挠了挠眉毛。兰尼说：“贝卡让我来的。”
“贝卡？”里谢尔咬牙说出这个名字，“你们只是订婚而已。”
兰尼没有理会，“我才要问你，为什么你来这里？”
“很简单。”里谢尔摘下手套，“游艇在我的名下。这栋大楼也是。”
“我会联系你的，有需要的话。我会从通讯录的黑名单里把你移出来，我建议你也这么做。”兰尼转向员工，“现在是下班时间了。”
“这里还轮不到你发号施令。”
“和我保持距离，里谢尔。我没有对男人的偏好。”
“我也没有我妹妹那么差的眼光。再说了，是爸爸选择了你。”
“是吗？”兰尼嘲弄地笑了一下，“我以为是因为只有乔伊不在意她的‘拉斯维加斯往事’。”
里谢尔深呼吸几次，他问贾德，他几乎从牙缝里把哪些单词挤出去，“这间屋子里的人在入职前都签过保密协议吗？”
“是的，他们签过。”有人帮贾德回答了。
会议室里先前坐下的人也都站起身。进来的是杰瑞米·莱恩。
虽然知道翠贝卡是杰瑞米的女儿，但这是伊莲第一次见到他本人。杰瑞米的企业集团容扩影视娱乐、新闻媒体、电子商务，传闻他还有与□□相关的生意。他有四个孩子，翠贝卡是他唯一的女儿。
于是伊莲不奇怪了，杰瑞米开口便问：“翠贝卡呢？”
“在休息室，爸爸。”里谢尔回答道。
“今晚真热闹，不是吗？”杰瑞米拍拍他大儿子的肩膀，又对贾德说：“帮我把她叫过来吧。”
“请坐吧，各位。”杰瑞米示意。他左手边的位置留给了翠贝卡，右手边是里谢尔。兰尼落座于空位置旁边。
“爸爸。”翠贝卡推门进来。她仓促地亲吻杰瑞米的脸颊，在他身边坐下。“没人跟我讲你要来。”
“我听说我的女儿闯了点小祸。”杰瑞米拉住翠贝卡的手，“为什么不来找我呢？我总愿意帮你解决麻烦。”
翠贝卡没答话，杰瑞米自顾自地说下去：“为了你能顺利毕业，我花了八千万。你想在好莱坞有一家自己的小公司，我给你投资了两亿。还有什么是我这个父亲不能为你做而一个外人能为你做的呢？”
“你不必提这些琐事，爸爸。”翠贝卡想抽回手，但杰瑞米握得更紧了。伊莲打赌那枚钻石嵌进杰瑞米的手掌。
“我爱你，翠贝卡。”
“我知道。”翠贝卡不停调整坐姿，手指关节的疼痛使她的声调走形。“我也爱你，爸爸。”
杰瑞米这才松开手。伊莲的位置在翠贝卡的斜对面，她看着她把戒指扭了一百八十度，露在外面的只剩一个光秃秃的戒环。
“谁能给我介绍一下发生了什么？”杰瑞米倚在靠背上。
“是伊恩，他在游艇上开派对。”贾德回答，“很明显他做了些不该做的事，而且被捅出去了。”
“伊恩？”杰瑞米看向翠贝卡。
“只是个艺名，爸爸。他的外形有点像伊恩·格雷。”翠贝卡解释道，“英国人。”
“说得具体点。”杰瑞米捏捏鼻梁。翠贝卡和贾德一时间面面相觑，不知道杰瑞米指的是什么。
“贾德？”杰瑞米出声提醒。
“有个应召女郎溺水了。不是在海里，而是在浴缸里。”
“就这样？”
“我们的英国男孩试图把她丢进海里。他喝了不少加料的东西。”
“有哪家媒体报道了吗？”
“不是媒体。”里谢尔说，“有人拍了视频传到网上。”
“多久了？”
“三个小时。”
“我想我们应该拟好通稿了，不是吗？”
伊莲把文件递了过去。
杰瑞米拿出眼镜。他扫了两眼，问翠贝卡：“你也看过了，对吧？补充或修正？”
“已经三个小时了，爸爸。如果你觉得没问题，我们就赶紧发布吧。”
“问题很大，翠贝卡。”
翠贝卡向兰尼递了一个眼神。
“我帮贝卡准备了。”兰尼心领神会，“你想看的话……”
“我在和我的女儿说话。”杰瑞米毫不客气地打断兰尼，“你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间会议室里。”
“我是贝卡的未婚夫。”
“得了吧，小子，结婚的人都能离婚。”杰瑞米把文件随手丢在桌上，“还有，我女儿的名字是翠贝卡。”
“爸爸，不如我们抓紧时间解决这件事然后回家。”翠贝卡拿过文件，“这版不合格的话我们可以采用兰尼的。”
“什么时候能源公司的公关也熟悉影视行业的形式流程了？”里谢尔讽刺说。
“都是同样的套路，里谢尔，别像个小学生一样。”翠贝卡翻了个白眼。
“注意你的态度，我是你的大哥。”
“这是我的公司。”
“一间只有名字属于你的公司。”
“哈。”翠贝卡气得笑出声，“这就是你们今晚来的原因？联合起来羞辱我？你们真的做到了。既然我和这里没什么关系，我要先走了。反正你们总是有办法。”
翠贝卡说着，推门将要离开，却被邓肯，还有另一个穿着打扮和他相似的男人堵了回来。
“认真的吗，爸爸？”现在翠贝卡的眼泪是货真价实的了，而不是狠掐大腿惹兰尼怜惜的那几滴。它们倾泻而出。“今天的场合有必要带里瑟一起吗？生意而已。”
“坐下，翠贝卡。”杰瑞米说，“说实话我一点也不在乎你的所谓的‘生意’，你大概也没看过财务报表，你每年都在亏损。是我在帮你补窟窿，不然你早完了。”
“我也做出过成绩，不是吗？”翠贝卡辩解。
“我情愿说贾德做出了成绩，但明显都是小打小闹。”杰瑞米有点威胁意味，“在里瑟把你按到椅子上之前，乖乖坐到我身边。”
伊莲觉得自己不敢呼吸，会议室的空气也几近凝滞。好在杰瑞米发话了：“我不在乎这间公司的未来，但它是我送给翠贝卡的，而翠贝卡是我女儿。我写好了声明，同时我希望你们能严格执行——我需要你们和伊恩割席。”
“不。”翠贝卡拒绝。
“哪一项使你不满？”
“没人要赶伊恩走。”翠贝卡一字一句的说。
“伊恩·格雷是吗？我给你找个差不多的。”杰瑞米说，“就这么定了。”
“如果他走了，错就全在我了，溯源的时候人们会把所有的罪责加到我身上。”翠贝卡吼道，“你明明知道的！在拉斯维加斯的时候就知道了！而我那时才十六岁！”
会议室安静几秒。翠贝卡突然问邓肯：“我的支票簿呢？”
“贝卡？”兰尼尝试安抚她。
“我很好，只是，把我的支票簿给我。”
翠贝卡从邓肯手中夺过支票簿，伊莲看不清她写了多少美金。
“穷人才会整夜拭鼻子和咳嗽。”翠贝卡撕下支票，“在我用笔戳穿你的气管之前，拿着这个滚出我的听力范围。找家医院，莱诺克斯山还是其他什么。虽然他们无法根治你的贫穷，但他们至少能医好你的感冒。”
在杰瑞米的授意下，贾德接过支票，把它塞进翠贝卡盯着的那个男人手中，“什么都不要说，抓紧时间离开。”
伊莲觉得荒诞。没错，她有点想要那张支票，她清楚上面的数额只会比她想得多不会比她想得少。或许她可以闹到工会。她不愿意打官司，她知道在座的各位都不愿意——他们的时间与名誉都很值钱。
杰瑞米问邓肯：“为什么你不把她的药一起拿给她，我相信它就在支票簿旁边。”
“你认为我精神崩溃了吗？”翠贝卡摆摆手，“你害怕什么？你的保镖不是在场吗？”
杰瑞米避开翠贝卡的眼神，他说：“我们休息五分钟吧。”
伊莲打开搜索引擎，把“翠贝卡”和“拉斯维加斯”的关键词输入进去，弹出来的报道都是翠贝卡在拉斯维加斯被指控谋杀。
“如果我是你，我不会在会议室里搜这个。”瞥见伊莲的手机页面，她一旁的同事低声提醒她，“这里全都是摄像头。”
伊莲讪讪地收起手机。没有人在真正的休息，他们都和杰瑞米一样，无聊的等待五分钟时间走完。只有翠贝卡和兰尼，伊莲抬头才发现他们不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了。伊莲用拢头发的动作掩饰偏头，扫了一眼坐在身后沙发上的两人——兰尼护住翠贝卡，耳语的间隙中不断的吻她。
“五分钟到了，回到你们的座位上去。”杰瑞米发号施令，但翠贝卡没有动。
又一个男人推门进来。“抱歉我来晚了。”
杰瑞米回应了他，然后对翠贝卡说：“你和谁学得这样没礼貌？翠贝卡，和你的哥哥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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