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咖啡很快见底,尼谢塔捏着剩下半杯冰走进研究所,顺手丢进门后的垃圾桶内,心里暗暗犯嘀咕,“虾仁三明治味道一般,下次试试别的口味。”随后,像往常一样和每一个同事道早安。
尼谢塔走进实验室,试图将自己的思绪彻底理顺。他依旧不知道该不该将这个残忍的真相告诉宋瑜,思绪在这个点上巡回着思考着。但天不遂人愿,这团思绪像被猫玩乱的毛线球,剪不断理还乱。他叹了口气,甩甩头,将繁杂的思绪甩出脑海。尼谢塔试图把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案头的研究工作上,这个方法屡试不爽,但这次似乎没有像往常那样奏效。于是他站起身来,抬脚往实验室门外走,准备去散散心。
宋瑜将只剩下一个咖啡底的杯子留在办公桌上,站起身,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工作服,戴好手表便抬脚往实验室赶。经过前面一段时间的适应她现在已经能够和自己的新腿和谐共处,虽然看上去依旧不是那么协调——自膝盖往下只能看见一根细细的支撑杆和它外面包裹着的保护壳,裤腿搭在义肢上,随着向前的步伐晃悠着,空荡荡的。她抬手用工牌刷开实验室大门,打开灯,小心翼翼地绕过盘曲折叠的电缆。她按下开关,望着机箱随着电源的接通闪起蓝色的灯光,随后低头输入权限密码登入系统,那束灯光映在她的脸上,显得她的脸多少带着点过度劳累的苍白。她踱到房间的角落,弯下腰推出先前因为碍事放到一旁的凳子。宋瑜抬头看向实验室中央亮起的屏幕,叹了口气,弯下腰,着手将电缆接成自己需要的模式。
尼谢塔从实验室的门口路过,借着门上那扇小小的窗,他看见宋瑜守着那几方屏幕,将她需要的一切用自己的双手输入那枚小小的数字生命备份卡。四四方方的窗户像宋瑜的执念那样将她桎梏在其中。他根本不知道宋瑜用了什么方法,花了多少时间去解析数字生命备份卡中不同的数据的意义,又是分析了多少样本才得出的结论,他不知道也不敢想。于是他只是站在实验室门口看了一会,又转过头去继续往他的目的地走去。
冬天的北京总是刮着凛冽的寒风,尼谢塔站在落地窗前,听着风吹过玻璃发出的呜呜声。比起说该不该告诉宋瑜这件事情的真相,他更好奇为什么自己会为此纠结那么久,他一向不是优柔寡断的人。但人终究不是程序,不是机器,无法对萌生的每一点多余的情感下定义并分析其由来。他叹了口气,倚在窗户的栏杆上,将这一切归咎于人类情感的复杂性。手机在口袋里振动了数下,他把屏幕解锁,盯着那串消息皱起眉头。
“肇事载具上的 ‘黑匣子’数据分析出来了,”那个被他们称为“机械师”的美国工程师从大洋彼岸发来文件,“总之很复杂,尼谢塔你自己慢慢看,我去做进一步分析。”
“其余数据我也有分析,结果大差不差,相似的时间点相似的数据异常,” 机械师的消息又一次弹出,“有些事我不好说太清,你自己看吧。”
那份数据分析报告将那些藏在无人载具背后的黑暗面剖开展现在尼谢塔面前——失控只是那一瞬间的事情,所有程序的运行只在车祸发生前数秒内出现异常。尼谢塔不禁有些毛骨悚然,他不知道自己能否经受得起这些数据所指向的残酷的真相。
“谢谢,”尼谢塔深吸一口气,向机械师道谢,“辛苦你了。”他发来的数据不止宋瑜这一场车祸,还有中科院数字研究所的另一位同事所遭受的相似的车祸肇事车辆黑匣子中留存的数据。尼谢塔盯着那两份极其相似的数据心中五味杂陈。事故背后那双无形的手渐渐显形,但他依旧不知道这是何方神圣。
甚至连调查方向都是迷茫的。
尼谢塔将脸埋进手心,黑匣子的数据在解开了一个谜团的同时又引出更多的谜团,如海潮一般的无助感向他席卷而来,将他包裹住。
“你会把这些告诉宋瑜吗?”见尼谢塔许久没有回复,机械师又发来一条新消息。
“不知道,”尼谢塔只得实话实说,“还在犹豫。”
“她有知情权,而且这件事她是受害者,她需要知道这些。” 来自大洋彼岸的消息从他的手机里弹出,尼谢塔心里明白,机械师所言不虚。他抿着唇,将对话框里的文字删了又改,改了又删,机械师的消息又在对话框中叮叮当当响个不停,“当然,尼谢塔,决定权在你,我只是站在局外人以及技术人员的角度来看这件事。你肯定有你自己的考量,但宋瑜也会想知道真相的,我们都了解她的性格。”
机械师是对的,尼谢塔暗暗想到,又叹了口气。抬脚往实验室走去。今天午饭时间和她坦白吧,他想,那么,自己还有一个半小时的时间来措辞。
远在美国的机械师将手机揣回口袋,抬头看向窗外在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湖面,叹了口气,坐回电脑桌前。
今晚又要加班。
宋瑜按下回车键,方才输入进去的数据便按部就班地向前流动着,只是这和她所希望得到的成果大相径庭。宋瑜叹了口气,缓缓地弓下背,趴在桌子上,将头埋进臂弯间。失败,她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多少次在这个步骤失败了。这些数据彻底没用了,她淡淡地想,只能全部删除重新开始。理论和实践中间那道几乎是不可逾越的鸿沟只能通过一遍一遍的失败、一次又一次地尝试去填补,而宋瑜根本不知道这条路究竟通向何方。
宋瑜的状态尼谢塔看在眼里,却不知道该站在什么样的立场去劝她收手。她这样的行为无异于打一场毫无胜算的仗,比起继续不如及时止损。但这样的话他实在是说不出口。宋瑜的摇摇欲坠的精神状态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处可以依托的港湾,即使是虚假的,他也打心底希望她能够早日振作起来,回归到正常的生活节奏当中去。
宋瑜叹了口气,抖擞精神重新坐起身来。重新建模重新架构,一切都要从0开始。或许是有着先前经验的沉淀与总结,这一遍明显比之前快了不少,但依旧存在着不少技术瓶颈亟待解决。宋瑜垂眼看向手腕上的腕表,时针与分针不偏不倚地指向正午十二点。或许是因为这一时间点有些特殊,她后知后觉感到饥肠辘辘。于是她决定先去吃饭。
自从她戴上了临时义肢后,便不像之前那样天天和尼谢塔一起结伴去食堂吃饭了。他们的工作任务重合部分并不多,更不用提领导惦念着宋瑜刚刚出院没多久,实在是不敢给她安排过多的研究任务,这一来二去,若不是那段时间尼谢塔执意要推着宋瑜上下班,或许他们在工作上的交集只会更少。
但令宋瑜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她推开实验室大门,心里暗暗盘算着一会去食堂该吃些什么的时候,迎面撞上在门口等候多时的尼谢塔。
“今天上午怎么结束得这么早?”宋瑜在他面前站定,抬头望向那人的眼睛。
“可能是效率比较高?”尼谢塔挠了两下后脑勺,心虚地搪塞道,“总之,要不要一起吃饭?”
宋瑜抬头看过来,点点头应下。“好啊,”她好奇地问道,“那我们吃什么?”
“看食堂准备了什么吧,”尼谢塔有些心不在焉地说道,“去看看再说。”
宋瑜瞥了一眼就看穿尼谢塔心里藏了事,但她什么也没问,就像往常那样保留着分寸感。于是她点点头,“那走吧,还等什么呢?”
董雨晴紧跟在研究所的前辈身后,往会议室走去。刚出社会的实习生资历尚浅,在前辈面前向来只有倾听与提问的份。她也不恼,后撤半步,沉默地记录着。研究所的日常除了望不到头的研究计划便只剩下一场又一场会议。董雨晴抱着文件夹追在前辈身后,竖起耳朵专注地聆听着他们的语句,然后低头记录在便签纸上。
或许是毕业季临近,近期导师把董雨晴喊进办公室的次数明显增加了不少。“你下次把隔壁秦北路的名字写在导师栏里面,”年迈的教授叹了口气,摘下眼镜揉了揉干瘪的眼角,开玩笑一样说道,“这样至少能让他在教育界身败名裂,我看他不爽很久了。”董雨晴被他的胡说八道弄得有些哭笑不得,只好摇着头叹着气从导师办公室里出来,苦哈哈地对着被打回来的又一版论文叹气。
宋瑜与尼谢塔正好从她的导师门口路过,董雨晴只是苦兮兮地长叹一口气,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们。而宋瑜看了两眼便想起自己刚刚考进中科院的那段时光,只是怜爱地看着雨晴跟在前辈们身后消失在走廊尽头。
“这是论文又被打回来了吧……”宋瑜小声念道,尼谢塔盯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赞同地点点头。
“也是,辛苦她了。”宋瑜突然感慨道,“想当年我和雨晴还是一个导师,他真的挺负责的。”
尼谢塔侧过头来好奇地看向宋瑜,“你们导师是谁啊?怎么好像没听你提起过?”
“是钟楚老爷子,”宋瑜答道,“幽默风趣,就是说话有点损,但专业技术过硬。”她回忆道,“说起来,如果不是他,我或许就不会选择数字生命研究所。”
尼谢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钟楚的名字在数字生命领域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也是他第一次了解到这位泰斗与宋瑜之间的渊源。
“那你的毕业论文改了多少版?”尼谢起了玩心,开口问宋瑜。
“别问,”宋瑜吊起眼,佯装生气道,“再问我就打你了。”她在尼谢塔面前晃了两下拳头,却因为用力有些过猛整个人一阵踉跄。
“小心,”尼谢塔伸手扶住宋瑜,“我不问就是了。”
“算你小子识相。”宋瑜没好气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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