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不用去揣测,杨丰有意登基称帝,成王败寇而已,他可没有兴趣扶一个高家的傀儡或是指望高家的后人成为什么明君。
至于要不要去反对,前朝遗老们想到兴武帝那个疯子都觉得害怕,人人自危,如今换了一个知人善任、从谏如流、礼贤下士的君王,他们是求之不得。
在前朝的朝臣的推动下,没有几天,杨丰就顺利登基,改国号为秦,毕竟他是从秦川起家的,又改元为泰平,希望能够国泰民安、四海升平。
他重新整顿朝纲,换上了许多新鲜血液。谋士周策因其功劳,被封为秦川王,守护他的家乡秦川。至于中书令以及被兴武帝误杀的人留出来的空位,他都让自己一路上收纳的名士贤人暂代,并决定在开春时候,举行一次科举,为朝中输入更多人才。
虽然改朝换代,但是杨丰并没有去否定前人的功绩。
他追封贺怀仁为太师,谥号贤明,移葬贤陵;追封李月为文安侯,赠中书令,谥号光辉;追封李仁城为少保,谥号义仁。
杨丰本来要封刘折这个开国大功臣为“柱国大将军”,却被刘折拒绝了。
“复良,你,想清楚了?”杨丰询问道。
“圣上,如今太平,已不需要将军,需要的是如同永光一样的贤臣,折,恐恕难从命。”刘折倒是不怕杨丰觉得自己权力大而猜忌自己,毕竟杨丰不是兴武帝,不至于做出鸟尽弓藏的事,只是他为官半生,戎马半生,已经倦了。
杨丰觉得刘折说的有道理,既然刘折有自己的想法,他也不好强人所难。
“圣上能够乐民之乐,忧民之忧。”刘折叹道,“这便是折最大的愿望了。”
刘折离开京城的那天,杨丰亲自在城门相送。
“复良,若是你要回来,某,必以高官厚禄待之。”杨丰郑重承诺道。
“刘某记下了。”刘折笑道,但是他心知他大抵是不会再回来了。
天下之大,何去何从?
他要去完成他们未竟的事业了。
“永光,你在那里做什么?”彼时练武练得气喘吁吁的刘折看到某个人在角落里偷偷看他,忍不住问。
此刻虽是黑夜,但是刘折的视力不是白练的,那么大一个人,他再想忽略也忽略不掉。
李月比了个“嘘”声,悄悄走近刘折:“哈哈,看看复良在做什么。”
“你的功课做完了?”刘折很是怀疑。
李月自豪地拍了拍胸脯道:“那必须的,我是谁呀,我这么聪明!”
他看着四周没有人,悄咪咪地对刘折说:“复良,今天夫子讲了‘一年之计,莫如树谷;十年之计,莫如树木;终身之计,莫如树人’,以后我也要去当个先生,像老师一样,收几个弟子。”
刘折笑了笑:“真的吗?”
李月急了:“当然是真的,我可不是开玩笑。”
“你不想为官造福百姓,匡扶社稷吗?”刘折问道。
“两个不冲突。”李月坐在刘折身旁,抬头看向皎洁的月光,眼里亮晶晶的,“再说了,朝中有老师呢,不需要我。到时候,我还可以有许多学生,他们也可以接续为朝廷效力,多好啊。”
刘折没有在朝中继续为官,他来到子虚州的县学,成为了里面的教书先生。
“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学堂里的孩子们摇头晃脑地跟着刘折念书。
刘折在这里一呆就是二十年,他看着学生在学堂里学习到参加科举考试,最后或成为一方父母官,或成为朝中要员,他就这样送一批又一批的学生离开,终于明白李月年少时所言的感觉。
不过,他碰到了一个少年,总是不和其他人一起玩耍,素来安静。一问,才知道,原来他的父母早已不在,他害怕别人看不起他、欺负他,不敢与人交往。
“姜扬,大丈夫于天地之间,当顶天立地,堂堂正正。”刘折意味深长地告诉这个孩子。
随后,他让这个孩子随他去一个地方。
日暮时分,东江之畔,传来儿童追逐嬉戏打闹的声音,而在岸边不远处,却是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
枝繁叶茂的大树下,两个人正肃穆站立,其中年长的那人凝视着一块上面依稀可以辨认一些字的墓碑,眉头深锁,沉默不语,似乎在想什么严重的事情;年少的那人则是看向年长的人,目光里满是疑惑。
刘折伸手出一只手,放在面前的墓碑上,仿佛是与相识已久的故友致意,良久,他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见状,少年斟酌开口问出心中疑惑:“墓旁荒草丛生,看似许久无人来过。不知是何许人也,竟让老师如此神伤?”
刘折没有想到平日里安静的学生会突然询问,便愣了一下,用苦涩又悠远的声音说道:“说来你可能不相信罢,此处是永光长眠之地。”
说罢,他取下腰间挂的一壶酒,欲与这位昔日好友同饮。
“子虚州巡抚李大人?”少年惊愕不已,但见老师沉痛的面容,却也不敢再说什么,只是暗自咋舌,又浮现出敬佩的神情。
这小子知道的倒是挺多的,只是,永光不单是子虚州巡抚,他也曾位极人臣,成为那个时代呼风唤雨的存在。史书对他的记载却仅仅剩下廖廖几笔,等待刘折百年之后,将再也没有人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
刘折感慨了一下,喝了一大口酒,便将剩下的酒都倒在了墓前:“姜扬,你可知道宛陵先生的一首诗,名为《古意》?”
“月缺不改光,剑折不改刚。月缺魄易满,剑折铸复良。势利压山岳,难屈志士肠。男儿自有守,可杀不可苟。”少年流利地背了出来,“可是这首诗?”
斜阳若影,把刘折的面部表情照得不真切,少年听到老师似乎在轻轻重复这首诗,似是品味,又似是回味。
永光,你倒是记得牢啊。
世事无常,星移斗转,如今天下太平,百姓安宁,你,倒也不必难过。
姜扬似懂非懂,他不知道老师带他来这里做什么。
“姜扬,永光为子虚州巡抚,曾在子虚州立下赫赫之功。”刘折回忆般说道,“永光与我,亦是孤儿。他的一生,为人堂堂正正,正如其名,是月永光。”
姜扬应该明白了,点了点头,也看向那块墓碑,肃然起敬:“老师,学生知道了。”
那个充满玄幻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刘折依然觉得有几分不真切。
永光大概是不会原谅他了。
他记得,在敬州的时候,他正打算去支援,周策突然给他递了拜帖,请他在茶馆一叙。他们的谈话并不愉快,他很生气,准备离开,此时,杨丰叫住了他。
“将军,不妨与杨某坐一会儿?”
“杨某知道将军在考虑什么。”杨丰气定神闲道,“将军高义,保家卫国,可是,你看看,这个国家,是你想要的吗?将军的初心,从来都是守百姓,而不是守君王。治国之难在于知贤而不在自贤。李大人难道不是贤才吗,可是,那高静却这般待他。一国宰执尚且如此,况乎万千百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自古需要贤明的君王……”
是啊,他想守护的是百姓,而不是周国那个昏庸无道的君王。
看到现在的天下,杨丰确实没有让他觉得自己的选择是错的。
可惜,永光再也回不来了……
永光,我们一直是一道的,只是,殊途同归罢了。
“回首故人远,城笳吹夕烟。”刘折自顾吟了一句前人的诗。
他拍了拍少年的肩,道:“姜扬,时候不早了,回去罢。”
“老师不一起回去吗?”姜良看刘折并没有一同离开的意思。
刘折摇头,弯下腰说:“不了。”
他坐在李月的墓前,不知道在做什么,只留给姜良一个背影。
忽而,姜扬听到一阵悠远的筚篥声,他回头望,却见天上一轮明月高悬,洒下清辉万丈,照万物永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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