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贺怀仁正喝热茶,听到下人来报的消息,尽数喷了出来,丝毫没有国师威严的形象。
此时,贺怀仁只觉得心梗,第一次如此不淡定:“你……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下人哆哆嗦嗦地再复述一遍:“回禀国师,圣上在宫里遇刺,刺客尚未捉住,现在圣上性命危殆,急诏国师进宫。”
贺怀仁年纪大了,禁不得别人惊吓,自己也感觉快当场离开。转念想到徽庆帝的安危,立刻嘱咐人备马车,急忙赶去宫里。
李月正在书房题写新年贺词,准备元日时候呈给圣上,却听到府里有动静,顾不得自己穿得单薄,急忙出了房门,逮住一个小厮,连忙询问:“发生了何事?”
“大人,圣上宫中遇刺,国师已经进宫里去了。”小厮慌张道。
李月一怔忪,心里面早已闪过千百种可能。
他只记得,第二天黎明前,老师仿佛老了十岁,面上没有什么活力,无力地回到贺府,不久之后,他就被老师叫到了房里。
“老师。”李月看着躺在床上的贺怀仁,眼里不由打转泪珠。
“月儿来了。快,扶我起来。”贺怀仁吃力地说道。
李月上前将贺怀仁扶起,担忧道:“老师,究竟怎么了?”
贺怀仁目光悠远,忧心忡忡道:“月儿,为师老了。圣上待我有恩,我亦报之以义。如今,折儿远在边关,朝中只剩下你可以让为师放心。”
“老师……”李月心头涌上一股异样,他说不上来,只感觉贺怀仁的话哪里怪怪的。
贺怀仁拍了拍李月的手背,对弟子十分欣慰:“月儿,为师最自豪的事,就是有你和折儿两个弟子。当初,你选择习文,折儿选择习武,也许是天意安排罢。你啊,唉,真是对不住,辛苦你替为师走剩下的路了,继续匡扶社稷。”
“老师,那你呢?”李月的泪水快要绷不住。
贺怀仁从袖口掏出一块令牌,翻过李月的手,并将它放在李月的手掌心,释然道:“为师自是要见先帝去。”说罢,便撒手人寰。
“老师——”李月大声痛哭。
一瞬间,大雪纷飞,风吹灭了贺府悬挂的灯笼的火,天地之间寂静无声。
此时的边关,北狄突然跟疯了一样,大冬天突然出兵,与刘折率领的军队交战。
好在北狄并无太大准备,物质补给跟不上,双方交战十来日,北狄便退了回去,但是,刘折一方还是元气大伤。
“岂有此理!北狄欺人太甚!”收到军报的新帝一把将正在看的书简扔在地上。
李月面无表情地看着新帝的动作,却想起了传闻。
徽庆帝终于是挨不住,他驾崩那日,漫天大雪,六出飞花四处扬,整个皇城都肃穆下来。
徽庆帝身边的赵河公公宣布了徽庆帝驾崩的消息,紧接着,几个皇子跪在殿前悲泣。
没过多久,贺怀仁手执遗诏,面无表情地跨出殿门,安抚道:“请诸位殿下节哀。”
国不可一日无君,随后,贺怀仁便召集了朝臣,当众宣读遗诏:“皇八子静,人品珍贵,深肖联躬,必能克承大统。着继联登极,继皇帝位。”
底下几个皇子愣了愣,十一皇子颇为不敢置信,他很怀疑贺怀仁念错了,却不愿多言,毕竟贺怀仁是深得徽庆帝之心,自然也是最明白徽庆帝之意。
然而,事实打破了十一皇子的幻想,遗诏上确确实实写着皇八子静。
第二日,八皇子高静先是悲痛欲绝地诉说了徽庆帝与他的父子情深,接着又负责安顿后妃,以及给徽庆帝下葬。待他整完这些,他才宣布登基,准备次年改元兴武。
兴武帝不愧为兴武帝,他在给自己定年号的时候,就取“大兴之年,大武之用”的意思,在位没有几日,就开始谋划战事,意图扩大国家版图,做出一番功绩。
李月那时候正沉浸在贺怀仁逝去的悲痛之中,还来不及为老师处理后事,又被新帝传唤至宫中。
“圣上,不可。”李月在兴武帝提出兴兵后当即反对,“主不可以怒而兴师。今我朝国泰民安,不宜用武。更何况现在还在冬日!”
冬日行军,且不说北狄那里,可是复良安危……
兴武帝玩味一笑,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李月那紧张的模样:“李相书读多了,这人,也是迂腐多了。古人云‘越王好勇而民多轻死’,今者,正是我朝兴起之时……李相,您说呢?”
“臣以为,还是应当以民生为重。”李月固执己见,仍在劝说兴武帝。
兴武帝被扫兴,龙颜大怒,却又碍于李月的地位,不敢对他发作。
李月只是觉得蹊跷,先帝与老师都看好十一皇子,怎么会是八皇子登基?然而,他又如何能够揣测圣意。
兴武帝见李月走神,不屑道:“李相,吾几日前便说要去攻打北狄,李相一直阻挡吾的决议。如今可好,北狄倒是先吾一步!”
“圣上息怒,臣以为,武定侯必定守好我大周山河。”听到兴武帝点名,李月气定神闲地回复道。
但是,李月的心里却惊起万丈波澜,冬日行军,也不知道刘折如何,前线如何。
兴武帝冷笑一声,道:“你这么相信他?”
李月只是作揖礼,没有说话。
“最好是如此!”兴武帝一挥长袖,转身离去。
“将军,北狄又有动静了。”东风急急忙忙地向刘折禀报自己的观察。
刘折正凝视着作战图,听到东风的声音,才抬头道:“之前北狄突然来袭,恐生变故。这次要做好万全准备。东风,去召集所有将领,来总帐中议事。”
“是。”
在东风走后,刘折拿出李月的加急来信,上面告知他老师和徽庆帝双双离去,新帝登基。他不由轻叹一声,来到桌案前,提笔写下回信:
“永光,来信悉知,但请君安,我必守好寸土河山,不负老师厚望。永光只需辅佐圣上处理朝政、利万民即可。”
刘折把信寄出去,之后便与众将领进行了了彻夜的讨论,在几方争论不休里,刘折冷静分析,制止内部的混乱,最终制定了作战计划,很快,便打退北狄数十里,北狄正好又碰到权力更迭,北狄王子将军队召回,并派人与刘折交涉,承诺十年不再犯境。
刘折兑现了对将士们开春凯旋的诺言。
一时间,消息传到京中,百姓狂欢,兴武帝下令犒赏三军,并指派了李月前去相迎。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刘折骑在马上,看到周京附近地面铺白雪,不由念起年幼时光学习的《诗经》中的采薇篇。
仗,终于打完了。
行军两月,从元月到三月,周京,我们回来了。
“复良!”李月早早在城外相迎,这是在老师逝世后难得能令他开心的一件事了。他一望见行军的身影,看到为首的人身披铠甲,威风凛凛,当即大声叫唤,并挥手致意。
哪怕已经官至中书令,他依旧是那个见到好友会很欣喜、抑制不住所思所想的永光。
刘折听到远方传来的呼唤,快马加鞭,一人先去,到了城外,便下马,见到李月,心中感慨不已,二人立刻相拥。
刘折拍了拍李月的背,随后便松开了,李月笑道:“复良凯旋,我替圣上、百姓代为相迎。”
“那永光呢?”刘折开玩笑般地问。
李月义正辞严,深深作揖:“永光亦是千千万万百姓之一,承蒙将军守护。”
李月前半生顺风顺水,在国师贺怀仁的力荐下,官至宰执。
幼时的他从乡下进京,从来没有预想现在的局面,彼时,他只是一只活泼的土包子。
年少时,他习了多年的文,逐渐恣意飞扬,豪情万丈,准备一展宏图,那是翩翩少年,意气风发。
而立之年已是中书令,封文安伯,仍然少年之意气不改,赤诚热血难凉。
他很好地成为自己的名字,在黑夜之中,做那不被黑暗吞噬的光亮。为官多年,不同流合污,清正刚直。
刘折笑着拍了拍李月的肩:“永光,你还是这样,一点也没有变。”
在进宫面圣的路上,李月与刘折说了许多事。
虽然在信中已经听李月提起老师和先帝的事,但是到底和亲眼看见、亲耳听到是不一样的。途经贺府,映入眼帘的是白色的绸布轻轻拂过素白的灯笼,一股悲伤漫上刘折的心头,紧接着,又是贺怀仁婆婆妈妈地说教和与他们两人打趣的画面浮现眼前。
“唉。”李月轻叹一声,似是安慰道,“复良,节哀。你我共匡社稷,承老师之志,便是老师最大的遗愿。”
由于贺怀仁的离开,贺府早已没有过年的喜悦,取而代之的是三个月以来的肃穆与沉寂。
“永光所言极是。”刘折心中悲怆,连声音都低沉了不少,甚至带有几分战栗。
“老师一去,朝中便只剩下你我相依。”李月眼中含有几分复杂,“复良……”
他还没有说完,就收到了来自刘折说不清道不明的目光,当即止住了要说的话。
“圣上,李相和镇国大将军来了。”德海走近兴武帝旁,低声汇报。
兴武帝一手拿着书卷,一手拂在桌案,听到了德海的话,一边眉毛上挑,目不转睛地盯着手里的书:“唉,德海,你看这书里说,说什么来着,哦,对,‘臣闻勇略震主者身危,而功盖天下者不赏’。你说,这是什么意思呢?啧,吾怎么想也是不明白的。”
德海暗自瞧了兴武帝一眼,感受到兴武帝朝他看来,立刻低下头去:“圣上真是折煞奴才了,奴才怎么会晓得。”
兴武帝放下书卷,意味不明地说:“莫让功臣久等,被人知道了,该如何看吾?还不快宣李相和刘大将军!”
“是,是,是……”德海吓得赶紧应下,连滚带爬地跑到殿外,生怕被兴武帝迁怒。
永和殿外,李月和刘折等候已久,看到德海一副狼狈模样,李月不由莞尔:“德海公公,这是怎么了?这冠也不正的……”
德海把冠理了理,站直来,轻咳一声,才从容道:“圣上宣二位大人觐见。”
听到脚步声,兴武帝并没有动作,依然背对门口,只是侍弄殿内花草。
“圣上,两位大人到了。”德海出声道。
“臣李月叩见圣上。”
“臣刘折叩见圣上。”
二人齐齐开口并行礼道。
兴武帝只是点了点头,又侍弄了一下他的花草,才转过身来,做出一副浮夸的表情,连忙走向刘折,欲要扶他起身:“快快请起,两位大人。”
“德海,去,吩咐御膳房,备些点心来。”兴武帝无视被刘折默默躲过的动作,起身吩咐德海。
待德海走后,兴武帝便给两人赐座。
他假模假样,拿着一本书,翻了几页,对刘折说:“此番大获全胜,多亏将军用兵如神。吾听闻刘大将军早年亦有习文,正好,吾近来观书,几处略有不解,不知将军可否赐教一二?”
刘折愣了一下,旋即面带笑意:“圣上莫开玩笑。臣一介莽夫,怎敢为圣上解惑?早年之事,不足挂齿。再者,李大人于文造诣颇深,圣上不妨向李大人求惑。”
兴武帝扫了李月一眼,看见他在尬笑,便有些自嘲意味:“都说文无第一,然李相若称第二,便无人敢称第一了。李大人指点,吾,可受不起。”
“圣上言重。”李月作揖,“臣定知无不言。”
“罢了。”兴武帝兴致不高地说,“李相,你一介文人,怎会解军事?”
李月想到上次与兴武帝的谈话,颇为不满,不再吭声。
反倒是刘折来了兴致:“此话怎讲?”
兴武帝的目光从李月身上略过,望向刘折:“大将军,这古人云‘鼓声鸣海上,兵气拥云间。愿斩单于首,长驱静铁关。’吾想想,便以为这画面委实壮观。大丈夫建功立业,是该如此。不知……大将军,你怎么看?”
“保家卫国,确为大丈夫所为。”刘折点头。
兴武帝似乎看到了点希望,赶忙接着话题道:“大将军,你可是也觉得该把北狄给攻下,一展我大周之威严?”
这是刘折加官进爵的好时机,兴武帝并不觉得刘折会放弃,毕竟他的恩师贺怀仁已经不在了,所有一切只剩下他自己扛。或者,兴武帝亦可借此机会窥探李刘二人的情谊,看看此二人能否为自己所用,毕竟,当年贺怀仁大力支持的是十一,谁知道两位是怎么想的。
刘折看了李月一眼,发现他不太高兴,似有心事,心中便估摸大抵与此事有关。
“臣愚钝,还请圣上明示。”刘折踢了个皮球。
兴武帝冷笑一声,道了句果然,他心知要实现自己伟大的理想,必须先把李刘两个权臣给除掉,但是表面上,兴武帝依旧不动声色,摇了摇头,自嘲道:“罢了,此事容后再议,是吾太心急了。”
兴武帝又拉他们讲了许多废话,相互试探,以德海还未送来糕点为由,不肯放二人离开。
直到未时,德海才送来了一小碟的糕点给他们做午餐,李月、刘折浅尝一小口,便向兴武帝提出离开。
兴武帝捻了一块糕点,用颇为不舍的语气说:“两位大人,这么快就走了吗?这偌大宫中,吾很难再找到像两位大人一般的妙人聊天了。”
刘折听了简直毛骨悚然。
好在李月已经习惯了这位阴晴不定的新帝的说话方式,他对兴武帝道:“圣上尝惯御膳房的点心,却不曾尝过民间的点心。等下次进宫,若圣上不弃,臣可带些献圣上。”
待李刘二人走后,兴武帝勃然大怒,让德海把那碟糕点拿走。
“好你个李月,胆敢讽刺吾?吾看你是活腻了!”兴武帝歪了下头,手握成拳。
他是徽庆帝所有儿子中最聪慧的,怎么会听不出来,李月分明是说他身在皇宫,从未体察民情呢?
行走在宫道上,李月颇为不解,走近刘折,低声询问:“复良,此番何意?”刘折作为将军,常年在外打仗,好不容易平了边境战乱,理应决绝断了兴武帝的念头才是,怎么含含糊糊。
刘折确定周围的人听不到他们的谈话时,才对李月说道:“永光,老师一走,便只剩下你我二人,你掌朝中事,我管边境事,此番圣上言此,说明他已有此意,若他一意孤行,怕是以为我们是其阻碍啊。”
李月愣了一下,旋即又道:“读书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圣上有偏,我等应劝阻之!”
见刘折不言语,李月有些恼怒,也不与刘折同行了,拂袖一走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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