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令梅早就来信提前说了此事,崔仪仍然难以认同:“你就这样将人带来,万一死在路上,我岂不是前功尽弃?”
她的担忧不是捕风捉影,然而祝令梅就没这样谨慎,拽着马鞭道:“又不是豆腐做的,哪儿那么容易死?天天闷在院子里养病喝药,又不让人往外走,还没病死就郁郁寡欢死过去了。”
崔仪冷哼:“跟你这俗人真没话说。”
她走在前头,祝令梅追上去:“你没话说,我倒还有话要问你!”
她严肃了些:“卫泠真死了?这是否太猝不及防……”
崔仪顺了顺马儿光亮的皮毛,反应过来:“你怀疑他是被人害死。”
祝令梅默认:“卫家人难道天生都是短命鬼?丰宣实在自个儿活该,他爹是受了重伤,怎么到卫泠这儿生个病就没了,实在反常。”
“你都能想到,我不会看?”崔仪真是没好气,“他的脉案我都看过,喝的药也是我让人送去的,要是有人能害他,那就只有我。”
“你!”祝令梅讶然,居然信了,“你敢谋杀陛下、谋害亲夫!”
她惊讶之余,将手往崔仪脸上一指,崔仪一把抓着她的手往回掰:“我杀他干什么?再胡言乱语,小心把你另一只眼睛也抠出来。”
“不是你动手,也不是旁人动手,他真的病死了……”祝令梅愕然站在原地愕然,许久才道,“你我算天算地,到最后不如天算啊。”
卫泠的死讯过于突然,就算看了他的陵墓也没有实感。
崔仪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儿,不过长远来看,卫泠的死是好事一桩。
再三确保卫泠并非诈死后,祝令梅又问了些京中之事,打马回去时,她想起卫秀这么个人:“这个皇帝是你和卫泠的儿子?唯唯诺诺,既不像他,更不像你。”
“卫秀是个苦命人啊,”崔仪喃喃道,“他自小流亡,母父死在路上,这才被丰宣送给卫泠。”
祝令梅哈哈一笑:“苦到最后当了皇上?我看也是威风得很!他怎么不来打猎?”
想起卫秀从马背上摔下来的惨状,崔仪评价:“弱不禁风,难堪大用。”
她不参与围猎,独自回了营地时,其余人还不曾回来,不过隐约能听到马蹄奔波声,看来林中的争夺很激烈。
宫人迎上来马牵到一旁,卫秀上前,很是意外:“母后回来得这样早?”
崔仪失望:“太久不上马,生疏,人也累了,还是歇着吧。”
她坐上软椅,用了些热茶,没等太久,林中的人一同出来。
崔明意似乎很想赢下这场狩猎,随行的马背皮袋中装满了动物,甚至她的衣裙上都沾着血迹,谢既见状立刻上前关切。
她向来好胜心很强,崔仪是知道的,赞赏两句,此事就这样过去了。
卫秀让人一同进宫用膳,回宫后崔仪懒得动了,不曾更衣,落座在殿中。
美酒佳肴陆续送上,崔仪本不想喝了,还是没忍住陪祝令梅用了两口。
在场之人大多年岁相仿,氛围融洽。
为免无聊,卫秀叫了人上前舞剑,剑光转动中,惜云又低声:“太后,王三晕过去了。”
崔仪正在饮酒,闻言瞥了眼卫秀,她莫名道:“怎么又晕了?染了什么病?”
“不曾生病……”惜云迟疑,“太后要去看看吗?”
歌舞之宴一时半刻不会结束,崔仪思索片刻,搁下酒杯。
“去看一眼就回来。”
丝竹声中,卫秀不曾听清惜云与崔仪的谈话,但母后那别有深意的眼神让他不安,他当即起身跟了上去。
太监们领路前行,自从上回王厌起烧病重,崔仪安排卫秀给他换个宫院。
臣子身份,能住的院子不多,尤其是宫内还有一半在修缮,卫秀也只挑了个的看得过去的宫殿勉强住着,崔仪住在静处,此刻宫中最大的宫殿就给了王厌。
卫秀不仅把最大的院子给他,还拨过去不少仆人伺候,崔仪一路上就想不明白,在这样的侍奉下,王厌是如何又晕了过去。
宫口站着的太监将崔仪领进去,门一推开,就闻到淡淡的兰香。
宫里头站着一排人,为首的就是太医章德清,他已收好药箱。
王厌正倚在院中的靠椅上,半躺在上头,雪色的衣衫、如墨青丝凌乱落在肩头。
他的额间蒙着白布,神情淡淡,不知在敷什么药,苍白消瘦的胳膊露出一截在衣袖外,骨瘦嶙峋。
见崔仪过来,王厌的面色更不好,他恹恹望来,在见到她一身的装束后,愣了许久,竟忘了开口。
“陛下驾到!”
太监的声音将他惊醒,宫人们跪地迎接卫秀,卫秀挥手,焦急走到崔仪身旁,又看了看王厌,见他醒着,似是松了口气。
“道长醒了?朕听说你又病了,立刻与母后赶来。章太医,你来说,道长为何晕了过去?”
章德清抱着药箱,行礼后打量一眼四周:“陛下要臣在此说?”
卫秀窒了瞬,困惑道:“有何不便之处?”
章德清面无表情道:“没有,只不过王三郎是饿晕了过去。”
场上霎时鸦雀无声,宫女太监又跪了一地,不敢出声。
“怎么可能?”卫秀哑然,不可置信地问宫内掌事太监,“毕福,难不成你从不给听竹殿送膳?你敢克扣此处的吃穿用度?!”
偌大的皇宫,还能将人活活饿晕,传出去岂非让天下人耻笑。
毕福拖着肥胖的身躯喊冤:“奴才冤枉,奴才实在冤枉!御膳房的吃食,奴才顿顿不差地送了过来,是……是道长他不吃啊……”
崔仪始终没有出声,望着软靠上病容苍白的王厌,王厌也看着她。
他许久没见她这样的打扮,一时恍惚,仿佛回到了五年前,他在道观中诵经,她时不时翻墙来见他……
被回忆触痛,王厌咳了几声,章德清道:“王三郎体虚了些,久不进食晕了过去,仅此而已,并无大碍。”
太医走了,只让他慢慢补身子。
崔仪这才开口:“道长为何不肯用膳,若是死在宫中,你的族人会很伤心。”
听到这话,王厌目中似有痛色,他很快又别过脸,轻声笑了:“这不就是太后想要的吗?”
崔仪不明所以:“我为何要你死?你不用膳,难不成是我的主意?”
他的侧脸瞧不出神情,约莫是哀伤的。
宫内一片静默无声,直到一个从王家带来的仆人,跪倒在崔仪脚边。
“太后!太后明鉴,并非郎君不肯用食,而是送来的吃食郎君难以下咽啊。”仆人哭道,“郎君自小用得清淡、不沾荤腥,宫中送来的吃食,样样都少不得这些,奴才跟太监们求情,毕福公公说,说……”
仆人不敢说下去,眼神往卫秀身上飘去,崔仪冷冷睨过去一眼,卫秀以往艳丽的脸上此刻全无血色。
他走上前,将仆人扶起来,又转身向崔仪嗫嚅道:“母后……是我吩咐的,但儿子不知道、我真的不知……先前道长病重,我想着他如此虚弱,吩咐御膳房对听竹殿多加照拂,我不知他吃不得这些。”
卫秀一字一句为自己辩解,泫然欲泣,让崔仪不禁想到那天清晨,刚死了父亲的卫秀也哭得这样红了眼尾。
她让宫人退了出去,只留下贴身伺候的在院中。
王厌坐在原处,听着卫秀的解释,淡漠的神情找不出丝毫波动,面对崔仪的打量,他也只是避开视线,不愿向她服软。
漫长的缄默让卫秀惶恐,他又道:“母后,我绝非有意为之……”
“够了,”崔仪无奈打断,让惜云将自己的帕子递给他,“别哭了,成何体统,我自然信你。”
卫秀又不知晓王厌自小的饮食习惯,弄巧成拙也是人之常情,怪不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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