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父亲和妹妹,崔仪依旧坐在宝殿内没有走。
她望着最上端的皇位,目色中露出些鄙夷。
开朝以来,太多人坐过那位置,她总觉得很脏。
不过这种话到底是说不出口,崔仪收了心思,百无聊赖与惜云去御园中赏花。
正值梨花新苞欲放,如今新帝临朝,宫内很是冷清,崔仪远远就见到坠在枝头、皎白似雪的花骨朵。
卫秀站在梨树下仰望望着,宫人通报,他这才回身,无措地唤了句:“母后,您过来了。”
他叫太监退到一旁,跟到崔仪的身后,解释道:“我想瞧这些梨树何时盛开,届时将其送到您殿中。”
孝心感天,崔仪的面色柔和下来,朝他笑道:“陛下有这份心就够了,至于这梨树就不必再动,草木何辜。”
卫秀欲言又止,瞧了眼一旁的惜云姑姑,小声:“私底下,母后还是唤我的名讳,陛下二字,听着生分不少。”
崔仪没答应,但还是叫了声:“阿奴如今是皇帝,怎可说出这样的儿戏之言?”
阿奴这乳名是他的生母给他起的,那位可怜的妇人在夫君被流亡暴毙后,郁郁寡欢没多少日子,也病去了。
稚龄中的卫秀无人照看,其余几个兄弟都不要这个孩子,最终他被送到了卫泠府上。
“母后教训的是。”卫秀向来乖顺,极少提要求,若是被拒了也不会哭恼,只谦卑道,“儿子知错。”
崔仪知道他不会再提此事了,好言宽慰了几句,临到傍晚,留卫秀在宫中用膳。
自从卫泠死了,卫秀就总是愁云满面,今日在她宫中用膳,他才总算露出真心实意的笑颜。
仍是一桌素食,卫秀望着这些菜,轻声劝道:“母后也不必再茹素了,父皇并不愿见你如此。”
崔仪点了点头:“既然陛下开了口,那明日就吩咐下人换了菜式。”
母子二人和和气气地用了顿饭,饭后卫秀道:“我命人在宫中收拾块地方,好让母后练箭。”
“正有这打算,你倒仔细。”崔仪失笑。
正聊得高兴,婢女悄声进来,凑在惜云耳旁递话,几乎是一瞬,惜云就将眼神落在了崔仪身上,崔仪似有所感,抬眸望去。
“太后……”惜云弯腰下来,“下人来报,说王三受了惊吓,高热不退,正是病重。”
卫秀坐得不远,自是听到了这话,神情颇为紧张。
崔仪蹙眉道:“这个王三,怎么如此不成用?罢了,我去一趟就是,宣上太医。”
面对这一桌的饭菜,崔仪道:“王三是贵客,不能死在宫里。”
最后一丝晚霞从卫秀身后沉下,阴影中崔仪没看清他的神情,只听到他乖巧的声音:“儿子明白。”
崔仪到含章殿时,太医也匆匆赶到,清冷的宫院中只有几个跪在地上提心吊胆的宫人,崔仪入了座,问起话来。
“怎么回事?”
其中一人跪地行礼后,交待道:“昨日道长见了那人头后一直心神不宁,但他不喜人近身,奴才不曾多问,今早送膳,才发觉道长浑身发热卧于榻上昏迷不醒,奴才说去请太医,道长不愿……方才我见情况实在不对,斗胆请人通报。”
崔仪听明白了,叫人退下,冷声道:“不知好歹。”
太医尽心尽职,给王厌细细看了脉象,崔仪进了内殿,站在竹林绣纹的屏风外。
“如何?”
“回太后,这病倒好治,忧思过重又受了惊讶,被邪风入体,这几日避寒不出、好好喝药就是。”太医恭敬道,“只是这王三郎常年累月地不进五谷,人没有这些怎么能行?他这副身子骨实在差,表面康健,实则半点冷暖都受不得,得好好养着。”
“有劳太医开方,此事切莫声张。”
太医也明白:“实在是王家三郎身子不好,任谁来看都是如此。太后,可要将补方一并写下?”
崔仪允了。
王厌病得很重,意识仿佛溺在一片水中不得清明,他浑身热汗,挣扎许久,在混乱的梦境中竟然见到了五年前的崔仪。
当初的崔仪脸颊微圆,凤目明亮,也不知怎么那样大胆,一人一马进山,翻进了他的院中。
她最心爱的弓被放在一旁,弯腰跪在蒲团上,一手撑着地,好奇地望着他手臂上的红点。
王厌脸颊发烫,挑起温柔的眼波,缓缓道:“这是我的秘密,我告诉你……”
他的秘密。
他的噩梦。
总算从噩梦中逃离,王厌猛然惊醒,眨了眨眼,看到头顶陌生的雕花,逐渐会想起他如今身处宫中。
崔仪目睹他苏醒的过程,坐在屏风旁的小榻上,低声开口:“醒了?我听见你在喊我的名字。”
夜色之中没想到还有另一个人,王厌又被吓了一跳,苍白的脸转过来,崔仪点起了烛火,看他这副惊魂未定的样子,语气软了几分:“太医给你把过脉,幸而不严重,一会儿把药喝了。”
室内漂浮着馥郁的兰香,崔仪曾想过王三这样的体质出的汗是不是香的,五年前那个夜晚得到了证实,今夜只不过是又验证一回。
王厌好不容易回过神,还算镇定:“你怎么能在此处?叫人看到……”
“叫人看到又如何?有命往外传么?”崔仪站起身,在王厌复杂的目光中坐到床边,见他长发如墨落在雪色中衣之上,更显玉质仙姿。
“更何况你是我请进宫的,若是死了,我怎么向王家交代?”崔仪伸手去摸他的脸,“你啊,实在金贵。”
字里行间似有嘲讽之意,王厌避开她的手:“多谢太后挂念,臣已无碍。”
他披上衣衫,想起身送客,尚在病中的身子却不争气,让他又重重坐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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