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说我也叫慧哥儿，但不是冬儿和丹哥儿的阿父。”
“我本名叫柳叶儿，六岁被父母卖到......禹中莲花庵，被主持取名仁慧。那庵......是禹中原刺史的外室建的，是个销金窟，不是什么正经地方。”
慧哥儿声音有些艰涩，眼圈儿微红，低着头不看库兰，慢慢说道：“十岁之前我都在膳堂里打杂，后来长开了，被主持选去培养，教些琴棋书画的本事。庵堂里也做些看病赊药的善事，医书就是那时候看的。”
慧哥儿擦擦眼泪，笑着说：“十一岁的时候我逃过，但是被抓了回来，打了个半死之后就没再逃了。我拼命学本事，渐渐成了庵里的头牌，给主持赚了不少钱。”
“后来主持见我听话，监视的人少了些，我便趁机逃了出来。路上遇到水灾，被冬儿和丹哥儿的阿父所救，但是真正的‘慧哥儿’那时候就死了。我没有户籍路引，就用所学的妆点之术冒充慧哥儿，跟着大家一起逃难来了草原。”
“冬儿、丹哥儿亲阿爹早早就死了，当时慧哥儿临死之前求我照顾两个孩子。我们俩身形相似，他和两个孩子又被家人抛弃，身边没有人认识他们，我就假冒了他。其实我才是配不上你的。我出自那种地方......”
库兰见慧哥儿说到最后哭的泪人儿一般，心内早悔得不行。听见慧哥儿说配不上他的话，忙忙地站起来赌咒发誓：“你别说这话。是我错了，引起你的伤心事了，你无论是什么样儿的人，我都不在乎。真的，我喜欢的是你，要娶的也是你，不是什么真的假的慧哥儿，是你这个人。”
见慧哥儿红通通的眼睛望过来，库兰忙取出手帕递过去，小心地说：“我真的不在乎那些，你别难过。你这么有本事，出自哪里都是好的。”
见库兰急得眼睛都红了，慧哥儿噗嗤笑出声，小声埋怨：“还不是你招我的，说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话。”
“都是我不好。”库兰连忙认错，“我再不说这话了。我练字就是为了在婚书上签字好看的，真的。要不然到时候一团黑墨，看着多丢人。”
慧哥儿想了想，问答：“要我教你吗？我也就会这些东西，其他的活计都做不好。”
“哪有。”库兰忙忙开始举例，“你做饭那么好吃，衣服也会做，如今连养鸡养羊都会，比我厉害多了。”
“好了。”慧哥儿嗔一眼库兰，见库兰眼神诚挚，最后一丝忧虑消去，整个人都觉轻松，笑着说，“我教你练字吧。你这是握笔姿势不对，应该这样。”
慧哥儿说着拿起毛笔教库兰写字，库兰想说自己练，但见慧哥儿脸色好不容易明媚起来，也不敢说出口，只得苦着脸开始练字。自此每日都要练一个时辰，他想隔日练一次都不行。
且慧哥儿见两个孩子玩野了，也得管管，因此不仅拘着库兰练字，连两个孩子也愈发管教起来。每日三个人大眼瞪小眼地磨墨练字。在慧哥儿转身去干其他时，三张脸同时耷拉下来，让不知道的看见还以为慧哥儿多残酷呢。
日子在平淡中度过，中途库兰家的几只牛同时产崽，有一头甚至产了双生牛犊，可把母牛累得够呛。库兰精心照顾了两天才让母牛恢复体力。
小牛生下来没多久就会走路，湿润润的大眼睛看着人时，能把人的心看化。
因是一公一母，跟冬儿和丹哥儿一样是龙凤双胎，库兰大手一挥，把两只牛给了冬儿和丹哥儿，算是两人的“寄名牛”。
作为寄名牛是不会杀的，他们会一直陪着冬儿和丹哥儿，直到自然老去。
喀日图的传统是在孩子出生时送几只羊、一头牛、一头骆驼作为“寄名牲畜”，这些牲畜都会一直陪伴着小主人成长，自然老去，自然死亡，是草原人对草原、对生命最原始的敬畏。
知道这两头牛是属于他们的后，冬儿丹哥儿高兴地想把小牛放到屋子里养。在被慧哥儿严厉制止后，每日早上醒来不再去看乌木，而是抱着草去喂小牛。
冬儿给自己的小牛取名叫“小三子”，说这是他的弟弟，他是老大，丹哥儿是老二，小牛就是老三。丹哥儿有样学样，给自己的小牛取名“小四子”。
慧哥儿抱着失宠的乌木乐呵呵看着，库兰见两个孩子这么喜欢，许愿道：“等骆驼再生崽子了，一人也给你们一只。到时候也让你们去养。”
两个孩子乐得什么似的，不再埋怨库兰叔叔害他们练字了，抱着库兰的腿好一顿撒娇，让慧哥儿都吃了一会子醋。
正月过后，天气慢慢变暖，冰雪有融化的迹象。小河上的冰层渐渐变薄，这几日大家都不敢让孩子再去冰面上滑冰，冬儿和丹哥儿练字、喂牛之后少了一个去处，只得和白音、阿特罕每日去别人家做客，充当小客人。每次回来还会评论谁家的奶茶好喝，谁家的面果子甜。
天气不再那么冷之后，慧哥儿也常常出门去驰娜尔家看婉儿。婉儿自从和胡安西看对眼儿且被苏合一家默许后，目前正在跟驰娜尔大婶学着做针线。
她小时候家贫，没有针线布匹练习，不会做衣服和鞋子。慧哥儿会做衣服，却不会做鞋子，这时候正好过去学，只当是打发时间了。
初春时节，虽仍是积雪皑皑，但暗处勃发的绿意在慢慢蓄力，只待天气和暖时厚积薄发。在这份蓄力下，即使仍吹拂过冰雪，风却变得愈发和暖。
就在这份和暖中，库兰的哥哥麦吉拉提前回来了，一起回来的，还有未婚妻顾玉曼一家。
那是个阳光明媚的上午，慧哥儿和库兰正在家中晾晒香料。
上元节逛阿勒腾时，慧哥儿补充了一些安神和驱蛇虫的草药，准备制作药粉。趁今日太阳好，便拿出来晾晒。
见到门口的两个陌生来人时，慧哥儿愣了一下，因并没有听到敲门声，眼神有些戒备。
库兰却大喜，哈哈大笑着起身：“麦吉拉。”
慧哥儿这才仔细观察起来人。
被称作麦吉拉的男人和库兰抱在一起，看着跟库兰差不多大。对比库兰来说，长相更秀气，站在门口时的气度让他第一眼觉得是个大晋文人。细看才发现，麦吉拉的眼睛是蓝色的，鼻梁很高，是与大晋人完全不同的长相。
另一个看着比两人都大几岁，有些文弱，眉宇间有淡淡的愁绪，却称得上丰神俊朗，任谁见了都得夸一句“好相貌”。
“这是顾时钺，是我大舅哥。”麦吉拉松开库兰，开始给二人介绍。
彼此客套两句后，库兰拉着两人进屋，指着慧哥儿满面笑容地说：“大哥，这是慧哥儿。我们已经定亲了。”
“慧哥儿。”麦吉拉点点头，笑起来跟海拉有五分相似。
“大哥，顾公子，快请进，我去给你们倒茶。”慧哥儿掸掸身上沾染的草药渣滓，忙往里让人。
“大哥，走，进去说。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库兰领着人进入堂屋，边走边问道。
“昨晚刚到家，今天早上就来看你了。”麦吉拉拍拍库兰的肩，笑着说，“好像比我走的时候还高了。”
库兰笑得愈发灿烂，刚进屋坐下，就迫不及待地问：“哥，你可是回来成亲的？”
“对。”提到未婚妻，麦吉拉双眼炯炯有神，仿佛浑身都在发光，“她叫顾玉曼，原来是大晋禹中的大户。被族人连累，发配草原。只是朝廷恩典，恰逢册封太子和阿丽亚巡视草原，大晋皇帝就赦免了她们家的罪，只是三代之内不得离开草原。这不，时钺、时铆还有岳母大人也跟着我进了草原。”
“惭愧。”顾时钺拱拱手，苦笑一声，“家门不幸，父亲当初识人不清，跟禹中顾刺史家连了宗，福没享到，祸事倒少不了我们的。顾家贪污治河款，全族治罪，我们这新连宗的族人也遭了殃。”
慧哥儿倒奶茶的手一顿，幸而他经历得多还稳得住，奶茶仍四平八稳地汩汩流入茶杯中。
禹中顾刺史家？
“那你们以后如何打算的？”库兰将两杯茶依次给两人推过去，小心地问。
“我以后就在草原走商。”麦吉拉喝一口奶茶，感慨，“还是草原的奶茶好喝。你不知道，大晋都是喝清茶，我喝了这么久都不习惯。以后我和你大嫂就在草原走商，来阿勒腾卖给大晋商队是一样的，还能跟你大嫂一起。”
顾时钺喝了口奶茶，笑笑没说话。
“大嫂也喜欢走商？”库兰对麦吉拉看中的女人有些好奇。他大哥的眼光一直高得很，海拉介绍了好几个都不松口，如今带回来一个，也不知道海拉看不看得中。
“你大嫂做生意比我还厉害呢。”麦吉拉笑，讲起两人认识的经过，“我那时候要去进一批茶叶，那老板不老实，想以次充好，你大嫂正好跟丫鬟在茶叶庄上买茶，小心地让丫鬟提醒了我，我才没上当，不然那次可亏大了。这不，知道她家获罪，我就一直跟着，这才能娶她呢。要不然你大嫂是决计看不上我的。”
说着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里带着明显的得意。
“定了什么时候成亲吗？”库兰看麦吉拉脸色，知道大哥是真的中意那个女子，为大哥高兴，豪气地说，“到时候给你送份大礼。”
“放心，肯定在转场前成亲，我可等着你的大礼了。”麦吉拉大笑着拍拍二弟的肩膀，问道，“你呢？什么时候成亲？”
“也是转场前，应该在你成亲之后不久。”库兰瞧瞧慧哥儿，笑得一脸傻气。他和慧哥儿商量过，成亲最好在转场前，这样族人们都能参加，也热闹。
“好，哥也送你大礼。”
“喵。”两个小主人出去玩，两个大人又不去看它，乌木醒来一时无聊，便跑到堂屋来。
慧哥儿见三人聊得热闹，下炕抱起乌木揉了揉，准备悄悄离开。殊不知这一幕被顾时钺看到，他怔了怔，总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个画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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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坦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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