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家没有祖宅陵寝,也无宗庙祭拜,牌位供奉在庙里,连着邱鹤掩和宁晚棠祖父的一起,现在有了三个位置。了尘殿里明灯数百盏,终日不熄,高堂上供着数不清的牌位,木牌上纵横交错,一个个的都是人名。
舟怡随宁晚棠走出殿堂,圆月高悬,厢房寂静,偶有几声虫鸣。
“舟怡,你觉得爹爹的眼光如何。”
“老爷看人一向准。”
宁晚棠转着手指,沉思片刻,“那贺琅又如何。”
舟怡神秘莫测的伸出两根食指,从两边往中间划,最后抵到一处,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贺少爷与小姐天生一对。”说完就缩着脖子笑盈盈的看着宁晚棠。
“你真是越发没个正经样儿了。”宁晚棠拧了下舟怡胳膊上的衣服,没有使劲儿。
“嘶~”宁晚棠的手指僵在舟怡胳膊上不动了。
“小姐?”舟怡还在纳闷,不应该是她装疼吗?
“夜深露重,施主早日安歇。”墙边阴影下走出一道修长的身影,随着人影的缓缓移动,月光拉长了影子,宁晚棠盯着地上那一截纤细的腰,道“济源师父也还没休息。”
济源走到宁晚棠前五六步处停下,“今日贫僧守夜,施主有事尽管吩咐”
宁晚棠收回目光,拇指偷偷摩挲了下无名指指尖,微蹙的眉头看进了济源的眼里。
宁晚棠还在抚摸指尖旁的细肉,突然像是摸到了什么开关一般,死死按住手指,眉头皱的深了些。
“施主有事?”济源再度询问。
宁晚棠自以为伪装的极好,又因是女客,便不再开口。
“师父也早点休息。”宁晚棠两手交握,施礼道。
济源几不可闻的呼了口重气,像是叹气又不像,“那贫僧就先去别处了。”
宁晚棠在济源转身的刹那抬起手看了眼无名指,借着月光的莹白,指甲盖边缘一滴血珠尤为明显,几道殷红的痕迹贴在指甲盖两侧,手指细弱又白嫩。
早上来的时候手上就有倒刺没处理干净,这下又在舟怡衣袖上剌了下,血珠都冒出来了。宁晚棠刚要在袖口擦掉那滴血,就瞧见本该转身离去的人又回头看着她,准确的说应该是看着她的手。
“师父?师父还有事吗?”宁晚棠放下手,悄悄把无名指藏在手心里。
“贫僧忘了说,钟宁寺地处高位,又是在山里,气温可能比城里低很多,施主多添衣裳小心着凉。”济源盯着地上的绣花绿鞋,提醒道。
“多谢济源师父提醒。”
“施主若没事贫僧就告辞了。”济源等待片刻,见宁晚棠没什么要说的,就单手持珠离去了,济源全程都没有抬过头,他不敢正视宁晚棠。
“我,我不敢动手,”跳动的烛火照映出舟怡为难的脸。
左看右看那根可怜的手指,仿佛下定决心一般,“小姐你忍着点啊。”舟怡心一横,夹住那块翘起的表皮,闭上眼就准备扯。
“砰砰”,突然响起的敲门声吓了舟怡一跳,舟怡放下宁晚棠的手,拍拍胸口,还好,还好,还没动手。
“砰砰砰”,敲门声缓慢有节奏的再次响了三声,然后停下。
宁晚棠纳闷儿,这么晚了,会是谁呢?
当房门在犹豫又犹豫后打开一条缝儿的时候,门外哪有什么人,只有地上的木托盘,盘内一把剪刀,一罐药膏。
“会是谁送来的啊,这么及时。”舟怡小心的给宁晚棠剪掉倒刺,摸了下已经光滑的手指,嘀咕道:“这送东西的人怎么知道你手上有倒刺儿还受伤了啊。”
“这人真奇怪,也不说话,我还以为是什么坏人呢。”舟怡挖了一点膏药涂在宁晚棠手上,又拿起手指吹了吹,放下手,故作凶狠道:“说不定是鬼。”
“胡说,寺庙圣地,只有神佛。”宁晚棠抬手看了下伤处,敷了一层膏药,温热的感觉持久不散。
“行了,很晚了,你也回去休息吧。”宁晚棠推了推舟怡,打发她去隔壁。
“不要,我今天要跟小姐睡。”舟怡双手挽上宁晚棠胳膊,小孩子气的嘟嘴,“万一又有人来敲门呢。”
宁晚棠笑了笑没作声,不会了,不会有人再敲门了。
翌日一早,宁晚棠用完早膳就去上了香,因庙里男女不在一个住处,所以她也没看见济源。从了尘殿里出来以后她又溜达到了释空院,平时供灯祈福大都在前面的大雄宝殿,她很少来后院僧人们的住所,不知道今天怎么就走到这了。
绕过垂花门踏进释空院,宁晚棠一眼就看见了洒着碎金的一树繁花,金桂香气袭人,状如碎金,团团簇簇挂满枝头,宁她此时才明白古人说的“如何秋意浓,正是桂花香”。
丹桂飘香吸引着宁晚棠,她拾起地上掉落的花朵,鼻尖轻嗅,这是她闻过最香的桂花。
东厢房转角一道身影停下脚步,一错不错的盯着眼前所见之景象,金黄遍地,人比花娇。
你在仰头看花,我在抬头望你。
济源强压下燥动迎面走过去,心乱了,呼吸也乱了。
他泄气般来到宁晚棠面前,“宁施主,贫僧前来打扫落花残叶。”
宁晚棠看过去,来人一身新僧衣,欠身合掌,谦卑的姿态甚至能看见头顶的戒疤,她好像从来没瞧见过济源眼里的她,他见她,一直是弯着腰。
思及此,宁晚棠有些叛逆上头,她想要这和尚堂堂正正瞧他一眼。
还未等说什么,一朵米粒大的花朵就落了下来,正好掉在了济源头上的戒疤处,恰似一个小碗盛着。
宁晚棠扑哧一下笑出声来,济源浑然不知发生了何事,只听见宁晚棠笑声阵阵。
济源直起身来,花安安稳稳的呆在戒疤装成的碗里,晃都没晃一下,宁晚棠笑的更欢了,完全不像个大家闺秀,济源不敢多看一眼。
妖孽,济源一下就想到了这个词,师傅说,蛊人的都是妖精,引诱你离经叛道的是佛门妖孽。
“小师父,这戒疤还能长头发吗”宁晚棠看见济源撇了他一眼,她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嘴角弯弯似船角,父亲去世以后她再也没笑的这么开心过了。
“贫僧自从受戒还从未蓄发过。”济源憋红了脸,不知如何是好,他为他大胆的想法感到罪过,他怎么能对如此美好的一个女孩子用那种罪恶的词。
“施主,罪过”济源的头快垂到了地底下。
宁晚棠凑到济源面前,低头下来看着济源鼻上的痣道,“和尚不喝酒,小师父,怎么还醉了呢。”
济源窘迫,暗想他怎么这么不争气,他现在一定满脸通红,说不定还红到了脖子根。
宁晚棠没有等到济源的回话,实际上济源也难为情到不知道如何开口了,这要他怎么回答。
“你怎么不说罪过了?”宁晚棠又离的近了些,济源闭上了眼,也不敢大口呼吸。
“施,施主,罪过。”
还结巴上了。
“小师父,逗你的。”宁晚棠直起腰肆意痛快的又打了个哈哈,这和尚可真有趣。
她又开始叫他小师父了,叫的人不知道,听的人可有心,软糯的嗓音撒娇般蛊人,惹的人心神荡漾。
“对了,这花是才落的,也要扫吗?”宁晚棠看着脚底下还很完整的落花,若有所思。
“宁施主不知道,这扫地也有功德,打扫打扫,清心净念。”一说到佛法,济源就有的聊了。
宁晚棠蹲下身捧了一把落花,“这花还这样干净,不如赠我?”
阳光洒在女子身上,干净清秀,不惹尘埃。济源不着痕迹把眼神望向别处,“树上自有更好的。”
“我就要这地上的。”宁晚棠看着济源,双眉一挑,使坏道。
济源扫视了一圈,满地桂花如同星星散落,也不知道她要来做什么。
“施主若需要,自取便是。”济源说完就告辞了声,逃也似的走了。
还没走几步,就又被宁晚棠的一声“师父”叫住了脚。
济源无奈,今天这是佛祖的惩戒吗?
“施主还有事?”济源转过身。
“我有一物要归还师父。”宁晚棠摆正了神情。
“何物?”
“剪刀,膏药。”宁晚棠敛衽一礼,“昨日多有叨扰,多谢师父赠物相助。”
手上酥酥麻麻的感觉还在,宁晚棠蹭了蹭手指,没那么疼了。
“无碍,施主有需求直说就是。”济源唇边漾起一抹淡淡的笑。
同去厢房取东西的路上济源落后了宁晚棠几步,也就遥遥几步而已。身后桂树在摇晃间又落下了几朵花,有什么东西也在悄然间生了芽。
“真好闻啊,鞋底都是香的。”舟怡深吸了口气感叹了句。
“什么呀。”宁晚棠手上动作不停,低声道:“这些都拿上,我们多做些。”
舟怡又拈起一朵落花放入竹篮,这篮子还是问斋堂的师父借的。
“小姐,您今天笑了很多次哦。”舟怡抓住宁晚棠还没收回去的灿烂的笑,心里有块石头落了地。
“如此美景香气,你不开心?”宁晚棠脸上还是带着笑,又闻了下手里的花,“不开心下山去。”
舟怡又偷看了一眼宁晚棠,暗想来寺庙散心的效果还是不错的。
用午斋的钟声敲响后,斋堂里的僧人鱼贯而入,清一色的僧衣光头。宁晚棠和舟怡手里提着食盒出现,众僧人惶恐起身,与宁晚棠见礼。
“厢房小灶做的桂花糕,拿来与师父们尝尝。”宁晚棠搁下食盒,打开盖子拿出小碟,一块块码的整齐的糕点映入眼帘,白黄相间,花朵点缀,光是外表看着就很是不错。“小女厨艺不精,各位师父还请不要介意。”
“哪里哪里,宁施主客气了。”济幻上前一步,看着食盒里的东西都挪不开眼了。
“多谢施主,那我们就不客气了,”济幻与众师弟一起对宁晚棠道谢后宁晚棠就走了,她在这他们多少会拘束,心意到了就成。宁晚棠又是一笑,刚刚济源和尚虽然没说话,但看样子他应该也是是惊喜的,惊喜什么,惊喜她的厨艺?还是惊喜她的到来。
济源拿起圆碟里那块散发着诱人香气的糕点,端详片刻后放入嘴中,细腻软糯,唇齿留香。
甜在嘴里,香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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