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九醒来时,左臂处传来一阵酸麻。
火琼参的药力正在缓缓起效,经络间不再是撕裂般的剧痛,而是细密的痒,仿佛断裂处正被一线一线缝合。
她试着动了动指尖,尚未恢复如初,却已能感知灵息微微回转。
她从榻上撑起身,衣襟半湿,冷汗未干。脑中反刍起那鼎中灼烧的每一瞬,还有那人离开时的背影。
“你若抵得住,那是我的耻辱。”
那句冷漠得几近傲慢的讥语,仿佛烧入了骨血。
凤鸣九还记得那人落火而来的压迫感,简直不像凡生之物。
世间竟真有那样强大的存在。
下次若再交手,她未必还能逃得出来。
她应当立刻修炼才是。
刚凝神调息,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便从回廊传来。
凤鸣九正要起身,就听门外熟悉的声音劝道:“别起来呀,阿九。你重伤初愈,该多躺躺。”
楚云舒快步走近,却刚进门便不得不停下。她扶着门框,一手紧捂胸口,唇边隐隐泛紫,呼吸断断续续。
“母亲……”凤鸣九急忙起身,脚步还未落地,语气却已带急,“母亲还说我呢?如今净水不够,四哥又外出未归,您才产下十妹不过月余,更该养着才是。”
楚云舒勉强站稳,仍维持着一贯温和的神色,抬手虚摆:“娘不是来叨扰你,是来传个话。”
她坐在床沿,额头沁出一层细汗。声音极轻:“刚刚族中来人传令,今日巳时,全族夭人需赴焚祝台,走一遍恭迎仙尊和仙使的完整流程。”
凤鸣九闻言眉心微蹙,没说话。
楚云舒伸手按住她肩头,语气比方才更低了些:“你这几日昏睡未醒,我没敢吵你。可这次彩排,不是走过场。族中传言……仙尊其实已提前到了,只是隐身暗处,准备观察此次排演,说不定会当场挑人带入仙界修行。”
凤鸣九听着没动,脑中却不受控地响起那人冷硬的声音:
“各族之间,不得互修术法。”
仙尊,会亲选夭族人?她不信。
但看母亲那眼中隐隐的期待,她终是没将话说出口。
只是,她也看得出——母亲的毒气已渗入心脉。她脖颈下已有一片暗红,那是体内毒素堆积的可见征兆。
“您如今这副样子都快站不稳了,这一切……都是败仙界那群畜牲所赐。”凤鸣九冷声道,眼角已带上怒意,“仙界肆意操控净水的兑换比例,今年不过过了三月,便连翻两次。母亲若非替我省下那滴净水,如今……怎至于此。”
楚云舒轻轻摇头,眼底却仍是柔和的笑:“九儿,你才从鬼门关回来,娘想着多看你几眼。”
凤鸣九一顿,像被什么堵住了心口。
“你从小就倔,现在更狠了。”楚云舒伸手替她拢了拢鬓发,“我这一身骨头撑不了几日了,可你,还能再往前走很远。”
凤鸣九攥住她的手,手指因用力微微发白,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她喉头发紧,明明想说“我不去”,可最终只低下头,将楚云舒的手贴近自己脸侧,像从前那样,靠了一下。
她知道,她终究还是要去的。
巳时,焚祝台前雾气未散。
夭族几百名族人站成三列,由内而外、由上而下,依年资排位,焚香者、唱辞者、执卷者分列左右。
凤鸣九站在队伍尾端,旁边是几个与她年纪相仿的青年。众人神色各异,或惶惶、或麻木。
肩上的伤刚结痂,袖里就已绑上了短刃,待典礼结束,她就要找个清静的地方继续修炼。
楚云舒坐在外廊设的绣椅上,捂着胸口,连连低咳。
她的身子已经无法长时间久立,是特批坐着观礼的。可就这半炷香时间,她脸色已变得愈发苍白,额头沁汗。
凤鸣九不理解母亲的坚持。
正前方台阶之上,有仓觉身穿礼袍,双手行礼,声音不急不缓:
“仙尊为天上金阳,照耀九霄,净化诸邪。”
有仓觉站在焚祝台最上方,声如洪钟,字字钉入众人心底。
“此次迎驾,乃夭族近五十年来最盛一仪,仙使亲临观典,或将点名择才。若有懈怠,便是辱我夭族恩典,不得赦宥!”
跪拜、焚香、叩首,三列人轮番起落。
凤鸣九冷眼看着,所幸自己未被选去队伍,不然跪的时候,怕是连后槽牙也要咬碎了。
眼看母亲脸色每况愈下,有仓觉却口口声声“蒙仙恩”,她只觉喉间发涩。
都是生于天地,汇聚灵气而成的族群,凭什么夭族就天生低了一等。
她眼神一敛,手已摸上袖中的匕首,打算趁下一轮众人参拜动作混乱时,带着母亲从西廊边缘绕出去休息。
她则赶紧回家收拾行囊、去法器阁抢任务。
指望仙界人百里挑一的选拔,还不如靠多做点任务来得靠谱。
“拜!”
好,就是现在!
正欲动身之时,凤鸣九却感觉有人在扯自己的袖子。
“九妹妹。”
转头,竟是有仓雄。
凤鸣九皱眉问道,“你怎么在这里,你不该是跟着你爹站前面的吗?”
“想着九妹妹应该不喜欢这类场合,我便偷溜过来找你说说话。”
果真是不是人间烟火的大族公子。
凤鸣九神情冷了几分,偏头淡淡瞥了他一眼:“谁有你那么闲。”
有仓雄笑意僵了下,随即故作轻松地道:“今日礼仪烦人,你姑且稍作忍耐,等结束后,我带九妹妹出去玩。”
“后山的桃林如今已开了花,是个散心的好去处。里面本少爷还投了一个船队……”
凤鸣九没听完,暗中使劲抽回袖子,“等典礼结束就要到半夜了。”
有仓雄听了,连忙说,“那我们现在就去吧,大好春光,不可辜负!”
少女轻轻压了下酸麻的手臂,眼皮一掀,语气疏离:“你方才也听到了,有仓觉说‘不得怠慢’,你一个族长之子若在典礼中偷溜,被人记在典册上,可别怪我‘耽误你前程’。”
有仓雄毫不在意,“不碍事不碍事,我不在乎这个。”
“那你看我母亲脸色那么差,你就帮我替她告假,就说是你爹特许她回去休息。”
不等有仓雄回答,凤鸣九趁着下一轮“伏首谢恩”所有人纷纷下拜之际,身形微动,贴着内侧柱影,脚下轻轻一踏,顺势滑入侧廊。
前方众人头低如跪,香烟袅袅起,没人注意到她的离去,唯有有仓雄望着她消失的方向,一脸激动。
凤鸣九一路穿过偏殿,走熟路回到自家后院。
她原本是打算收拾法器,再去看看效力榜上是否能先抢到什么低阶任务。
可当她一脚踏进内院时,忽觉气息异动。
四哥接的任务不简单,能在净化仪式前回家都不容易。所以现在屋里的人必不是他。
“谁?”
她蹙眉,身形下意识隐入檐下暗影,目光飞快扫向屋内。
这一看,便将她三魂吓掉七魄。
那个背影,袍袖如火,日纹闪耀。
那人一手按住母亲的肩膀,由掌心氤氲出一团淡金色的火焰——与那鼎中焚烧她的烈焰如出一辙,只是看起来没那次疯狂。
楚云舒倚在床头,嘴角渗出血迹。
凤鸣九心头骤然一跳。
她顾不得思考,下一刻,身形飞掠而出,手中短刃抛出:“你敢——!”
话音未落,空气骤然一紧。
气息流转片刻,她发现自己被定在原地,双脚悬空,连动一下指尖都做不到。
整整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那人才停止施术,缓缓回头。
阳光从窗棂折射进来,落在他身侧长袍之上,金红交映。他面容冷峻,双瞳犹如日晕,淡声开口:“你竟然活着逃出来了。”
凤鸣九浑身骤寒,气血逆涌。
果然,是他。
她喉头发紧,死死盯着他,咬牙怒喝:“你放开我!”
下一秒,她感觉身后的禁制微颤,金焰微敛。
那人却抬手指向襁褓中熟睡的十妹,“这孩子完全抵挡不住毒气,你若拦我,她便活不了。”
凤鸣九瞳孔一缩,她看着母亲还未醒全的模样,心口仿佛被刀剜。
可是纵使赶走她,十妹浑身毒气缠绕,自己也没办法。
只得原地站定,看着男人将火焰对准十妹,眼中愤懑溢于言表。
可那人并未动怒,只收掌而立,淡淡道:“你大可宽心,若我想伤她,她还能撑到现在?”
“咳……”
楚云舒面色转缓,轻咳一声醒来。
凤鸣九连忙递了杯水送上去,“母亲,你感觉怎么样。”
喝了水,楚云舒点头,复又躺下,不过片刻,便有轻微鼾声传出。
凤鸣九愣住了。
母亲面色不再泛紫,连呼吸都平稳了许多。十妹也不再哭闹,额心黑气褪尽,安静酣眠。
一切都表明,这人刚刚是在为她们祛毒。
“你是凤鸣族凤鸣九?”他自顾斟茶,似闲聊般问,“上次怎么逃出来的。”
她心神很乱,喉头发紧,思绪转了前边,却也无法判断他究竟是敌是友。
“我看了仙阵破坏的痕迹,是由内被打破的。”
“我很好奇,夭族不算大族,至于你更是,修行不过数年,怎么会有这么强的内力?”
看着陷入沉睡的母亲和小妹,凤鸣九沉默片刻,也坐到桌边,“内力我自然不够,所以我先以鼎内水对冲火焰,消减最大的能量。”
“最后又召唤出楚火,二火相对,我的内力虽不如你,但同为火性的两股力量对冲,没你护阵的铜鼎总会有破绽。”
男子点头,“这么说,是我失误了。”
“你太轻敌了。”凤鸣九冷道。
正欲再开口,空气中忽有杀气掠过——
叮——
匕首被打落在地,凤鸣九瞳孔骤缩,“你算计我?”
可是那男子却仍然端坐于凳,瞧不出异样。
“不是我。”
“不过……楚火,也算仙术吧?”
“我说过,夭族,不得修习仙术。”
话音未落,茶杯破空,直击凤鸣九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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