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座上宾沦为阶下囚是什么体验?
颜妄只觉得自己很倒霉。
凭啥福都让老颜妄享了,她一来就吃苦受累。
前一页还在大城堡住着,下一页直接被关进囚车,拉去游街示众。
车轮碾过泥洼,拖出长长的辙痕。积水荡漾几秒后平静,照出了道路旁神情各异的人们。
惶恐、惊讶、好奇,也有蓄谋已久的愤怒……
与之相反的,是囚车里始终泰然自若的女巫。
人人都喜欢看笑话,尤其是大人物的笑话。
那些高高在上,俯瞰芸芸众生的大人物从神坛跌落,沾上一身泥污,露出仓皇神色,难道不比吟游诗人的故事更撩动人心?
可惜颜妄不是个合格的好演员。相比之下,她的同僚们倒是极尽配合演出。
来自异国的术士女巫们被酒馆赶出来,如丧家之犬,一路被驱逐至城外。
这还都是幸运的,那些受过国王陛下赏赐,叫得上名头的都喜提一副木枷,绝望地跟在游行队列后头。
人们朝他们吐口水,骂他们是异端。
至于国王,那位欧地斯最大的异端,大家都默契地忽略掉了这个事实。
过去积攒的新仇旧恨一下子爆发,叱骂声不绝于耳。
清算吧!清算时间到了!
游行队路过市集,不知道是谁带的头,烂菜叶从人群中飞出,砸在囚车上,像是点燃沼气的火星子,随后引出了更多抛掷物。
臭鸡蛋、牛粪、黑面包等东西如狂风骤雨般席卷而来,砸在颜妄的头和衣服上。
攻击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一个老头发出了悲怆的哀嚎:“你夺走了我的孩子,你这个杀人凶手!他才十六岁,怎么会是盗窃犯?让他吊死在牢里,这就是你要的?恶魔!你应该下地狱。”
面对这种无端指控,颜妄本该火冒三丈,然而不知怎地,她却感到一股莫大的悲伤。
大概受身体里另一个灵魂的影响,这些人此刻并不是一截披着字句标签的纸片,而是具化成了一个人,有情感的人。
在那本羊皮日记里,的确提到过一个在狱里自杀的男孩——
异乡逃犯为了吃饱饭,信口胡诌了一句谎言,害死了一条无辜的生命。
过去的颜妄愧疚过吗?
当然,日记本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忏悔词,字体扭曲而痛苦。良心饱受谴责后,日记主人给自己找了个借口开脱。
都是命运。
命运迫使她成为这样的人,自己是为了活下去才做出这种迫不得已的选择。
然而事情发展到此刻,也说不清到底是命运在牵引人,还是人在推着所谓的命运走。
颜妄不禁想起初来乍到时,被言出法随的伯爵。
难道故事里,她所说的每一句话,真的都是诅咒?
那团未知黑雾可能是她的帮凶,也可能是幕后的操控者。
现在剧情怎么走才会结束,如果他们想杀了她……她可是很难杀的。
啪!
一团烂番茄打在脸上,拉回颜妄的思绪。
她不堪其扰,将脸侧向另一边,视线与人群中的孩童对上。
孩子被大人牵着,眼神干净纯澈,充满好奇与探索。在一干愤怒扭曲的面容里,算得上是别样清新。
颜妄冲孩子露出一个友善笑容,这一笑,反倒把孩子吓了一跳!
身旁数十道目光聚集过来,顶着庞大的视线压力,孩子捡起地上的一块马铃薯,狠狠朝囚犯砸了过去。
“恶魔,下地狱去!”那声音绷直了,在空气中颤抖痉挛。
孩子比她更害怕。
……
颜妄被关进了监牢。
审讯室传来此起彼伏的鞭笞与哀嚎声。
烛火在阴湿幽暗的地牢里跳跃,空气中弥漫着咸湿的铁锈味。
受刑的大多数是从行宫抓来的女巫。她们过去是塔罗师、通灵师、占卜师,现在都有了统一的名头——女巫,或者是异端教徒。
负责这里的审讯官都是天正教信徒。
审讯方法很暴力,甚至连罪名都懒得捏造,直接上刑,然后让女巫们自己坦白,犯下了什么过错。
起初还有人拒不坦白,几十个鞭子抽下去,再硬的骨头也被打散了。
一轮又一轮的审讯,进出的人越来越少,却始终没有轮到颜妄。
监牢短暂的平静了一阵子后,搜查官们不知道从哪又抓来了一批女人。
这里面有的是浆洗工、纺织工、酿酒工,审讯官并不清楚她们的具体名字,而是给她们盖上了笼统的名头,女巫。
这一批本地女巫甚至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能被打上女巫这样的名号。
她们遭受没由来的虐待,想不到这场对异乡巫师的清算竟然落到了自己头上。
很快有人求饶:“大人!别打了,我什么都没做那,一定是有人冤枉我!”
“你确定你什么都没做吗?我们可是收到检举才抓你的,证据确凿,我们不冤枉任何一个好人。”审讯官停下鞭子,尖细嗓音在冰冷监牢里回荡。
女人打了个寒颤:“能告诉我检举的证据是什么吗?”
“那就是你在山脚下的那栋房子。”审讯官傲慢地说,“告诉我,有哪个好人家的女孩会抛弃辛勤的父母,和嗷嗷待哺的弟弟妹妹,离群索居?”
女人如受雷击,唇在哆嗦,下意识反驳:“可是我没有犯罪,我只是不想嫁给那个无赖,所以换了个地方生活。我自力更生,在煤场工作,没有伤害任何人。难道离群索居,也是罪过吗?”
“这当然是罪过,你的行为不被世俗接受,是不道德的。你受了恶魔蛊惑,因为上帝的子民才不会做出这种离经叛道之事。”
审讯官压低嗓音,如同魔鬼在循循善诱:“认罪吗?如果你认下这些罪责,诚心忏悔,那么教廷会减轻对你的责罚,上帝不放弃任何一个可救之人。”
“只有坦白、检举更多的女巫,你才有出路。”
监牢一片死寂。
她弓着身,像一束麦穗,被风压弯了腰,粗布衣裳沾满煤灰。
泛着水光的眼睛埋进阴影,她双唇嚅嗫着,小声又坚定,吐露出字句:“我……不认罪。”
鞭子如疾风骤雨,抽打在女人薄瘦的背上。
颜妄迅速站起身,隔着栅栏正要开口,隔壁监牢便爆发出更惨烈的一声尖叫。
“长官,我要指认!我指认女巫!”
中年女人的声音异常熟悉。
颜妄难以置信地扭过头,看见磨坊女主人伸着手指,直直地指向自己的女儿,罗斯。
昏暗的光里,磨坊女主人表情近乎神经质:“就是她被女巫蛊惑,杀了自己的亲生父亲!”
“不是的。”罗斯激动辩解,“妈妈你明知道的,是那些强盗!他们发现了金杯子。”
女孩半张脸被金发糊住,脸上很快多了道红彤彤的掌印。
“闭嘴!你这个残忍邪恶的魔鬼。”熟悉的亲人陡然换了一副面孔,陌生得令她可怕。
男人们在外面哄然大笑:“甚至不用我们动手,她们自己就会打成一团。”
随后他们将女孩拖出来,罗斯僵直着四肢躺在地上,死气沉沉,像一袋被拖动的面粉。
新一轮的审讯即将开始。
在锁链震动的窸窣声音中,一道沉稳有力的女声幽幽传来:“喂,你们要审问,好歹先问问我这个始作俑者吧?”
审讯官一怔,陡然想起颜妄这个人来——她是明天的重头戏,身上罪行多得跟跳蚤一样,自然没什么审问的必要。
因为她明天必死无疑。
谁会跟一个死人白费力气?
尽管如此,审讯官鼻腔还是里哼出一声蔑笑:“你干的?”
“是啊。”颜妄大言不惭道,“我是女巫。你不知道吗?我不仅会占卜,还会诅咒。我知道磨坊会被强盗光顾,所以用金杯子买下马。”
“不然哪个傻瓜会蠢到用金杯换一匹老马?买10匹都绰绰有余了。”颜妄压低眉毛,露出很符合人设的邪恶笑容。
她眼底的光在烛火下摄人心魄,像一柄淬毒的匕首。
审讯官心脏突地用力一跳,想起这位女巫全知全能的传闻,不由得心底发虚。
磨坊男主人既不是暴毙而亡,也不是被强盗所杀,而是被教廷骑士扮成的强盗杀害。
这场栽赃嫁祸是教廷内部心照不宣的事实。
审讯官硬着头皮演戏:“这些都是你谋划的?”
“嗯。我不止谋划了这些……还有这、这、这个,她们干的事都是我栽赃的。”颜妄下巴一抬,视线扫过其他牢房里的女人。
她漫不经心地靠在墙上,笑着耸了耸肩,提议道:“所以审讯官大人,有什么事不如直接问我。你也省事,是不是?”
“当我是白痴?”审讯官冷笑,“你说是你干的,有什么证据?”
“证据?”颜妄靠近栅栏,“我能报出这里任何一个人的身份和名字,算不算证据?”
“她叫什么名字?”审讯官踢了一脚腿边的女人。
颜妄凝神,从那女人的后背看到许多标签,她四十来岁,上面的身份可比城堡那些贵族精彩多了。
“瑟伦,四十岁。当过佃农、裁缝、挤奶女工、挖煤工……还是一位诗人。”说到这儿,颜妄咧开一个笑,“很了不起,不是吗?”
瑟伦弓着的身子一僵,下意识抬起头来,看向远处牢房的异域女人。
她这辈子受尽折辱,人们骂她丑陋,木讷,是怪物。有时候就连她的崩溃哭泣,也会被旁人抱怨声音难听像驴叫。
她沉默着活了大半生,头一回听到有人这样形容自己——了不起。
那个女巫不仅欣赏她,竟然连她会写诗都知道,比父母还了解她,知道她的种种遭遇。
原来,她用石子写在土墙上的那些垃圾,也能被称之为诗?
瑟伦舌头发苦,指尖震颤着,头回觉得“女巫”这两个字,似乎并不是一个值得害怕的词语。
监牢陷入沉默。
审讯官侧目,下属凑上来,小声道:“大人,名册上没记这个女人的名字,只写着挖煤工。”
审讯官尴尬地咳了一声。
他们当时听到检举,只觉得这女人常年独居,又是大龄未婚,行迹可疑,很符合女巫的特性便匆忙抓来了,连名字都忘了问。
想到这儿,审讯官赶忙转移话题:“你还知道些什么?”
“我还知道,”颜妄压低声音,笑容里是明晃晃的挑衅。
“欧地斯即将亡国,你也活不过明天了。”
怕没写清楚,补充一下:女主眼中的世界和书中人物的不同。
女主视角:书中人物都是折纸人,纸上写着人物属性。欧地斯是折纸世界,只能看见黑白灰三色,光影的表达类似素描。
其他人视角里:世界就跟三次元一样真实。立体且有颜色,各种材质。
希望我的描写不会让宝子们感到混乱 (。-ω-)zzz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4章 二次创作(5)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