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野颠倒。
枯黄的草丛将天空切得七零八碎，崔九发现自己成了一条刚出生的小黑蛇。
小黑蛇刚刚孵化，并不知道自己的来历。
它浑身湿漉漉地从蛇蛋里钻出来，不听使唤的尾巴尖还不小心将自己绊了个趔趄。
休息了片刻，啃了几口蛋壳补充营养，接着便利用自己腹部柔软的鳞片，缓缓又缓缓地，往最高的那棵树上爬去。
色彩艳丽的鸟儿栖落在树枝上，须臾，一滩白白绿绿的不明液体啪嗒掉落在小蛇头顶。
小蛇不明所以地歪歪脑袋，鸟儿又扑展着翅膀振翅飞走了。
它继续吭哧吭哧地往上爬。
蜗牛优哉游哉地，轻而易举就超过了它，那对触角高高抻展开，无形地嘲笑它。
小黑蛇下滑了很多次，饿了就啃两口蛋壳，渴了就舔一下叶尖尖滴着的露水，很甜。
站得高望得远，它直觉自己应该向森林中心进发，血脉中的奇特感应想要召唤它去到那片区域。
小黑蛇并没有急着赶往森林中心。
它还不够强大，没有足够的能力闯过尽是野兽气息的丛林。
刚成年的那天，它再次感受到了血脉中强烈的召唤。
于是兴致昂昂地离开了生活已久的地盘，迫不及待地朝着森林中心赶去。
小黑蛇钻过枯木底下的缝隙，鳞片变得花花绿绿的，上面粘满了花粉。
也有苔藓，是一大片比它还不起眼，却什么都不缺的微观森林。
是的，它还是一条小黑蛇，相比出生的时候，体积并没有很大的变化。
哪怕它成年了。
不过很遗憾，小黑蛇最终没能成功到达森林中心，就被人一网兜捞走了。
在同伴们的嘶嘶咒骂里，它迷迷糊糊地被送进一处钢铁森林。
由于尺寸过小，它被遗忘在了黑暗潮湿的地下室，这里满是泥土的腥气，还有老鼠。
是它喜欢的东西。
这些东西已经足够养活小小一个它了。
它蜷缩着，将身体埋在老鼠坑里。
在下一批同类被丢进来时，悄悄游到一个人的裤脚中，一甩尾巴就不见了影。
出来后，它茫然地四处爬行着，刺目的灯光亮得它一点也不舒服。
小蛇紧紧贴着墙角，它爬进通风管道，里面黑漆漆的，呼啦作响的风声让它感到安心，恍然间像是迈入了森林的夜晚。
它好饿，小黑蛇要饿死了。
它饿得开始啃路过的机器人，它身上有香香的味道，但是咬上去的口感却邦邦硬的，差点震碎它的牙。
小黑蛇舍不得放过这么一头肥美的猎物，即使它比直了还没人家底盘高。
它躲在机器人的轮胎下，没过一会，再次嗅到了那阵诱蛇流口水的香气。
是肉啊！
小黑蛇探出一个脑袋，面前有好多好多的肉！
几乎堆成了一座小山，它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肉。
这么多的肉，应该够它吃一辈子了吧？
小蛇才不懂什么弯弯绕绕的，它只知道，它快要饿死了。
嗷呜——
它扑上去，是这些肉自己跳进它嘴巴里的！
它一路吃上去，将自己撑得圆滚滚的。
现在，它成了一条胖乎乎的小肥虫啦！
它打了圈滚，一抬头，对上了一黑一绿两双眼睛。
三个小家伙都惊呆了。
“嘶嘶……”小蛇慌张地掉头，想要重新钻回被它咬出来的洞里。
一只手捉住它的尾巴，将它倒吊在空中。
“咦，”小女孩睁大双眼，那双翡翠绿的眸子，让小蛇想起了雨后刚出新芽的嫩草地，“你从哪里来的？”
她说话磕磕绊绊的，音调古怪，小蛇听不懂。
小蛇奋力扭了扭身子，换来的只是在空中荡了几个摆子。
“嘶嘶嘶——”小蛇吐出舌头，它狂甩蛇头，快点放开我！
这次两人听懂了，小男孩终于松开了手。
小蛇啪叽摔在肉堆上，两眼尚在冒星星，鼻翼耸了耸，嘴巴诚实地啃了口生肉。
“嘶嘶，嘶嘶嘶——”你是怎么跑出来的？
小男孩凑近，蛇信子从张开的红唇中探出，以特殊的频率快速震动着，漂亮的小脸上毫不掩饰对它的好奇。
小蛇也跟着吐吐信子，尾巴尖摸摸自己扁扁的头顶，终于遇到能听懂自己说话的兽了！
它激动地转了几圈，拉着两个小孩，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这么说，你是外面来的啊！”小男孩听后眼睛一亮，“那你快说说，外面是什么样的？”
小蛇：“……”
绘声绘色描述了一番自己所经受的饥饿与磨难，但是面前两个小屁孩只记住了最开始的一句话。
“会掉鳞片的树，能生出大蛇的天空，喜欢学蛇走路的蚂蚁，”小女孩笑眯眯地，她托着下巴，竖起的蛇瞳漾开一池春水，“好想去看看啊。”
17号怀疑地看着小蛇，“树怎么会掉鳞片，大蛇怎么能上天，蚂蚁为什么要学你走路？”
小蛇：“……”
它气急败坏，它死不承认，它一口咬定。
总之，树就是会掉鳞片，并且每当成群的鸟儿飞走时都会掉鳞片。
大蛇就是能上天，每天都能看见，有时是蛇头，有时是半截蛇身，有时变成大片看不到尽头的蛇鳞。
蚂蚁就是喜欢学它走路，还喜欢跟它比长短，每次小蛇回洞里躲雨时，它们还要过来跟小蛇抢道。
蛇不跟它们抢，蛇好。
蚂蚁欺负蛇，蚂蚁坏。
才不是小蛇抢不过它们呢！（气呼呼）
“你的编号是什么？”136号问它。
小蛇疑惑，什么是编号？
小女孩指指自己，又指指男孩，“就是区分大家的号码啊，我是136号，他是17号。”
它没有编号啊，小蛇摸不着头脑。
“怎么会没有呢，这里大家都有啊，从有记忆起，就要记住自己的编号。”136号费解蹙眉。
“四眼狗他们就不是用编号区分彼此的，”17号摇摇头，“我新看了一本书，上面说每个小孩出生，大人们都会给他取一个名字，从此，名字就代表着这个人。
“编号代表我们，那么编号就是我们的名字。小蛇，你的名字是什么？”
哦，小蛇沮丧低头，那它也没有名字，没有大蛇给它取名字。
哎，小蛇突然瞅瞅小男孩的尾巴，又对比自己的，又长又粗。
它兴奋地吐吐信子，你不就是一条大蛇吗，你给我取一个名字不就好了？
17号愣住，他看看自己的尾巴，又看看136号的双脚，弯起眼眸，对的，他就是一条大蛇。
“我知道生肖中有个巳蛇，巳就是指蛇，叫你阿巳好不好？
“祝阿巳，巳巳如意，生生不息。”
17号跟136号整日形影不离，他们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17号说以前没搬到这里时，照看他的研究员几周不来看他都是常事，不给他带吃的，也不让他喝水，说他这样的怪物不吃饭也能活。
他体型比同龄人大得多，常常一个月才能吃上一次饱饭，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每天都饥肠辘辘的，他经常饿得晕倒在地上。
住在隔壁的136号请求自己的研究员救他，对方瞥了眼躺在地上的17号，只说是正常现象，睡一觉就好了。
136号心疼他，每次都会悄悄从自己碗里分出一大堆食物给他。
后来他被带到这里，负责监护他的人换成了四眼狗。
彼时17号摸摸小蛇的脑袋，跟它分享了自己内心的恐慌。
他来这里是有条件的。
136号失眠的症状越发严重了，直到某次半夜饿醒，17号才发现136号在睁着眼睛发呆。
刚开始只是晚睡，到后面整晚整晚地失眠，睡不到一小会儿就又会惊醒。
每天，17号刚刚睁开眼睛，136号就早早地向他问好，他总会疑心，她是不是又熬过了一个通宵。
蛇是需要充足的睡眠的，带有蛇类基因的实验体们也毫无疑问严格遵守着这项本能。
17号很少见到136号睡觉的样子，虽然136号面对他时总是活力满满，但17号直觉出了什么问题。
她越来越不爱动弹了，在17号注意不到的角落，136号常常无精打采地靠着墙壁，眼睛下面总是带着淡淡的青影。
夜里17号悄悄起身，发现她躺在地板上，痛苦地扭来滚去，偶尔还会溢出极轻微的隐忍的吸气声。
那天17号看了很久，136号在地上哆嗦了多久，他就沉默了多久。
17号说，他厌恶基地里的一切。
但他不讨厌136号，因为她是自私冷漠的世界里，唯一真切照射到他身上的阳光。
所以第二天，他答应了那些前来劝说的家伙，同意参与实验。
他会乖乖配合他们的工作，相应的，研究人员也必须尽全力医治136号的基因病。
并且17号还要，每天都能看到136号。
他得亲自确认，136号有在变好。
尽管这代价是，他要承受开膛破腹之痛，要背负上很多无辜实验体的生命。
一项研究的成功必是由鲜血铸就的，17号知道，一旦同意了这项研究，数不清的实验体将会因他而丧命。
但他高估了自己的心理防线。
因为他，基地迎来了数不清的新生实验体，但往往不出一天，不，半天，他们就都会离去。
一夜之间，他们如雨后春笋一样冒出，一天之后，毫无痕迹地被抹去。
悄无声息地来，悄无声息地去。
实验体们像牲畜一样，不合格的做成肥料与备用能源，闹腾的丢进模拟仓激发怪物的凶性，健康的关进焚毁炉加工成特制饲料，用来饲养新一批的怪物。
……永无止境。
他已经亲眼见证48批实验体的消失过程了，一遍遍地，自虐似的，强迫自己观看完整个过程。
他要把这些画面全都记在脑子里，他要把自己的罪孽深深镌刻在灵魂中。
他很清楚实验体们的未来，基地里的，所有的实验体的未来。
谁都不会活着，没有人能活到18岁，实验室需要更新，还会不断有新的实验体代替他们。
即使是他，一但实验成功，所有人都跑不了。
他惊恐地守着这个秘密。
这些秘密一直沉沉地压在17号心头，压得他喘不过气，他永远不会告诉136号的。
实在憋不住要被逼疯的时候，阿巳来了，他终于有了一个倾诉的对象。
17号不喜欢时刻被监视着，于是，他所在的房间，是基地里唯三没有监控的地方。
还有一个是罗宋的办公室，至于另一个，是1号休眠室，他无法进去，甚至不清楚具体的方位。
每当房间里有外人的时候，17号就会将小蛇藏进自己的蛇鳞里。
宽宽大大的鳞片掀起一角，小蛇团巴团巴就被一把塞了进去。
为了小蛇，17号还专门在房间里挖出一个池塘。
17号吃饭的时候会有专人记录，平时的餐食都被严格规定，只有那个时候他才能有机会碰到食物。
于是他想出了一个办法。
每次他都会让人将肉片捣烂，磨得细细的，敷到自己的蛇尾上，然后17号泡回水里，小蛇就趁机从鳞片间溜出来，饱餐一顿。
他趴在岸上吃饭，小蛇就在水底里进食。
没人有胆子去细究这些，毕竟在他们眼里，他尖酸古怪，恶毒刻薄，即使做出用生肉保养鳞片泡澡的事也毫不稀奇。
他就这样，养了小蛇九年。
小蛇生长的地方有一口幽潭，那里终年潮湿温暖，河面上总是开放着妖艳的紫色大花。
小蛇有点想家了。
17号一个命令下去，就有人为他送来很多水生种子，又配了很多图片让他参考。
他们不知道小蛇家乡的到底是什么花，17号跟136号陪着阿巳，翻了很久很久，最终决定，就是睡莲了。
三个小家伙满怀着希望将种子一起撒下，他们也想窥看一番，小蛇家乡的风光。
开花的时候还能邀请其他实验体们，一起来看看。
大家都没见过外面的世界，也想象不出，森林，到底是什么样的。
可惜很多年过去，等到池面都被莲叶覆盖，等到身边的人都陆续离开，也没能等到种子开花的那一刻。
它宣布，136号是最可爱的小姑娘！
阿巳羞涩地扭扭蛇身，虽然她不太爱说话，也不经常来陪阿巳玩，但是每次见面，她总会喂阿巳吃甜津津的糖果，圆滚滚的脸庞也常挂着笑意看它。
还有12号，她是136号最近新认识的好朋友，一个长得非常漂亮的小女孩。
虽然17号时常自恋地表示自己是最好看的实验体，但阿巳觉得她比17号还要好看！
白皙的肌肤，微卷的黑发，泛着琥珀色的眼睛，跟阿巳吃过的蜂蜜是一样的颜色，眼尾还带着土黄色的细小鳞片。
12号唱歌非常好听，会给阿巳唱她编的曲子，还专门为它写了一首歌，说是叫什么，哦，《蛇蛇之歌》。
虽然阿巳自己一知半解，但当时17号听后，还笑了，夸赞说非常符合它的气质。（实际上17号当时是嗤笑出声的，吊儿郎当的语调特别欠揍。）
“红果果，小黑蛇，抓小鸟，捉野兔。
翻花绳，小黑蛇，追青蛙，赶蚂蚱。
小黑蛇，不怕黑，黑绳绳，树上挂，摘果果，真多呀。
小黑蛇，不怕累，土里钻，水里飞，逮完田鼠薅扇贝。
小黑蛇，真可爱，小黑蛇，哦，你是大家最爱的小黑蛇。”
一个有奖竞猜，老规矩：
（先到先得，仅限于收藏了的宝宝们）
【悄悄在本章藏了处谚语，会有宝宝找到么】[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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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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