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雨持续下了半个月,简羽在这半个月里没得出去玩,只好躲在家里跟姐姐一起背书。
阿嫲起初担心,简羽坐在旁边会影响到简璇学习,却发现她一连几日,都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角,手里握着一本残旧的小人书。
阿嫲以为简羽是烧坏脑子了。
前段时间不知道怎么的,简羽一觉起来就发起了高热。
恰好那两天,是雨势最猛烈的时候,一天到晚都跟天河决堤似的下着暴雨。村里还没全面铺通水泥路,雨天里很多泥泞乡道都不好走。
阿嫲没法背着简羽,到镇上的诊所找大夫,只能在家煎了些草药,又拿冷毛巾守在她病床两天两夜,才将那高热逼退下去。
只是这一烧,简羽跟变了个人似的,成日就呆呆地坐着。
阿嫲给她煮凉粉草,她就傻眉楞眼地端着碗,也不积极吃了,就握着调羹,对着那墨色的草冻搅来搅去地出神。
直到后几天,雨势渐小。村里的董迎迎带着小伙伴来找简羽玩,一行小孩不知道在房间里琢磨着什么。反正过了没多久,简羽倒是精神些了,那天晚上也多吃了小半碗米饭。
再后来,天完全放晴,简羽整个人才真正振作了起来。
只是小魔头振作了,其他人就得倒霉了。
就在简羽第三次爬到别家院里,把人家院里的木瓜摘了,邻里找上门投诉时,阿嫲终于含泪拎起藤条——这个丫头片子,果然还是呆呆傻傻时可爱啊。
……
大暑来临后,南方开始进入很长一段时间的高温天气,骄阳每天似火地烤着大地。
阿嫲选择在大暑这天,将前段时间下雨受潮的稻谷搬到院子里晾晒,还叮嘱简羽要帮忙看天气。
村里的小孩在这段时间,也忙着帮家里收割庄稼、晾晒谷物。大家都没空跟简羽玩,她也就只能老实地帮忙看谷。
这天,雪芳婶按照婆婆的示意,给简羽的阿嫲送来一些自家种的瓜果蔬菜。
一进院门就看见简羽坐在廊下避阳,翘起腿整个人靠在竹椅背上,坐姿像大爷,小脸还盖着一把蒲扇挡光。
院里晒着的谷物被悬停的麻雀啄走几粒,雪芳婶走近挥了一下手,小麻雀被惊起,扑腾着翅膀飞到屋檐上去了。
简羽被吵醒,睡眼惺忪地拿下蒲扇,还没看清来人的轮廓,就听见雪芳婶那嘲弄的声音响起:
“就你这样还看谷,谷被鸟吃完了都不知道。”
简羽睡意未清时脾气蛮好的。
她没搭腔,只是懒缓地眨了下眼睛,整个人看起来有几分呆傻。
雪芳婶拎着蔬果放在她脚边,又轻轻踢了她一脚,“听说你前几天病着呢,看样子还没好呢?”
简羽伸了个懒腰, “早就好了,又没什么事。”
困意来袭还打了个哈欠,她赶紧用手捂住嘴,忽然感觉怀里就被塞了一把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是几个紫红色的球状果子。
简羽问:“这是什么?”
雪芳婶朝果子努了努嘴,
“这是我娘家带回来的水果,叫百香果,是台湾那边传过来的品种,好吃得很呢,给你尝尝。”
简羽又问:“你回娘家了?”
手里的球状果子表皮凹陷不平,有很深的褶皱,纹理也乱,简羽掂了两下果子。
雪芳婶看着她,回答:“没回去,是之前带了幼苗过来,就种在我家院里呢,刚好结果了,就拿给你尝尝。喏……”雪芳婶边说,边给她示范,“这样打开吃的。”
简羽学着雪芳婶的样子,拿指甲嵌剥着果皮,里面有一层白色的果瓤,果瓤里裹着金黄色的籽肉,撕开就流了些汁液出来,味道闻起来很清香。
简羽浅尝了一口,酸酸甜甜的,确实很不错。
雪芳婶见她吃得开心,又从兜里掏了几个递给她。简羽接了过来,想起姐姐还在偏房里学习,摸了几个放进兜里,准备给姐姐和阿嫲尝尝。
雪芳婶跟简羽闲聊一会就回家了。
雪芳婶走后,简羽进厨房把兜里的百香果洗干净给姐姐送过去。
简璇正在复习数学功课,手边的草稿纸抄满了密密麻麻的公式。
简羽一看到数学就头疼,再加上她不敢过多打扰简璇,放下果子就到院里继续看谷去了。
临近傍晚的时候,阿嫲才干完农活从田里回来,一进门就看见简羽吃力地握着木耙在耙谷,旁边还放着箩筐,准备将谷收回去。
简羽鲜少这样勤奋听话,所以阿嫲在晚饭的时候特意做了一锅鱼汤奖励她。
阿嫲做饭的手艺很好,一锅鱼汤炖得白花花的,还放了一些金不换的叶子。这种植物的学术名叫罗勒草,能散发一种特殊的香气,熬汤时加进去特别鲜香可口。
简羽满足地喝了一大碗汤。
祖孙三人乐融融地吃着晚饭。
期间阿嫲给简璇夹菜,简璇就给简羽夹菜,到简羽这里,她忽然发现自己好像没有可以往下夹菜的小辈了。
她咬着筷子苦思冥想,想起今天下午雪芳婶说起她家的大黄狗怀孕了,可能过段时间就要生狗崽了。
她灵机一动就缠着阿嫲也要养小狗。
阿嫲正在厨房洗碗没功夫搭理她,她就拉着阿嫲的衣角一个劲地胡搅撒娇。阿嫲被她缠得没办法,只好勉强将这事答应了下来。
简羽雀跃地拍手叫好。
晚饭后,简璇回房间继续学习,简羽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院里,看阿嫲拎着铁锹,在墙根那块长方形的泥地里松土,不一会儿挖出个浅坑。阿嫲掏了把种子撒进坑里,又谨慎地往回埋土。
阿嫲喜欢在院里种一些花花草草。
前段时间,她老人家才在墙根边栽了一棵小小的果树苗,说是长大了能结好吃的甜果。可那小树苗长势缓慢,几个月过去了还没及墙。
简羽盯着那蔫蔫的果苗,若有所思:“阿嫲,我感觉你种什么都活不了啊,你干脆别折腾了,要不留块空地给我种三角梅吧,像董迎迎家里一样,爬满墙特别好看。”
前半句话损得阿嫲,差点抡起铁锹铲过来,简羽机警地立即跑开,还不忘转身作了个鬼脸,阿嫲叉着个铁锹对着门口就是一顿臭骂。
“你这死丫头,一天天就顶心顶肺,跑出去就别回来了……”
………
虽然表面上,简羽总在讨阿嫲嫌骂。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简羽有三百六十六天都在惹阿嫲不痛快。
可纵观很多时候,阿嫲对于简羽提出来的无厘头要求,哪怕当下不痛快咒骂两句,但骂完之后,还是会想办法尽量满足她的。
就像之前,简羽非要闹着学骑单车,可家里只有那种款式很旧的二八自行车,这种车的整体车身很高大很修长。
简羽那会个子还很矮,经常是蹬着踏板,刚坐上座包,脚就够不着地面。
姐姐教她停车要用另一只脚跨过横担下车。
她可怎么也练不会,骑行时总把车头扭得七倒八歪的,最后还得靠外力刹车,所以她有很长一段时间练车,安不安全,全凭个人运气。
可纵然,她时常在路边摔得四脚八叉,还是每天骑得不亦乐乎的。
直到有段时间,她看见董迎迎骑了一辆款式很新颖的自行车在村里游荡,是那种粉色外观的,车身线条很流畅柔和,车架高度很低,骑停都特别方便的款式。
她立即对家里那辆高大的、陪伴了她整个童年的二八老款式的自行车进行了全方位的唾弃。
在她咬牙切齿地羡慕董迎迎的那一个星期里,她几乎是每天撒泼打滚地缠着阿嫲。
阿嫲不理她,她就像跟屁虫一样天天跟着阿嫲。
阿嫲还不理她,她就“哇”地坐在地上,开始怨声载道地指责门口那辆二八单车,在她小的时候摔过她的屁股。
阿嫲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评价她是没有淑女样,偏偏要骑淑女车。
可没几天,心软的阿嫲还是卖掉了家里养的几只土鸡,凑了点钱去换了辆崭新的粉色自行车回来。
这次同样的,简羽刚提及三角梅的第二个清晨,阿嫲就到镇上的市集里买了一些种子回来,给简羽种到墙根的角落里。
所以简羽这段时间又新添了一项任务,除了晒谷、抽空去雪芳婶家看大黄狗生崽没,她还要定时给三角梅浇水。
她为此还特意做了个计划表。
不过她把晒谷、给三角梅浇水这两项任务都安排了在白天。
她每天都会赶在太阳下山前干完这些农活,然后骑着那辆漂亮的粉色单车,屁颠屁颠地往雪芳婶家里赶去。
雪芳婶家的大黄狗名叫阿土。
八月底简羽快开学的时候,阿土才开始显怀,原本平坦的腹部隆起了小山丘,健硕的四肢也因怀孕动作有些笨重。
阿土大多时间里都在睡觉养神,但看见简羽来,又会热情地摇起尾巴,那双黝黑的眼睛眨巴眨巴很是神采。
有时候阿土精神一些时,也会跟着简羽四处溜达,简羽骑着那辆粉红单车,自在快乐地穿梭在田野里,阿土就抄近路慢悠悠地跟着。
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是简羽绕着村子骑行,阿土在终点等着她。
开学前夕这天,简羽刚去学校领完书,就马不停蹄地往雪芳婶家的方向赶去。
雪芳婶昨天到她家里说,阿土这两天就要临盆了,所以她去雪芳婶家就去得勤快了些,她必须要抢在第一个见到小狗崽。
正当她兴冲冲地骑着单车路过稻穗田时,忽然听见一道年迈的声音在身后喊她的名字,那声音很遥远,是隔着乡道传来的。
简羽踩住刹车,顺着声音望过去。
天边绚烂的云彩像烧起的一把火。
简羽视力很好,隔着老远都能认出刚才喊她的人是村长,可村长身旁的麦穗长得很高,她绕近时才发现,村长身边还跟着一个小男孩。
小男孩蹲在稻穗下遮阳,看见她过来,才站直了身体。
她这才注意到,小男孩长得很好看。西晒下,那张脸清俊得像是女娲娘娘精心雕琢过的作品,那般不真实,一双眉眼明亮如星,皓齿唇朗。
她拧着皱巴巴的眉毛看着小男孩。
像是不可思议: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人的长相,胜似童话书里描绘过的小王子?
村长介绍他俩认识,小男孩听话地跟她打招呼,“你好,我叫阿舟。”
简羽就跟中邪似的,小男孩一说话,她就开始嘻嘻嘿嘿地傻笑,然后没头没脑地吐出一句:“嘿嘿……弟弟……嘿嘿,你好啊,我是小羽姐姐。”
小男孩脸色一僵,立即把头瞥了过去。
村长乐呵呵地打着圆场: “小羽啊,这可不是什么弟弟,他的年纪比你还大几岁呢,按道理说,你应该喊他哥哥。”
村长继续嗬嗬地笑着,笑得简羽的表情有些抽搐。
她用更加不可思议的目光打量着小男孩,差点脱口而出一句——村长伯伯,你是说,这个身材瘦小,身高矮矮的,像发育不良的毛小孩,我应该喊他哥哥?
可她最终还是捂住了嘴。
她觉得这么抨击一个人的短处是很不道德的表现,只是那道悲悯的目光,怎么也收不回地游移在小男生身上。
后来她在回家路上不断感慨,原来人的一生真的是公平的,上天给你开了一扇窗,必然就会把另一道门给你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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