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羽跟着周世贺来到一家酒楼。
酒楼的建筑风格带有古色古香的韵味，外形结构采用传统的飞檐斗拱。顺着朱红色实木门望进去，宽敞的庭院竹影婆娑，华灯初上，照得池馆水榭有种清幽宁静的美感。
简羽认出这是港南市一家年号久远的酒家，是当地有钱有望的人家举办宴席的首选之地。
旁边的周世贺下车前就已经把西装外套穿在身上，原本松散的纽扣也端正系好，此时穿戴规整的样子，倒有几分相貌堂堂。
门前早就有适应生候着。
周世贺让阿衡他们在外面等，转身递了请柬就跨上台阶走了进去，简羽拎着裙摆尽量得体地跟在后面。
穿过前堂，走进庭院后，有柱头灯沿着青石路蜿蜒向深。
庭院里布置了假山怪石，简羽听见有潺潺水声绕着石路流淌。她有些好奇地瞄向四周，回廊沿着青墙边迂回伸展，在夜幕初降时，华灯未照到的地方，萦绕起柳烟花雾的灰濛。
俩人走近酒家大堂时，才听见里面传来锣鼓喧天和欢声笑语。
周世贺停下来朝简羽看了一眼，把手臂略微抬高，简羽心领神会地把手搭了过去。
他不经意触到了她的手。
她的手很凉。
将近六月的天气，指尖却凉润，让他想起刚蜕皮不久的蛇，皮肤表面也会生出滑腻的凉感。
简羽倒没感受到这种异样，她正专注着留意周围的情况。周世贺默默收回视线，携着简羽走进了宴会厅。
宴会厅里面宾客如云，金碧辉煌的中式敞厅大概摆放了二十桌酒席。
跟简羽想象不同的是，这里前来赴宴的客人全都装扮得光鲜靓丽。
或许是她眼里的疑虑过于明晃，旁边的男人睨了她一眼。
“我看你是乱七八糟的电影看多了，还以为现在混黑的都跟电影里拍的一样呢，开个席还带着砍刀来？”
“现在是讲文明的时代。”
简羽张了张嘴唇，刚想为自己辩解点什么，忽然就听见，正前方有人声音嘹亮地跟周世贺打招呼。
抬眸看见一个身形健硕的男人迎面走来，约莫四十出头，身边跟着两位打扮西装革履的青年。
周世贺脸上摆出笑意，率先跨出一步，向对方伸出手：“飞鹰哥，好久不见。”
被称为飞鹰的男人也热情地握上了周世贺的手，两人寒暄一番后，陈飞鹰才将目光移到简羽身上。
他早就注意到周世贺身旁的这位女人，但口吻还是听起来那样不经意。
“阿贺最近又得佳人相伴啊？”
没等周世贺回答，陈鹰飞又明知故问地打趣，“该不会是最近传得沸沸扬扬的，对你有一命之恩那女孩吧？”
周世贺摸着鼻子笑，不可否置地点头，“可不是吗，一个不留神，就欠下天大的恩情了。”
陈飞鹰同意他的话，也跟着点头笑，又提醒他，“那你得留心点，要是身边再多两个像麟仔这样的人，你迟早得欠下一屁股的恩债。”
周世贺笑笑道：“飞鹰哥说得是。”
简羽听得云里雾里，他们的对话里提及了自己又涉及他人，让她有点摸不着头绪。但她觉得，这最终应该跟她没关系，也就没往心里去，只是尽量让自己表现得规矩，得体。
周世贺跟陈飞鹰聊了一会，一行人就移步到晏厅最里的宴席上落座了。
这位置靠近主席位，身后就是宽敞的舞台。
他们坐下不久，又陆续有人过来打招呼，但这些人的身份地位看起来没有周世贺高，跟周世贺说起话来都是毕恭毕敬的。
周世贺点了根烟，手自然地搭在简羽的椅沿上，偶尔提及到他的内容时，会笑笑回应。
简羽听不懂他们的高谈阔论，但脸上还是挂起假笑，配合着他们的社交氛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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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厅里的温度调得极低。
简羽坐了一会就感到很冷，尤其身上的礼服单薄轻滑，寒气顺着脚踝蔓上来时，那衣料就像冰块贴着，冻得她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幸好今晚化了淡妆，此时倒看不出脸色好坏，只是手指冻得发僵，指端也泛着青白的色泽。
她凝着自己的指甲看了一会，忽然余光瞥见周世贺直起了身子，接着就有侍应生端着一杯水走了过来。
周世贺自然地接过圆杯，放到她面前，但眼神没看她，嘴里叼着烟正听其他人说话。
圆直杯里盛着的开水冒着热气。
港南当地普遍有喝茶的习惯，宴桌上摆着的也是喝茶用的矮脚陶杯。可宴厅的温度这么低，那小小茶杯里的茶水，早就吹冷了，此时端上的热水正好可以用来暖手。
但简羽想了想，又怕失了礼数。
这么犹豫着，她就不自觉看向旁边的周世贺。见他这样衣装笔挺地坐着，手里还夹着烟。那张脸棱角利落分明，他说话时，眼角含笑，唇部却是下撇的弧度，细看仍觉得他的表情疏离漠然。
简羽瞧了一眼没看出波澜。收回视线时，还是将手贴上了杯子。杯身有热暖的温度传到指尖，让她身上的冷痹感缓减不少。
这桌人还在聊得兴起，忽然听见晏厅大门那边传来躁响。
简羽下意识挺直了背脊，刚抬眼往噪响方向望去时，旁边的周世贺就已经率先一步站了起来。同桌的陈飞鹰那群人，也跟着周世贺行动，都起身往晏厅大门那边走去。
此时门口已经聚集了一行人恭候着了，简羽这才发现是宴会的主角到场了。
原来是老者的寿宴。
一行人簇拥着老人缓缓走来了进来。
简羽离大门有些距离，只依稀看见老人家穿着沉色的中山装。即便头发花白如雪，但步姿稳健有力，腰杆挺直身形矫壮，精神状态矍铄益壮，丝毫不见老态。
老者的身份在场显然是指居尊位的。
这种尊位不单是寿宴会的主角，更是一种集体地位的尊崇象征。因为包括周世贺在内，所有人跟老人家说话时，都是俯首作揖的。
周世贺与一行人陪同老人进宴厅后，现场气氛也热闹了起来，不少宾客迎面致贺。老人嘴角抑不住的上扬，面部的皱痕也高兴得舒展开来。
众人簇拥着老人踏往舞台，酒家的司仪送上话筒，老人亮如洪钟的声音传来：
“非常感谢各位亲朋好友这么赏脸，在百忙之中也抽出时间来吃我老头子一顿便饭。”
“最近洪家业务繁忙，连我自己都差点忘记这个日子了，还是阿贺几个小辈有心，给我办了这么个宴会，能让我借此机会跟大家在这里相聚一堂。”
“这段时间大家都辛苦了，希望各位兄弟朋友，今日能暂且放下繁忙的工作，好好放松一下，吃好喝好的，给老头子一个面子，都得尽兴而归啊……”
谈笑间，宴席已经开始了。
酒店的仪仗队奏响欢快喜庆的旋律，宾客们欢声笑语，三五成群聚在一起，举杯畅饮。
只是觥筹交错间，周世贺没回来。他留在了老爷子那桌主席，简羽旁边的位置就自然地空落了出来。她跟同桌参宴的人不认识，只能干坐着。
庆幸的是，没有乱七八糟的人过来跟她搭讪。
大概是因为，她刚才是跟着周世贺过来的，在场的大多数宾客，都知道她是周世贺带来的女伴。
二来，是她坐的宴桌靠近主席位，这桌的宾客通常都跟主人翁熟稔，一般人也不会这么没眼力过来跟落单女孩攀谈。
一道道佳肴陆续呈上，珍馐美馔摆满餐桌，热菜冷盘都做得精致美观，色香俱全。
简羽兜着心事，山珍海味摆在面前也没什么胃口，就简单地夹了俩筷子素菜将就填饱了肚子。
期间，她还远远地看了周世贺一眼。
发现他正陪着老爷子，挨桌去招呼宾客。老爷子身边还站着几位看起来年纪稍长的男人，其中应该就有阿沁提及过的，洪老爷子身边的几位义子。
传闻，洪氏集团的老爷子“洪盛生”，年轻时就是港南市叱咤风云的人物，跟着叔父们开创了洪氏盛世。
他们通过洪氏早年盘踞在港南市码头、通商口岸的地方势力，利用时代红利发展起对外贸易服务业，垄揽着港南市大半的出口资源，甚至还利用辖内生意夹带私货，衍生一系列灰黑色产业链。
洪氏集团在洪盛生的带领下发展得越来越好，只是树大招风，洪氏乘势而上的同时，身后庞大的利益也引起其他势力的虎视眈眈。
洪盛生曾经就有两个亲生儿子，都相继丧命在社团拓展地盘的争斗中。
老爷子自此膝下无子，年过半百后，开始喜爱热闹，便主张留一些年轻人在自己身边做事，得力的就收作养子。
早年的周世贺就是因为救了老爷子的幺儿一命，得了他的青睐有机会留在身边。
但周世贺情况比较特殊，他在老爷子身边呆了这么些年，老爷子只把他当作小辈看待。
但这不代表周世贺不得老爷子器重。相反，外界都知道，老爷子一直对周世贺青睐有加，不作义子也胜似义子。
就在简羽试图捋清周世贺和这行人的关系时，她忽然感受到左前方，有几道视线落在她身上。
她偏过头正好撞上洪老爷子和几位长辈的打量，老爷子像在问周世贺关于她的事情，周世贺也顺着老爷子的视线看了过来，端着酒杯的样子有些散漫玩味。
他盯着简羽看了几秒，才侧过身，不知道跟老爷子回了一句什么，大概是幽默风趣的话，惹得一行人开怀大笑。
老爷子抬起手，朝周世贺点指几下，那样子像在训斥他说话吊儿郎当，但笑容爬上眼梢，看向周世贺的神色，明显多了几分悦色。
宴席接近尾声后，周世贺替老爷子把离场的宾客都招呼完，才回到简羽这边。
他喝了不少酒，身上的西装外套都沾带着深醇的酒气。简羽给他倒了一杯热茶醒酒，他却不喝，只是握在手里，眼神被酒气染上醉意，慵懒随意地问她：“今晚是不是没吃好？”
简羽顺从回答：“不会，今晚菜式很丰富，我吃得很好。”
她说话时的样子低眉温顺的，用词又刻意保持着某种严谨的距离。
周世贺眼皮轻抬，看了她一眼。
知道她在说假话，却懒得拆穿，只是低头抿了口热茶。
俩人又静坐了几分钟，周世贺酒意消散一些，才有离场的打算。等他们走出酒家时，阿衡已经将车泊在门口等候多时了。
阿衡拉开车门等周世贺先进去，周世贺一手搭在车沿上，瞥了简羽一眼。
“你过来。”
简羽以为周世贺是酒后踉跄要人扶着，她刚把手递出去，想托住他的手肘时，就被周世贺一把拽了过来，迫使她整个人抵着车身。
阿衡见状，连忙回了副驾驶，还识趣地把车内挡板提前放了下来。
简羽被周世贺攥紧手腕。她下意识挣了两下，但没挣脱，刚想抬头斥问他，那张脸就笔直地凑到她的眼前。
俩人的鼻息，仅有咫尺的距离。
有风吹乱她的思绪，月亮的影子悬在他的发顶。周世贺将她圈在怀里，他身上特有的烟酒气仿佛成了无形的墙，倏然钝化了她的所有感官。
不知道从哪个方向，有人朝这边喊了一声“贺哥”。她辨不清声音来源，眼前的周世贺也跟她一样恍若未闻，那样全神贯注地只跟她讲话，“等会再陪我去一个地方吧，帮我挡挡酒，喝不下了。”
“什么？”
车辆驶过路面摁响了鸣笛。
简羽没听不清他说什么。目光流转间，仅被他的眼睛摄魂，那黑深的瞳仁在灯影下隐晦明灭，像被雨夜里洗刷过的万家灯火。
谁知道天空真的飘起了绵雨，有雾一样的水汽氲在她睫翼上。周世贺直起身，大手还箍着她的腰，似乎是有熟人在她背后的车旁经过，周世贺略略点头算作对方问候的回礼。
简羽这才反应过来，刚才有人经过他们身边。
她暗自松了半口气，握在她腰身的大手似乎也感受到她的松懈。
周世贺忽然使劲给她提了一把。
她太瘦了，他稍加力度就要把她往自己怀里带，双方悬殊的体型近乎贴着彼此。
周世贺脸上挂着笑容，故意问她：
“你这明显地松了一口气是什么意思啊，我刚才可没跟你演戏啊。”
他的呼吸混着温热的酒气，这样喷在侧脸，简羽觉得有些热，手腕不自觉抵上他的胸膛，想保持彼此的距离，但周世贺仍旧这样深深地看着她。：
“你会喝酒吗？”
简羽觉得头晕目眩，后背的结痂在发烫。
“不会。”
周世贺啧了一声，直起身板，箍在她腰间的力量也放开了。有风吹起周世贺额间的碎发，他的眼神有种道不明的情绪。
“你说你，肩不能挑，酒也不会喝，我怎么就跟你合作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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