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二十那天,余适才就奉命带了大虎来。他被剃了胡须,露出一张略显黝黑的脸庞,算不上多英俊,但好在长相周正。
他见了褚观南虽面上仍有些微不服,却依旧恭恭敬敬跪下磕了一个头。
褚观南也不叫他起来,反而先问:“我听说你家里有位老祖母,是她带你长大的?”
“是,我生来没爹没娘,唯有祖母将我捡了回去才长到如今。只是我没什么本事,除了一身力气也没什么其它活干,前日才想了那么个昏招。”大虎仍旧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褚观南觉得有些好笑,那日多勇武的人呐,若不是有余适才在,也不知其余有多少人能奈他何,现在也一副惴惴不安之态。
她摆了摆手,示意余适才往后退些,才开口笑道:“我知道你祖母如今也上了年纪,身子不大好,唯一盼着的事就是你能成才。我且问你若是我有一桩差事给你,荣华富贵不说,温饱却是足矣,你可愿意?”
“小人不过偷鸡摸狗之流,哪有能成才的一天呢。”大虎说,他的声音从胸腔里闷闷响起,像装了一面古老的铜钟。
褚观南被拒绝了倒也不生气,捧着何堇递过来的茶先喝了一口,才开口道:“我不是要逼你,也知道你看我年纪小又是个女孩,不愿意罢了。”
“但是除了这些,你更应该知道的是你今年十八了,你祖母能再等你几年呢?”
大虎一时哑口无言,确实他祖母捡到他时已经五十来岁,而如今更是已过古稀之年,他还有几年能报答她老人家。
若不是她老人家生了病,前几日的事他是万万不可能来的。
只是如今什么也没捞到,事却犯了,再说这个有什么意思呢。
还没等他想明白,褚观南继续说道:“我要你给我干活,也不是要你给我当奴才,我家里也不缺这个。”
“那……”那要他能做什么呢?非是他妄自菲薄,实在浑身上下并无一丝长处。
大虎疑惑地挠了挠头,不知不觉就变成了跪坐在地上。
“武举你知道不知道,我看你身手不错,不如去试试呢。说不定也考个武举人来,虽不比一般秀才,到底也比平头百姓好些。”褚观南托腮问道。
“那哪里是我这种人能去考的呢,童试还要教习官开明具结,不然不让进,还武举呢。”
“那些当官的眼珠子一个个朝天上长得,肚子挺得比肥猪都高,还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我呸!”大虎说到兴起,伸手用力去挠麻了的屁股,坐在地上大骂道。
褚观南也忍不住笑出声来,寻常她身边何曾见过这样放诞无礼之人,不免觉得有趣,也不制止他。
那大虎其实刚骂出口也有些害怕,偷偷去看褚观南脸色,见她并没有要发怒的样子才松了口气,也跟着嘿嘿笑。
“我给你请给教习先生怎么样,回头过几年不你就能考武举了。”褚观南点了点下巴,唇边犹带着几分残留的笑意,突然看着大虎问道。
“啊?……”大虎一时愣在原地,搓了搓衣角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好在褚观南现在不需要他回答。
“当然,你要有能力当官也好,开你的镖局之类也好。”
“不过在这之前,你得全权听我的话,我叫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不许有异议,听明白了吗?”
大虎呆呆地点了点头,就听褚观南继续说道,“我也不白使唤你,一天四十文,你看如何?”
褚观南等了片刻,看大虎仍旧坐在地上不动也不回话,干脆抬腿踹了他一脚。
谁承想他被直接踹倒在地,也仍旧不说话。
“你不愿意就算了,我找别人去。”褚观南冷哼一声,转身要走。
不料一下被大虎抱住了脚,嚎道:“我愿意啊我愿意啊,我给你当牛做马也行啊!啊啊啊啊啊啊!”
夸张的声音把一边躲着的何堇和侍书都逗得笑出声来,不过此时大虎已经没空搭理这些了,连忙追问道:“姑娘刚刚说的真的吗?没骗我?”
“我骗你作什么,你有什么好骗的不成。”褚观南不屑地抱臂道。
大虎也不在意她的态度,毕竟给钱的才是主子,于是美滋滋地磕了头,觉得自己果然是能出人头地的。
“你叫什么名字?”褚观南又问。
在大虎的叙述中,他大名叫王虎,跟祖母姓。祖母为了拉扯他长大,是把眼睛也熬坏了,身子也弄亏了。
偏他念不起书,人也不聪明,就连累他祖母和他受苦。
褚观南听完了他絮絮叨叨地说话,才让侍书递过去二十两银子和王虎说:“你等会儿跟着适才走,就是刚刚带你来的人,他能给你安排个教习先生。”
“钱你先拿去,就当我先支给你的,好歹换身衣裳,来日少不得有要用钱的时候。”
“只是我有一事是一定要说的,以后再不许说脏话,至少在我面前不行。”
王虎捧着一包银子,忍不住有些泪眼汪汪,哽咽不能语。
褚观南觉得他那副面孔摆出这么个表情来实在辣眼,不等他开口说话,连忙叫侍书把他领给余适才。
“哎呀,真是累死我了。”褚观南窝在椅子里,懒洋洋地看着何堇靠过来,“堇儿给我捏捏好不好?”
何堇白了她一眼:“当我是小丫头不成 。”话虽这么说,到底还是上前给她揉了揉后脖颈。
“堇儿真是妙手神医呢,这一下我哪都不疼了。”褚观南笑嘻嘻地凑过去,非得挨一下打才老老实实坐好。
“姑娘可收收心吧,待会儿先生还要来上课呢。”何堇看褚观南发懒的样子,苦口劝道。
“我知道啦我知道啦,这不是放松一下嘛,先生都说了我功课做得好呢。”褚观南从糖盒里挑了一颗松子糖塞进嘴里,又拿了一颗塞到何堇嘴里。
何堇原本打算再说几句,奈何嘴里含着松子糖,只好罢休。
按褚父的品级,至述职之时是必须进京的,故而麻烦陈母早早收拾了行李,交代了任上诸事,打算走水路入京。
陈母便说:“褚郎入京,我倒是无妨,只是再有谁管得住雀奴儿,岂不要闹腾得上天。以往年纪小我还能管管,现在她大了,竟管不住了。”
虽然褚观南不喜人前呼她大名,但陈母改不了,就只在私底下叫叫,不叫她听见就是。
褚父也有些为难:“纵然如此,也不能带她入京。你身子弱,别人在我不放心,总得留个亲近的人才是。”
陈母只好依从,自上次褚父进京也有好几年了,她收拾了许多要带去的礼物。
既有给母家爹娘兄长的,也有给褚父母家的,以及他妹妹所嫁沈蒋家,另外还有相交甚密的一些人家。零零总总,拾掇出一船来方罢休。
又笑说:“去年母亲来信,兄长家又添了个孙女,可惜我不得一见,少不得要你帮我全礼了。”
褚父点头称是,遂择了个好日子,带上亲兵随从等登船入京。
母女几人待在家中,横竖无事,干脆也往姑苏去瞧瞧。
扬州到苏州不远,不过到底惦记陈母身体,虽只得白日行船,也大约三天功夫就到了。
褚观南一行人下船时刚好听见远处传来一阵阵钟声,抬头看去,青黑色的山顶隐隐露出点金色的檐角。
来不及多看,褚观南伸手扶了陈母下船,看她脸色有些不好,赶紧与何堇两人搀上了一旁等着的马车,打算先回这边的宅子里休息片刻。
请了大夫看过,并无什么大碍,只是受了水汽,略吃些药汤子就好。褚观南谢过大夫,亲自送到门外,方回来与陈母进汤。
“娘,先喝点儿吧。”褚观南捧了药碗坐在榻边,轻轻吹了吹勺中发着苦热气的药汤,尝过觉得不烫方喂到陈母嘴边。
陈母倚在何堇肩上,闻着味就皱起了眉头,把头撇开,不想喝。
何堇劝道:“夫人喝点呢,再不济半碗也好,实在身子要紧。”
“是啊,我都喝了呢,娘不要任性啦,不然我写信让爹和外祖母外祖父说去。”褚观南板了板脸,威胁道。
陈母无法,到底饮了半碗,干脆把她们两人赶了出去:“滚滚滚,不要让我看见你们,让人心烦。”
褚观南和何堇笑着往外面跑,还是没忘了吩咐下人好好照顾陈母,让她多进些饭。
“咱们去哪儿呢?”何堇与褚观南两人孤零零地站在街上,姑苏好玩的虽多,可是两人也不敢往远了跑,别的不说,身上也没带那么多钱。
“咱们随便走走吧,反正今天天气也好,日头不大。”褚观南耸了耸肩,无所谓道。
只能这样了,何堇也学她的样子耸肩,上前牵住了褚观南的手。
两人干脆边逛边看,遇见小吃摊也上前看看有什么新奇的花样。
一趟逛下来,两人各自捏了个鹅肉包子在手里,一口咬下去,大块鲜嫩的鹅肉混合着鲜甜的汁水浇在舌头上,好吃!
一辆装饰简朴的马车从她们身边缓缓驶过,微风轻轻带起了帘子,褚观南看见了一个面容和蔼的女人端坐其中。
两人正吃着,突然前面翠微楼前响起一阵争执打砸声,褚观南好奇地抬眼看去。
只见一个年级与她们相仿的孩子正从地上把那些被扔出来的东西一一捡起,约摸是家里穷苦来打散工的,也不知怎么得罪了那个管事,仍旧对着他拳打脚踢。
褚观南挤过去问:“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要这样打人?”
那管事的心里也有怒气,指着他大骂道:“既然姑娘问了,我也说给大家听,免得说我欺负人。”
“我们翠微楼虽然不是什么大酒楼,也是姑苏数一数二的,平日里接待的也是有些身份的人。”
“谁曾想,这小子毛手毛脚的,把酒水撒到一位贵客的身上,当时就惹怒了贵人,拂袖而去。我打他一顿都是轻得了!”
“那真是该打了。”围观的人中有人小声应和道。
而褚观南则是想到了刚刚那位女人,虽然外表毫无华丽之处,但就是给人一种久居高位的人特有的温和感。
她是谁呢?
她还能是谁呢?
左丞相,赵怀真!
这个名字立马出现在褚观南的脑海里,不知道为什么,她心跳地极快,莫名兴奋起来。
她来这里做什么呢?
左丞相与右丞相一般都在京中,非必要不去地方,以免有结党营私之嫌。
可最近褚观南也没有听说要拔濯哪位官员,更没有暴动之事,身为左丞相她来干什么呢,又为什么要坐这么简朴的马车?
来不及细想,那管事不仅变本加厉地要打那个小孩,还要找人来打,褚观南连忙阻止道:“你既出过气了,何必在大街上继续打人呢,万一出个好歹对你们楼也不好不是。”
“我这有几两银子,若是掌柜的要罚你,你可拿去交差,快些收手吧。”
“就是啊,他还小呢。”何堇听了褚观南的话,从荷包里掏出些钱塞到那管事手里。
那管事虽心里仍有气,看见银子脸色也好起来,叫小二放过了那孩子,转身回了翠微楼里。
围观的人也一哄而散,任凭他独自灰头土脸地爬起来。
“你没事吧,我给你叫个大夫好不好?”褚观南看他年幼,有些担心,上前问道。
那个孩子闻声抬起的脸,奇怪的是虽然他刚刚挨了毒打脸上却毫无一丝愤懑,反而十分平静,略黑的脸上镶嵌着一双黑得发亮的眼睛,此时正盯着褚观南看。
“你姓褚?”她开口,嗓音有些沙哑,原来竟是个女孩儿。
“你怎么知道?”褚观南奇道,她对这人实在没什么印象,不然也不会没认出来她是个女孩。
“远远见过一面罢了,你自然不认得我。”她继续说,团了团被扯烂的衣襟。
“你叫什么名字,告诉我我下次不就认得你了。”
褚观南怕她不好意思要钱,于是从腰间香囊里取出些活血化瘀,止痛舒经之类的药递到她手上。
这本是秦襄姝怕她在外头乱玩伤了自己,硬塞给她系在腰间的香囊,没想到现在就用上了。
那个女孩沉默得看了会儿那个小药包,才开口说:“我叫朱和,和气的和。”
叶鸣渊要出场喽~准备好了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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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且往姑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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