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太阳即将西落的时候,京城的一家戏院内传来了叫骂和求饶的声音。
“伯娘,我错了!伯娘……”一个清俊落拓的公子被拧着耳朵,涨红了脸,一张嘴,却是一道清朗干净的女子声音。
原来是个女扮男装的女公子。
“错?你有什么错?”衣着华丽的贵妇人恨铁不成钢道,“你父兄长辈刚在前线立了大功,转头你就又逛青楼又捧花魁,昨日甚至还敢夜不归宿了!真是出息了!”
“我这次捧的不是花魁,”女公子辩解道,“这次捧的是角儿。唱戏的名角儿。”
“还敢顶嘴?”贵妇人怒气更甚,冷笑一声,恨铁不成钢道,“我看你真是……你读的书是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圣贤书里是教的是这些吗?”
“一天天的不好好念书,成日逗猫遛狗的,你看哪家的孩子和你一样天天往外跑。等你大伯他们回来,看我不告诉他们。”
“伯娘,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女子,不用学圣贤书……”
“反了你了,还敢顶嘴?”
此时楼上传来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拱火。
“卫夫人消消气,今天卫四公子可是辛苦了好久。您是有所不知,卫公子这次可是一口气捧了两位角儿!”
“今儿两位角儿一南一北的同时唱戏,她为了不厚此薄彼,去喝满堂彩可是来回奔波了一下午呢!”
这话惹得满堂哄笑,空气中弥漫着快活的气息。
卫燕然面色一僵,抬头冲对方张牙舞爪地怒道:“我与兄台无冤无仇,兄台为何害我!”
于是众人又大声笑了起来。
有人起了头,楼上便纷纷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说起来,您家女公子现在可是两位名角儿的知己,前些日子侍郎家的公子想来听曲,人家愣是硬撑着没出场,直到卫四公子来了才肯露个面儿。”
“别人的面子现在可都没您家卫四公子的面子好使。”
“我听说啊,那两位名角儿就是为了争夺卫四公子的关注,才非要在今天同时演出呢!”
“哟!那卫四公子真是好艳福!惹得两位美人儿为她争风吃醋。”
“……”
看客们乱糟糟地哄笑着,两只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楼下的娘俩儿,嘴皮子磨得飞快。也不管传言是真是假,对看热闹的渴望溢出眼眶,快活的笑声感染了在场所有的人,整栋戏楼上上下下都洋溢着欢乐。
更有甚者,变“听说”为“胡说”,一张嘴便唾沫乱飞,流言四起。
卫夫人也没有让大家失望,一边说着“好啊你这个小混蛋”,一边拧着侄女儿的耳朵向外走去。还没走到门外的大街上,就熟练地哭天抢地,哭诉卫家世代忠良,怎么到了这一代却出了卫四这么个不肖子孙。
赚足了众人的关注度和眼球。
甚至有人熟练地开了个赌局,赌这次卫家四郎会被禁足多久,是不是又要被罚跪祠堂。
有初来乍到的小人物被眼前的阵仗吓到,嘀嘀咕咕地嘟囔了一句:“发生什么事了?”便立马被旁边不相熟的看客拉了过去。
“头一回来京城吧?”那看客一只手自来熟地拥着那外来人,一只手摇着折扇,也不管彼此熟悉与否,就熟稔地开口聊上了天。
外来人被看客的自来熟弄得紧张不已,局促地开口道:“也……也不是头一回。”
看客将折扇一收,半是玩笑半是揶揄道:“那怎么会不知道我们‘名动京城’的卫四公子?”
“卫四公子?那不是个女郎吗?为何叫她卫四公子?”
“孤陋寡闻了吧?”那看客将左手的折扇往右手一打,然后用折扇拍了拍外来人的肩膀,“就算不知道卫四公子的大名,总知道卫家吧?”
“卫家?你是说……”
“诶,这可不兴说啊。”看客神神秘秘地作出了一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表情,“咱们自个儿知道就好。”
外来人看着楼下那一出喧嚣的闹剧,瞠目结舌,不解道:“不是,这怎么可能呢?卫家满门忠烈,怎么会出这么个……”
“这么个离经叛道的女郎?”看客熟练地接过话茬,“嗐!还能是什么?好竹子出了棵歹笋呗。”
见那外来人一脸不信,看客习以为常地继续道:“你可别小看了她,虽是一介女流之辈,闯祸能力可是一流。她也就是生在功勋之家,不然早就……”
看客做了个砍头的手势。
“不能吧,她一介女郎,能闯什么祸……”外来人嘴上否认着,不过见那看客如此笃定,又不由得有些心生动摇。
看客轻“呲”一声,接着道:“你别不信。她自从大前年回了京城,京城就没一天不是热闹的。”
“别的不说,那卫四因为喜欢东宫那位太子殿下,可是为那位太子做了不少荒唐事。她为了给太子出气,连其他皇子都敢打……”
“嘿——你别不信,这些事你就在京城随便找个人出来,都能给你说道两句。”
那看客边说边摇头,仿佛这败坏门楣的不肖子孙是他家的一样。
“而且你别看她长得一表人才,她做的那都不叫人事儿。当初她看人家卖身葬父的女郎好看,就巧取豪夺把人家抢到府里不让出门,后面玩腻了,又把人赶出来了。”
“那女郎都卖身葬父了,怎么能算……”
“对了,去年花满楼那个花魁乔玉——花魁你总知道吧?卫四和人争风吃醋,把御史家公子揍得两月没下床,还非强迫人家花魁只准接她的客,硬是包了人家大半年呢。期间不仅不让人挂牌接客,也不让其他人瞧。”
“都是女子,包花魁应该也还……”
“还有……”
那看客不理外来人的话,只挑着真真假假的流言说着。渐渐地,外来人反驳的话越来越少,反驳的语气越来越弱,显然是相信了。
但他还是挣扎地最后问了一句:“难道国公……她家里人不管管她吗?”
闻言,看客也是唏嘘:“这么多年,她家里人是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连祠堂外的青石板都跪反光了。可那卫四就是不改,你说能有什么办法?”
“卫家子嗣本就不多,其中一半还折在了战场上。她爹娘又在多年前守城时早早地就去了,膝下就剩了她一个。你说,就这么个独苗苗,你能拿她怎么办?”
“还不是只能当成眼珠子似的宝贝着?”
他似了然似安慰地拍了拍外来人的肩膀,压低了嗓音,小声说道:“要我说,要不是卫四名声实在太差,就她对太子那痴迷样,上面高低得给她赐个婚。”
讲到这里,看客也不免有些感慨,就好像他不是一个看热闹的,而是一个亲历者。
“不过谢家的五娘子和太子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般配。幸好他们早有婚约在前,不然……”
不待那看客多言,前面的赌局已经熟练地走完流程,进入了结尾,围观的下注的看热闹的,也都散了不少。
只还剩攒局的庄家在那吆喝着:“还有没有人下注?没有的话我可就收摊了。”
看客听到这一句,本想再说两句的话也不说了,糊弄地拍了拍那外来人的肩膀,就急忙冲挤进前面的人群,大声嚷道:“我要下我要下,我还没下呢!”
那庄家摆摆手,驱逐道:“收摊了收摊了。我都吆喝那么久了你也没见过来,现在才来,故意找茬呢是吧?”
“不是,那不能啊,我刚就是和人聊天去了,没注意这儿……”
“那不管。我这就这么个规矩。”
看客和那庄家吵吵嚷嚷,于是正准备散场的人中,又有部分停下了脚步,乐呵地看着前面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外来人无语凝噎,只能对着远去的看客喃喃自语道:“不是,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叫卫女郎卫四呢。”
还未散场的人中有人接过了话茬:“因为她的年龄在卫家郎君中排行第四。你不是看到卫女郎爱穿男装了吗?这都想不明白,蠢。”
“说谁蠢呢你?”
“谁答应就说谁咯。”
“你……”
“我怎么了我?”
“我告诉你,我可不是好欺负的!”
“哟,您这是说不过准备动手了?来啊!我还怕了你不成!”
“诶诶诶,有话好好说,实在不行你俩过去一点打,别弄坏了人家的地方……”
……
另一边,卫夫人陈汝骂骂咧咧地将卫燕然塞进了马车之后,这场闹剧才被划上了一个休止符,吵闹声被马车的门帘隔绝在外。
陈汝紧跟其后,也上了马车。只是刚掀了帘子,便听见侄女向她抱怨的声音。
“伯娘,你这次下手太重了。我耳朵都被你弄疼了。”
“真的?我觉得我没使劲啊……”陈汝伸手,心疼地捧着侄女的脸,左右地看着。
“伯娘你的手劲多大你自己心里没数吗?三哥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皮猴,小时候都被你揍得哭爹喊娘的。”
卫燕然撇着嘴,一边顺势地靠在了陈汝的怀里,一边抱怨道。
“唉哟,好像是有点肿。抱歉啊乖乖,演上头了,把你伤着了。”陈汝安抚地摸了摸侄女的脸。
随后又辩解道,“我那不是怕我手太松了让你给跑了吗?”
“……你看我信你吗?”
“……回去让青竹帮你上药,很快就能好了。”
“呵呵。”
“两顿全聚楼的肘子加烤鸭。”
全聚楼是陈汝的陪嫁酒楼,里面的师傅厨艺了得。因为生意火爆,去吃饭的人都得提前预约。
卫燕然伸出手摇了摇手指:“不够。”
“这次禁足时间给你减半。”
卫燕然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对上陈汝威胁的眼神,立即改口道:“成交。”
过了一会儿,陈汝又听到怀里的小姑娘哼道:“伯娘。”
她无奈扶额:“又怎么了?”
“其实我觉得,好像也还好,不算特别疼,所以青竹那边……”
“既然不疼,那我就把赔礼收回了。”
卫燕然叹息:“……那我觉得还是有点疼。”
“……”
车外,训练有素的家仆们熟练地收拾了残局,扬起了马鞭,低声呵了一句:“驾。”
于是马车的车轮开始滚动向前,扬起了一片尘土。
只留下第二日便会传遍京城的无数闲言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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